第十二章 英雄站著死
冉閔將他的鐵槍緊握著,向著那隻蒼白的手走去。那隻手沒有動,仍然保持著同樣奇怪的姿勢,伸向火堆的方向,真的就如一個快要被凍僵的人對於火的溫暖的渴盼,不可阻擋。
只是短暫的驚恐,冉閔鎮定下來。這從雪堆里伸出來的手是沒有生命的,也就是說,它是一隻死人的手。冉閔順著那手將積雪刨開,果然露出了一個穿著鎧甲的戰士,身體僵硬,早已死去多時。從身上的服裝和面貌特徵來看,這是一個後趙的羯族武士。身上有多處刀劍傷,血浸透了他的鎧甲,凝固了。
死前他一定是經過了殊死的搏鬥,想到這兒,冉閔心中一緊,他一直尋找的期待的而又害怕出現的場景可能就要出現了。於是冉閔丟掉鐵槍,雙手瘋狂地在周圍的雪地里挖刨起來,一具,兩具,三具……更多的屍體被暴露出來,都呈現著他們死前掙扎的慘狀。冉閔停止了動作,不用他再挖,這裡還有更多的屍體埋在雪堆下面。原來這兒是一個戰團,混戰的雙方,鮮卑人或者後趙軍,都是命歸於此,眾多的屍體來不及收斂,被這大雪掩埋了。
想不到自己昨晚選擇的露宿地竟然在屍體堆上,即使冉閔再膽大,心裡也有些毛骨悚然。要不是火堆將旁邊的積雪烤化,將那隻手露了出來,冉閔還會渾然不知的。冉閔也明白了,昨晚上的群狼來此的目標並不是他或者他的戰馬,而是在這雪堆下無數的屍體。看來他離此次交戰的中心點—蛇回頭不遠了,這兒就是從戰場中心點輻射出來的戰鬥。
父親會不會也在這屍體堆里呢,冉閔考慮是否繼續挖。馬上他就放棄了,似乎有種心靈感應,他能夠感到父親冉膽就在離此不遠了,可是一定不在這兒。這種奇怪的感覺,冉閔也說不出來為什麼。
冉閔收拾好行禮,將馬牽到一旁。然後他挺起鐵槍估摸了屍體堆大小,圍著屍體堆用鐵槍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對準地上的積雪,只見他槍尖猛抖,將無數的積雪弄得漫天飛舞,卷向了圓圈之中。這樣當他圍繞著這個圓走了十幾圈之後,中間就起了一個大大的雪堆,如一座大大的白色的墳。
頭上已經滲出了汗水的冉閔,然後對著這個積雪堆成的大墳,恭敬地磕頭三遍。裡面不管埋著的是友軍,還是敵人,他們戰死了,都是勇士,都是值得尊敬。冉閔沒有能力獨自一人將這麼多的人入土為安,只能用雪將他們掩埋,請求勇士們原諒。他期望有人來打掃戰場,可是現在大雪封山,這是不可能的。
不再作過多的停留,冉閔策馬往前面的山口奔去,他的感應很強烈,父親就在前面。太陽已經升起了老高,白晃晃的雪面非常地晃眼。一人一馬在及膝深的積雪裡艱難地前行。
樹叢後面傳來了野獸爭食時的吼聲,聽得人牙齒髮顫。冉閔很好奇,從經驗可以判斷那是狼群的嘯叫,冷漠而凄厲。一轉過樹林,眼前空曠的雪原上,幾十匹狼正聚在一個它們刨出來的雪窩裡面爭搶著什麼。這是它們的早餐聚會,互相興奮而暴戾地撕咬著,為了佔據一個有利的位置。
有了昨晚的經驗,冉閔的心中有了隱隱的不安,他想起了那些棄屍在這荒野的戰士們。狼們吃得正高興,根本就沒有將冉閔這一人一馬放在眼裡,除了它們用眼角冷冷的餘光掃視了一下之外,就繼續享受它們的早餐了。在這個荒原上,狼群就是這裡的無冕之王,這裡它們說了算。願不願意搭理闖入者,得看它們有沒有那閑工夫。
現在的這群狼比昨晚多多了,可能有五十匹左右。冉閔本想不多事,想繼續趕路。這時忽然有兩匹狼爭奪一個血糊糊的肉團,衝出了它們的群體。冉閔此時離它們不遠,看清楚了它們嘴裡正在爭搶的東西,赫然是一顆人頭。血腥的場面冉閔不是沒有見過,可是忽一見這顆被狼群撕咬得不成樣的人頭,他還是差點就一口嘔出來。
心中大怒的冉閔殺機頓起,即使狼們吃屍體只是為了生存,並沒有故意要破壞死者遺體,它們也懂不起這是對死者的大不敬,畢竟它們是野獸,生存是它們唯一的追求之道。在這雪地裡面,再快的戰馬也跑不快,冉閔直接就從馬上飛躍而去。
那脫離了集體的狼,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覺眼前黑影一閃,冉閔已經到了它們眼前。還沒有等它們露出鋒利的牙齒威懾來人,它們的咽喉之處已經冰冰涼涼,刺痛難忍了。也用不著它們反應了,這正是野獸們捕獵的慣用必殺技—見血封喉,只要是中此招的獵物,沒有一個能生還者。只不過狼們等野獸用的是牙齒,而冉閔用的是鋒利的槍尖。動作之快,根本沒有反應的兩狼仍然保持著它們站立的姿勢,咽喉之處一個血洞正在汨汨地冒著狼血,它們連叫喚一聲的機會也沒有了,然後直挺挺地倒地,死了。
被這忽然的變故驚呆了的狼群,只是停頓了一下,就呈扇形地從雪窩裡出來,將冉閔包圍在了中間。冉閔看了一眼狼群身後的雪窩,那裡面有許多被狼群啃剩的白骨,是人骨,這裡也是一處交戰後形成的屍體屯聚地。本來是掩蓋在積雪之下,被嗅覺靈敏的狼群發現了,刨出來,當成了它們過冬的食物。
狼群的進攻開始了,從四面八方合擊而來。只是一個回合,在冉閔的槍尖翻飛下,雪地里又多了十多頭咽喉中槍的狼屍,空氣中馬上迷漫了腥臊的狼血味。剩下的狼知道遇到了強敵,進攻只是送死。所以它們不敢再上前,只是圍而不攻。冉閔在狼群中尋找著,凌厲的目光連一向以目光冷漠的狼們也感到了害怕。
他是在尋找頭狼,解決了頭狼,狼群也就容易擊散了。當冉閔與一雙兇狠冷酷的目光相對時,他知道,就是它了。冉閔卻突然覺得這目光有點熟悉,對了,該不會是昨天的那匹頭狼吧。他的猜測很快得到了應證,因為那匹頭狼明顯地也認出了他,從它那一閃而過的恐懼眼神可以看出。這群狼也真是不走運,兩次遇到了冉閔這個殺神。
那頭狼低吼了一聲,它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眼前的人的對手。這是它們種族長久地繁衍下去的原因,不做無謂的毫無勝算的爭鬥。撤退的信號一出,狼群同時仰天發出一陣凄厲的狼嚎,然後丟下死亡的同伴,頭也不回地走了。只有那頭狼走在了最後,走了幾步,它回過頭來狠狠地盯了冉閔一眼。目光是複雜的,怨毒中帶著一種敬佩,一種對於強者的敬畏。冉閔將它們徹底征服了。
冉閔等那些狼消失之後,從地上恭敬地雙手撿起那個被狼群爭搶的人頭,將他與那些白骨放在一起。至於裡面有多少屍體,他沒有心思去想了。匆匆地用雪掩埋了這些遺體,雖然冉閔知道這些遺體在這個漫長的冬天終究逃不過被野獸啃食的下場,但是他已經儘力了,尋得了一種心安。他不禁慨嘆:徵人百戰死,白骨棄他鄉!願在天有靈,讓他們魂歸故里吧。
冉閔做完了這些讓他傷心的事後,騎著馬繼續往前,朝著他心中感應著賴父親所在的地方而去。這時,又有數十匹狼出現了,莫非那些狼們去而復返。冉閔準備迎戰。
那些近在眼前的狼群對冉閔只是看了看,並沒有要來攻擊的意思,冉閔發現,這並不是同一個狼群。那些狼發現了地上的狼屍體,如同發現了寶物似的,瘋湧上前,開始爭食這現成的肉食,並不因為這是它們的同類。這就是狼,在惡劣的環境中,它們從來不浪費任何的資源,堪稱地球上環保凱模。回報就是,它們的種族得以生存了下來。
它們會不會再來刨食地下的屍體,冉閔也管不過來了,說不定這兒到處都是戰爭留下的屍體堆,憑他一個人,如何守得下來。他不忍再看狼們的殘忍地吃食同類,不想再留在這個令人壓抑的傷心地。其實人類比狼更殘忍,人類比野獸的進步就在於他們在殺死了同類后,並不吃食同類的屍體。但是在極端情況下,誰又說得清楚呢。人類的智商可比狼高多了,他們更明白適者生存的道理。
過來這片開闊的地帶,山勢陡然收縮,彷彿連綿的山體從中忽然斷開,形成了一個峽谷。這險要之處,一定就是所謂的蛇回頭了吧。冉閔心中一陣激動,也一陣緊張,父親就戰死在裡面,不知能不能找到他的遺體。從剛才的屍體堆已經可以看出當時戰況的慘烈,而且還在衝出了峽谷的開闊地帶。而在埋伏圈裡面的蛇回頭呢,那該又是一番怎樣的景象啊。
一進入峽谷裡面,冉閔就感覺到了一股陰冷之氣撲面而來。他以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可是戰馬也顫抖停步不前,冉閔連制了幾鞭,那馬才小步猶豫地往前走了。冉閔猜想,可能是幾萬人在這十幾里長的峽谷里沒有了性命,讓這裡面陰氣太重,生起了一種莫名的殺氣,才會讓任何進入這裡的生靈感到害怕,連那些狼也只敢在谷外尋食。
雖然有了這麼多天的大雪覆蓋,但是仍然掩蓋不了裡面那面成千上萬的層層疊疊的屍體,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他們的手腳,頭臉,甚至整個身體。沒有一具遺體是完整的,要麼被許多羽箭射成了刺蝟,要麼就是頭首分離,或是肢體不全。死狀也各不相同,有相互糾纏在一齊死的,有互相劍捅刀刺的,更有甚者,還有互相用牙齒啃咬而亡的,他們已經徹底地回歸了原始的本性。總之說也說不完,真是慘不忍睹。
地面基本沒有了下腳之處,都被屍體蓋完了。這裡的積雪呈現隱約的紅色,那是飽吸了人血色結果。那馬走起來非常地顛簸,冉閔不得不下馬來,拉著馬兒步行。在屍體堆上步行,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人類天生就有對死亡的恐懼,進而擴大到了對屍體的恐懼。這峽谷裡面的血腥味非常的濃重,這麼多天的大雪也沒有將這氣味壓下去,可知當時是怎樣的血流成河的景象。
要在這數以萬計的屍體堆中找到父親冉膽,到了這裡,冉閔才知道這比大海撈針輕鬆不了哪兒去。開始他還不顧血腥味和屍體的慘狀,湊近那些屍體去看,看能不能辯出他的父親來。這樣頭也扭酸了,結果卻一點兒也不好,不禁速度慢,要翻動那些疊壓的屍體可是一個超級累的體力活。搞了半天,他才在谷里走了他到了里路。照這樣下去,把這十幾裡面峽谷走完,那要多長時間啊。
冉閔清醒了一下自己的頭腦,他不能再這樣亂找。他要仍然用那種與父親特殊的感應來尋找,這一路上他沒有問路,不是憑著這個奇怪的感應找到了人跡少至少蛇回頭了么。有時看來非常不靠譜的東西,其實是最正確的,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第六感,一種神奇得科學也無法解釋的事實存在的現象。
然後,冉閔拉著馬艱難地朝峽谷的腹地進發,沒有具體的目的,只要感覺到了,也許就是那兒了。在進入峽谷幾十里左右的時候,估計已經到了峽谷的中部了,兩邊的山勢忽然平緩了許多,峽谷在這裡也寬闊了許多。如果敵人在這裡埋伏,從兩邊的山上衝下來,很快就會堵住峽谷兩頭的退路,被圍者那真成了瓮中之鱉,插翅難逃了。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一個伏擊場所了。
果然,這裡屍體特別的多,層層堆疊,可知當時這裡的戰況空前的慘烈。在這片開闊地帶的的中間,竟然出現了一個如同月球的殞石坑一樣的凹面。凹面的中心點上,立著一個威武的武士冰雕。
看到此,冉閔的心象是被冰雪凍住了似的難受。他跌跌撞撞地翻過那象殞石坑一樣凸出的邊緣,其實這凸出的邊緣就是一圈層層疊疊的屍體堆。下面仍然有許多屍體,看服飾,大多都是鮮卑人的。而立在中間的那尊威武的武士冰雕,正是冉閔日思夜想的父親—冉膽。早已戰死的冉膽,竟然站著而死,雪水合著他的血水,將他整個人凍成了一具冰雕,成了一個永恆的冰武士。看著柱著雙刃鐵槍,屹立不倒的父親。冉閔悲痛在大呼一聲:「爹爹,孩兒來了!」說完,至從得到父親死訊還從來沒有大聲地哭過一回的冉閔跪在父親冉膽仍然站立的遺體前,放聲痛哭。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中文網,手機訪問請上,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