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洞中獨處
次日一早,剛推開箱蓋,楚曦便驚呆了。
四周茫茫一片,皆是海水,這還不算什麼,他們壓根就不在船上,一個孤零零的箱子在海面上漂,那船連帶昆鵬都無影無蹤了。
莫非是昨夜暴雨漲潮,把箱子和船衝散了?
這麼大動靜,他竟然睡得毫無察覺!
楚曦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鮫,它眨巴著眼睛,也是一臉困惑。
見它唇邊沒有血跡,蹼爪也乾乾淨淨,他才放下了點心——
好歹不是它把人吃了。
楚曦站起身來,沒發現小鮫眼底閃過的一絲狡黠。
他真是覺得倒霉透頂。好在箱子漂得不算遠,有小鮫相助,太陽升起時便回到了附近那座小島上。一上岸便變了天,他只好在沿岸一處臨水的洞窟里暫時落腳,怎料這雨一下,一整天都未停。
他找了些樹枝,在洞中生了火,烤了小鮫抓來的魚吃過,就研讀起了那秘籍來。看了一陣,已有所悟,正看到一句「九流分逝,北朝蒼淵」,心中一動,看向趴在旁邊水窪里的身影:「小鮫。」
小鮫豎起耳朵,朝他爬過來。
楚曦摸了摸他的腦袋:「你今後有名字了,就叫滄淵。滄淵,謂之滄海也。你是鮫王,是海中之主,這名字,再適合不過了。」
」滄…...淵。」
滄淵眨眨眼,只覺這情形萬分熟悉,恍惚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似乎許久之前,也有一個人賜過他名字。
他聲音比人類孩童悅耳許多,極是魅惑。楚曦一怔,又道:「我叫楚曦。」他頓了一頓,想起人面螺的話,「以後,我就是你師父。」
「楚…曦……」滄淵嘴唇翕動,聲線微顫,「……師父。」
只是念出這二字,肺腑便似撕裂開來,陣陣銳痛。
他蹙起眉毛,兩行淚水倏然從眼角滾落下來,凝做珍珠四處亂迸。
楚曦詫異地替他擦了擦眼角:「怎麼就哭了呢?」
滄淵困惑地搖搖頭,楚曦心想這小東西大概是想起母親來了,抬起他下巴來,認真道:「若是你不知道的事,就說不知道。」
滄淵鸚鵡學舌般的:「不…知道。」
楚曦忍笑,颳了一下他的鼻頭,滄淵盯著他修長瑩白的手指,伸舌舔了舔。楚曦忙縮回手,小鮫雖還小,可眉眼妖冶的已遠勝女子,這般像只小貓似的舔人手指,看著實在有點…怪。接著他突然意識到,這小鮫是雌是雄的,他還不知道呢……
取滄淵這個男娃兒名字是不是不太合適啊?萬一是雌的呢?
楚曦往下瞟了一眼,可鮫人腰腹以下俱是鱗片,哪裡看的出來?
細看又實在不妥,他咳了咳,告誡道:「以後不許亂舔人,我,或者其他人,都不行。」
滄淵抬起眼皮瞅著他,委屈巴巴的。
楚曦:「想知道為什麼,就問,為什麼。」
「為…什麼,嗷?」
楚曦嘴角抽搐著,憋著沒笑出聲:「因為,你日後成年,也是要化人的,你得學著像個人一樣,不可以亂舔亂咬,知道嗎?」
滄淵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眼睛卻還盯著他的手。
楚曦正色:「明白了,就說,明白。」
「明….白。」
楚曦見他如此溫馴,心下大悅,不由又想,這小鮫脾氣這麼暴,他的話倒是聽,萬一以後要面對別人呢,便道:「還有,以後要求別人做什麼事,要在開口時第一個字就用【請】,知道嗎?」
小鮫像模像樣的答:「請——」
「請師父做什麼?」
「請師父,抱嗷。」
楚曦微微一笑,細長秀目燦若星辰:「乖。」
滄淵呼吸一滯,渾身鱗片亦愉悅地輕顫起來,發出細碎的響聲。見他神態可愛,楚曦一陣手癢,輕輕撫去,只覺那鱗片似在爭先恐後的向他討寵,撓得掌心酥-癢酥-癢,滄淵愜意地眯起眼皮,整個扭到了他懷裡來,喉頭呼嚕個不停:「請師父…師父……」
楚曦被他黏得受不住,拍拍他的背,把那條纏人的魚尾扒開來:「好了,師父肚子餓了,你去捉點魚來可好?」
滄淵不太情願地扭了扭尾巴,卻仍是聽話地鑽進了水洞里。
不一會兒,他就滿載而歸。楚淵去洞窟附近的溪澗里尋了些淡水和野果回來,把滄淵捕到的魚放在岩石上烤。他府中人少,偶爾也親自下廚,對烹魚別有一番心得。這是條鱈魚,楚曦把它包在葉子里烤得外焦里嫩,又把野果碾成漿抹上,登時香味四溢。
見滄淵饞得雙眼發直,楚曦樂得不行,小鮫哪曾吃過熟食?生肉如何比的上烹調后的美食?他自然不會放過教化滄淵的好機會,一把拍開滄淵伸來的爪子,折了兩根樹枝:「喏,用這個夾。」
滄淵猶猶豫豫地把樹枝抓在手裡,照著楚曦的示範胡亂擺弄幾下,便迫不及待地去戳魚肉,又被楚曦捏住了手腕。
楚曦搖搖頭:「唔,不合格。」
滄淵笨拙地把樹枝捏出一個交叉型,「咔嚓」斷了。
他眼巴巴的看向他:「請師父,喂。」
楚曦搖搖頭,又折下兩根樹枝,手把手地教他怎麼用。
「這樣,拇指撐住這裡,中指和食指用力……」
男子的掌心溫潤如玉,暖暖的,貼著他的手背。纖美的手指輕柔地撥弄他的骨節,滄淵感到手都要融化了,神思不禁有些脫韁。
【重淵,握劍要這麼握,虎口收緊,揮出去的劍才有力道。】
恍惚之間,耳畔有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看劍!】
【學會了么?】
那聲音似楚曦又不似,陌生又熟悉。
「滄淵?滄淵?小鮫!」
聽見耳畔接連幾聲輕喚,滄淵才回過神來。
「記住了嗎?」
一縷溫熱的氣流呼到他腮邊,滄淵耳朵一抖,豎立起來。
手裡的樹枝「啪嚓」一下,再次英勇犧牲。
——走神了。楚曦扶了扶額,又折了兩根樹枝,手把手地重複了足有十來遍,滄淵好歹才學會夾東西,可送到口裡還任重道遠。
這一晚,楚曦總算意識到了為人父母的艱難。
安頓好小鮫,他便出去搜尋昆鵬的下落,可外頭下著大雨,無星無月,海上一片漆黑,自然是尋不著昆鵬的蹤跡,他急也沒法,只好暫且做罷。
這一場雨一下,就連綿不絕地下了整整一周,海上起了大霧。
楚曦白日造筏,晚上研讀秘籍。確如人面螺所言,他根骨奇佳,天賦極高,尋常人需三年五載才能領悟的訣竅,短短數十日,他便已瞭然於胸。這日,他正盤腿打坐,忽覺丹田處聚起一團熱意。
解開衣衫細看,他果然見腹臍處有一根脈絡在微微發亮,依那秘籍中所言,是到了第一層「築基」之兆,他已算是入了門了。
他執起玉筆,照書中所說,在掌中畫出腦中所想之物。瞬息之間,一隻信鴿自掌中憑空冒出,他雙眼一亮,卻見它撲棱了幾下翅膀,又化作一縷輕煙消散了。他卻並未氣餒,反倒頗為愉悅。
學是學會了,但到底修為太淺,尚需多加練習。
聽見背後嘩啦一聲,楚曦轉過身子,滄淵正從那直通海里的小洞里鑽出來,嘴裡叼著條魚,一抬頭,頓時扭了脖子。
魚「啪嗒」一下從嘴裡掉到了洞外,上下撲騰。
楚曦忍俊不禁,一把將那魚按住,一掌劈暈。
滄淵回過神來,抬眼就與一雙黑眸撞了個正著。
見他雙耳一顫,垂下眼皮,似個做壞事的孩子,不敢看又想看,目光閃閃爍爍地往他胸前飄,楚曦有點納悶。低頭瞧去,才發覺自己沒系腰帶,一抹雪白的胸膛分外惹眼。他一邊系,心裡一邊琢磨,小鮫這麼害羞,別真是個雌的吧,那以後可得注意點了。
男雌……也授受不親。
以後不能讓她摟著自己睡覺了。
「師父……」
見小鮫爬過來一副又向他求抱抱的樣子,楚曦立刻退了一步。
「以後不許隨便對你師父摟摟抱抱的了,知道嗎?」
「為….什麼?」
滄淵仰起頭,一副受了很大打擊的表情,眼看又要泣珍珠了。
楚曦扶了扶額:「因為……你以後長大就會懂了。」
說完,他又感到自己的肩膀沉重了不少——
畢竟,養閨女比養兒子可要麻煩多了。
長大才會懂?為什麼呢?
渾然不知自己被弄錯性別的的滄淵想了又想,百思不得其解,便把這歸咎於人族奇怪的規矩去了,故技重施地朝楚曦撒了會嬌,楚曦也堅決不讓他近身。他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困惑又氣急敗壞,鑽到一邊的水洞里,拿魚兒小蝦們發泄起怒火來,攪得水底下哀鴻遍野,連偷偷跟來的人面螺也擠在石縫裡不敢吱聲。
在水下鬧了一會,滄淵便無聊起來,趴在池底生悶氣。想起方才師父躲著他的樣子,他的心裡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來。會不會以後他以後都不讓他靠近了呢?
如果不讓他靠近了該怎麼辦?
不如把師父困在這裡,讓他只能和他待在一起……
一片靜謐之中,滄淵的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古怪而陰暗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