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血戰
胡人的彪悍,全都體現在馬上。羯族和鮮卑都是胡人,騎馬射箭都是他們的看家本領,這兩族又都是以騎兵聞名天下。現在兩支天下最強的騎兵開始了火拚,就如好鋼對好鋼,不砍得火星四濺,刃折刀斷,是收不了場的。
羯族人的祖先應該來自西域,因為他們都生得高鼻深目,頭髮和瞳孔的顏色都異於漢人。在五胡亂華時,他們受西晉各番王的驅使,到各處征戰,積累了豐富的戰鬥經驗。所以現在的他們早已經脫離了那種游牧民族的那種戰無定法,只會打順風仗的歷史,變成了真正的進退有度的軍隊。東晉的幾十萬大軍,也被他們趕到江南,至今也不敢思返。
鮮卑族更接近於漢人的樣子,純粹的黃種人。因為地處當時相對較為偏遠的遼東一帶,經濟文化要落後中原一些,被中原之人視為蠻夷之族。但是他們學習中原先進文化的速度比羯族還快,行軍打仗也是自成一派,加之民風彪悍,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其國力有後來居上的苗頭。
現在中原的帶頭大哥羯族和准大哥鮮卑族交上了手,這意義可就大了。不僅關係到現在雙方的代表寧破陣和拓跋津的勝敗,更關係到五胡將來誰更能夠稱霸中原的較量。當然,現在五胡中的羯族、鮮卑、匈奴、氐、羌各部,為了爭奪中原的主導權相互大打出手,他們也不在乎早動手一天還是晚動手一天。只是他們不曾想到的是,現在在中原地區反而成了絕對的少數民族的漢人,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在冉閔的帶領下,敢於站出來向他們叫板,並殺得五胡各族聞風喪膽,幾無寧日。
戰鬥異常地殘酷激烈,本來就被亂馬踐踏成了爛泥的雪地,現在混合了交戰雙方的血肉殘體,變成了暗紅色的泥漿。粘糊糊地隨著馬蹄四處飛濺,將人啊馬啊旗幟啊,都染成了相同的顏色。敵我雙方除了依靠勉強可辯的軍服來區分外,更主要的是尋找對方那仇恨的眼神。此時的對戰絕對的是依靠人的第六感了,哪個還傻瓜似的要仔細分辨敵我,那他死了也活該。因為生死只在零點幾秒的瞬間,你只要本能地向對方揮刀或者刺矛,那絕對沒有錯,你攻擊的一定是敵人。這時,神奇的預感,一定強過你自以為是的思考與分辨。
這就是戰鬥的最高境界,殘酷無情,無天無地,甚至沒了時間,忘了自我,整個意識中有的只是敵人,除了殺戮,再也沒有任何的其它事可做了。矛折了還有刀,刀斷了還有拳,拳打累了還有牙,牙也咬壞了,沒辦法,只有雙方抱在一起,在血泥地里打滾了。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的兩人,即使一人艱難地成功地將對方本來就已經近似於沒了任何思想的,只知殺戮的行屍走肉般的軀體解決掉,掐斷了他最後的一口出氣,成了真正的屍體。那麼,他也不要得意,馬上就有長矛刺穿他的胸膛,利刃砍斷了他的頭頸,或者是被那千馬萬蹄踏成肉泥。
這很滑稽而悲涼,本來勢不兩立的雙方,最終卻融為一體。從此投入大地的懷抱,分不清彼此,再也不會分離。即使世上最多情堅貞的情侶,不論他們如何緊緊地十指相扣,身體靠近緊得如同象是成為了一體,終究有分開的時候。對於戰士死時的這種以血肉軀體互相水乳般交融的親密,令戀人間任何的山盟海誓都自愧不如,黯然失色。
所以整個戰場的主色調都是紅色的,是四處狂噴的鮮血,是仇恨的雙眼,是熊熊燃燒的大火。對,所謂戰火,戰總是與火聯繫在一起的。這火勢還很大,濃煙滾滾,烈焰衝天,是鮮卑人的營帳起火了。這火不是自燃的,而是冉閔點的。
與這邊同樣是被數倍於已的敵人包圍的陷入血戰的羯族騎兵一樣,冉家軍這邊的情況一點兒也好過不了哪兒去,甚至更糟。畢竟羯族騎兵們機動性很大,陷入包圍中的衝擊力也是很大的,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可是冉家軍不同,除了冉閔與徐德三人騎馬,全都是步兵,行動的速度就要比騎兵慢了很多。要不是冉家軍平時訓練有素,加上此時都是報定必死之心,勇往直前。不然哪時就被鮮卑鐵騎衝散了,步兵被分散的結局只有一個:死。而且死得很慘,騎兵們也許就根本懶得動刀動槍,就是一窩蜂地策馬而過,他們過後,那地上就找不出來還象人形的東西了。
從空中看,羯族的騎兵團和冉家軍的步兵陣,就象是快要淹沒在鮮卑大軍潮水中的兩個移動的大石頭,在石頭的周圍,是泛起的層層紅色的浪花,那是噴涌的鮮血。潮水正不斷地向石頭衝擊,那石頭露出水面的部分越來越少,快要完全被潮水吞沒了。在這兩個石頭之外,還有一處血浪翻湧,四個小點,如潮水中的落葉似的似沉還浮。這四個點,就是冉閔和徐德、張楚、司馬傑他們。
在與拓跋部大軍快要相接之時,冉閔就大聲地吩咐鮑進、竇興等將:「鮑將軍,竇將軍,寧破陣將軍在那邊已經開戰了,步兵兄弟的命運就靠你們了。英雄站著死,豈可跪著生。要死,也要死得象個爺們兒。拿起你們的刀,你們的槍,用你們獵犳一樣的眼神,鎖定獵物,衝鋒吧。徐德、張楚、司馬傑,跟我直衝鮮卑中軍大營,燒了拓跋津那匹夫。」
衝鋒的號令一起,步兵齊聲高呼:「獵犳,獵犳!」氣沖斗牛,竇興與鮑進幾員步將挺身出陣,沖在方陣的最前面,盾牌手們也用不著布防了,因為距離是如此之近,騎兵們早已沒有了衝鋒距離。這時除了盡量保持陣型不散,那就上前搏命啊。叮叮噹嚐,刀槍如林,長矛似麻,雙方已經交上了手。慘嚎四起,碧血橫飛。
冉家軍不僅刀砍槍刺鮮卑騎兵,連他們座下的戰馬也不放過。只不過他們對待人是取命,傷馬不過是為了讓那驚馬回頭,反衝已方戰陣,這是步兵對付騎兵最好的招法之一。那些被刺負痛的無主戰馬,回頭就是一陣亂奔,將正在源源不斷湧來的鮮卑騎兵撞得人仰馬翻,然後是更多的戰馬受驚亂竄,成了連鎖反應,人吼馬嘶的,豈能用一個亂字說得清。
雖然冉家軍有了這些反水的戰馬的幫助,無奈人數實在太少,仍然象那隊人數還更多的羯族騎兵一樣,被層層地圍困在了中間。不斷有前排外圍的冉家軍士兵慘叫著倒下,這個缺口很快就會被後面的步兵補上,這小小的戰陣,堅固得就象是一塊石頭,鮮卑騎兵們是來了死,死了來,強悍而血腥地蠶食著眼前的這個石頭,他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堅強好戰不畏死的步兵。即使這個血色的石頭在不斷地縮小,但是仍然頑強而固執地緩慢地向前移動,留下一路鮮血。因為前方,正是拓跋部的中軍大營,冉家軍的主公冉閔,正浴血向那兒衝擊。
冉閔他們衝進了如海洋般深沉的鮮卑大軍中,到處是人,四處是敵。冉閔沖在最前面,張楚在稍後的左邊,司馬傑在右邊,徐德在後,四騎成一個夌形前進。這個夌形如一個鋒利的刀片,在鮮卑大軍如如巨人般的身體上切割遊走,令鮮卑人不勝其擾,不勝其痛。冉閔就是鋒利的刀片的尖端,無堅不摧,無堅不破。徐德等三人就是刀片的鋒刃,劃過鮮卑大軍的肌膚,留下道道深深的血痕。
敵人雖痛,但是冉閔他們也艱。面對同樣悍不畏死的鮮卑騎兵,即使他們殺了一萬個,還有一萬零一個上來,好象鮮卑人就如地上的草,長了又割,割了又長,沒完沒了。四人都成了血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乾的地方了,有他們的血,更多的是鮮卑人的血。徐德和司馬傑兩人都身中流箭,司馬傑在腿,徐德在肩,再下一點,他的斧頭也就用不著耍了。兩人身上的血最多,連身下戰馬都被染紅了。氣得徐德大聲叫罵,一柄大斧近似瘋狂地狂劈亂砍,鮮卑騎兵觸之則亡,遇之則死。
司馬傑要比徐德沉得住氣得多,雖然他也是槍走游龍,冉閔父親的這桿雙刃槍到了他手上,真的是如虎添翼,殺敵一點也不比徐德少,只是沒有徐德那麼旺的殺氣罷了。但是冉閔回頭一看到司馬傑那失血而蒼白的臉,他心中有些擔心,於是問道:「司馬,你還撐得住嗎?」
在如此險象環生的情況下,比自己還小的冉閔竟然還分心來關心自己,這讓司馬傑心中湧起了許多的感動。雖然自己貴為皇叔,但是吃的苦一點兒也不比平民少,本來就家道中落的他家,在戰亂中又遭戰火洗禮,再也不復往日之貴。父母又雙亡,成了孤兒的他幸好結識了同樣是孤兒的徐德、張楚兩人,成了兄弟,在外闖蕩,機遇讓他們都學得了一身本事。三人平時也是情深義長,在打打鬧鬧中互相關心,對於有人如此親切的關心問候,可以說是他雙親死後的第一回,這怎不讓他感動呢。
當下司馬傑一槍搠翻攻來了一個鮮卑兵,傲氣地一笑道:「多謝主公關心,這點小傷不礙事。有道士給我算過命,說我正壽八十三,虛壽就不得了了,一百零九啊。放心吧,死不了。你父親這槍真好使,不知是這槍好,還是我武藝見長,怎麼就一打一個準了呢。」在他說話的時候,他在奔突中,又接連刺翻幾員鮮卑戰將。
知道司馬傑是在堅持,在寬自己的心,在這這種情況下也沒有法,希望他多堅持些時候。冉閔也槍不停手地邊打邊說:「那就好,不過我覺得一百歲也就頂天了,活那麼久幹嘛。我父親的那槍好,打完這仗,就送給你得了。」
「真的啊,那就先謝過了。」司馬傑如獲至寶地說道。
「那不公平,那道士才給我算了八十歲。你當時算命時肯定給了那道士銀子的,比我多了那麼多歲。現在主公又把家傳的寶槍都送給你了,我也不要什麼東西了,到時候問主公一個問題,你不要隱瞞就是了。」正在惡鬥的張楚也插話來說。
最喜歡搶話的徐德也喊道:「我啥都不要,到時主公你給我打副鎧甲就是了,這箭射在身上,還真他奶奶的痛。」這粗魯的傢伙還把這當成了分贓大會了,有了鎧甲,那箭力道大了,仍然射得進他那身糙肉的。
見證了部下的勇敢,冉閔笑盈盈地都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然後大家繼續向前沖。只是冉閔多了一個心眼,同樣都受傷,司馬傑的身子骨畢竟不如徐德那樣強壯,在奮勇殺敵之時他會暗暗地保護司馬傑的。
見這在陣中亂竄的四個傢伙,此時還擺起了龍門陣,這簡直就是對他們尚勇的鮮卑人的極大侮辱。引得四周的鮮卑騎兵如瘋了般的操起傢伙猛打猛砸,當然勇敢和本事還是有區別的,冉閔他們可不想被他們的怒火燒了,於是用他們手中刀槍說話,讓那些發怒的鮮卑人一邊涼快去了。
四個如血人一樣的漢人騎兵形成的刀片,眼看就要劃到拓跋津中軍大營了,急得陣前督戰的拓跋津大聲呼喊:「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給我堵住。」這傢伙也是個守財奴,就是幾頂破帳篷嘛,有啥了不起,毀了就毀了嘛。其實拓跋津倒不是心痛他那些帳篷,他是怕冉閔衝過去一把火把它燒了,那升騰的火焰把他們鮮卑騎兵正旺的戰意烤沒了。他也明白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的兵法聖典,冉閔這一招攻心之術,他拓跋津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
可是他看出來又能怎樣呢,冉閔就要偏偏做給他看。在拓跋津的命令下,萬箭齊發,冉閔四人,連同圍攻他們的一乾鮮卑人,都籠罩在了箭雨之下。避之不及的鮮卑人馬就這樣被同伴無情地射殺了,冉閔他們早有準備,一番格擋,面前箭落了一地。冉閔衝到司馬傑身前,替他擋了一陣,這讓有些力竭的司馬逃過了萬箭穿胸的後果。沒等司馬傑說謝,冉閔笑著說道:「你是要活一百多歲的人,我可不能違背天意讓你死了。他們的營帳就在眼前,兄弟們,衝過去,一把火燒了它。」說完帶頭衝進了鮮卑人的中軍大營。
看著一陣風似的四個血人衝進帳來,留守的幾個鮮卑兵卒還沒有從慌亂中回過神來,就做了刀下之鬼。就著裡面的火燭,冉閔他們就逐個地在多個營帳里放起了火。在衝天的烈焰中,冉閔他們又返身殺了出來,再次與鮮卑人混戰成一團。
望著被燒的營帳,拓跋津氣得跳腳,大罵道:「我一定要將他們碎屍萬段!」看著敵後火起,被圍困的後趙騎兵和冉家軍都是精神一振,殺得更拚命了。只是面對同樣是發怒了的鮮卑人,這戰可就有得打了。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中文網,手機訪問請上,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