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心尖淚痣

8.心尖淚痣

總算得了清靜,楚曦便又坐下來練功。

過了築基階段,便要開始嘗試煉精化氣。他自小習武,奇經八脈早已打通,為了偽裝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以求自保,便時常將氣戶穴封住,久而久之,真氣行至心口處就偶有阻滯的狀況。

此時他才運氣行過一個小周天,便覺胸悶異常,硬沖了一下,心跳突然加速,一口氣竟提不上來,頓時暗叫不妙——他的舊毛病又發作了。當下摸出隨身攜帶的醫藥包,取出銀針,手竟抖得抬也抬不起來。心跳愈發劇烈,引來陣陣劇痛。他捂住心口,喘道:「小…鮫……滄淵……」

聽見上頭傳來一絲低弱的呼喚,滄淵噌地竄出了水面。

只見男子背脊弓曲地伏在地上,一頭墨發遮住了臉,唯獨露出沒了血色的薄唇,衣袍都被汗水沁透了,黏在修長的身體上。他一愣,一甩魚尾竄過去,把人摟住了:「師,師父,你,怎麼了?」

楚曦痛得渾渾噩噩,經他這雪上加霜的一抱,差點當場斃命,聽見他大聲呼喊又清醒了稍許,用那銀針戳了一下滄淵。滄淵吃痛「嗷」了一聲,才鬆了雙臂,楚曦微弱道:「用,用我手裡的東西。」

滄淵垂眸看了一眼,用蹼爪摸了摸,一連被扎了好幾下,一氣之下,索性俯首叼起銀針來,一臉認真地等他下一步指示。

楚曦哭笑不得,顫抖著手把衣襟扯開,指了指心口的氣戶穴。

滄淵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湊近男子胸膛。

他位於心口處的位置,有一粒紅艷艷的硃砂痣。

他盯著那顆痣,莫名發怔。

「快些……」楚曦虛弱的催促,「再磨蹭你師父就要歸西了……」

滄淵聚精會神地咬緊齒間銀針,緩緩刺入楚曦心口。

楚曦咳出一口鮮血,呼吸順暢了些許,心跳卻仍快。他又指指那醫藥包:「那裡面有個小瓶子……取出紫色藥丸喂我服。」

滄淵依言照辦,誰知晃了晃瓶子,卻未倒出一物來。

楚曦差點背過氣去,真是所謂禍不單行!他頭暈目眩,深吸一口氣,氣若遊絲道:「小鮫……你去看看,附近的淺灘上,是否有種紫色水藻,長得……長得像人手,夜裡會發光……」

滄淵轉頭躍入水中,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

「誒,你等等,我告訴你在哪兒!」

人面螺嘴裡噴出一團氣泡,想叼住魚尾,卻被甩了個大耳光,掀出水面,不禁一臉生無可戀,正好與楚曦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你,你怎麼……」

楚曦喘息著想笑,不留神嗆到自己口水,猛一陣咳嗽。

那人面螺翻了個白眼,用舌頭頂起螺身,便往洞外走,楚曦被他的走姿震撼得瞠目結舌,卻見他剛到洞口卻又一停,滾了回來:「有人來了,不是善類!」

他話音剛落,楚曦便覺食指一熱,戒指果然亮得通紅。

人面螺一眼看見那亮光,瞠目結舌:「你身上怎麼會有魔元丹?」

楚曦愕然:「啊?魔元丹是什麼?這是我小時候吐出來的。」

聞言,人面螺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涼氣:「……罷了,以後再告訴你,你先快看看秘籍里七十六頁那招逆血術,臨時抱個佛腳吧!」

楚曦忙撐起身子,迅速將秘籍翻到那頁,強打精神默念心經,一邊運氣逆行血脈,流了一地鼻血之後,心跳竟漸漸平穩下來。

人面螺道:「這逆血術只能撐一會,打不過就跑!」

楚曦心想,那他何不現在就跑?

萬一等小鮫回來,他豈不是也很危險?

總之把那不速之客引開再說。

思罷,他那筆,叮囑人面螺去找小鮫,拔腿就出了洞外。

朝島中方向走了一段路,身後便傳來窸窸窣窣的一陣聲響,他回過身去,但見一抹佝僂的人影自樹影間走了出來:「公子?」

「元四?」見自家老僕竟然還活著,楚曦又驚又喜,卻覺戒指燙得嚇人,心下微妙一動。近看之下,他只覺元四滿臉殷切的神情有點說不出的古怪。元四攥住他雙臂:「公子,老奴可找到你了!」

楚曦狀若無事:「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昆鵬那小鬼帶我來的,他找了公子好些天了,這會兒去島另一邊找了公子!公子,你一個人在這兒島上待著?」

「是啊。」楚曦點了點頭,元四語氣甚為正常,他捉不到那古怪處在哪兒,元四笑道:「公子,我先帶你與昆鵬會和罷?」

「嗯,你帶路。」

「哎。」元四應聲,轉到前方,沿著海灘往前走,「公子,我方才來時,路過了一個石洞,那洞中有火有食物,是你留下的?」

「嗯,是。」

「我見那洞中還有珍珠和鮫綃,公子怎麼忘了?不如老奴去拿?」

「好。」楚曦漸漸放緩腳步,與元四拉開一段距離,盯著他身後的影子,一個駝背的老伯,影子卻瘦長瘦長,若非他恰巧習了這秘籍中能識破障眼法的「瞳窺術」,恐怕會被蒙蔽過去。

元四已經死了,他面前這個,不是元四。

楚曦腳底發涼,步履卻很穩,那元四並未察覺什麼異狀,與他一前一後往那洞中走去,往裡一望,楚曦便步子一頓——

那小鮫懷裡抱著人面螺,還趴在洞里乖乖等他!

楚曦心叫,什麼不是老螺應該把這尊小祖宗請走了嗎!

人面螺轉過臉,面如死灰:「他不聽我的話,非要等著你。」

楚曦一陣無語,但見那元四骨骼「咯咯卡卡」一陣輕響,身型驟然變高變大,發出一連串尖銳的輕笑,這笑聲楚曦又怎會不識!

——還好,這人是沖他來的。

玄鴉,又或者,該叫楚玉。他二人的舊賬,也確實該清算了。

他足尖一點,腳下生風,往後躍出洞外,卻見玄鴉並未追出來,數十個黑衣人從周圍樹上一躍而下,將他團團包圍,玄鴉自己卻一展黑骨銀扇,徑直逼向了小鮫!

……他還真是得了個燙手山芋啊,楚曦心想。

「滄淵,下水!」

他高喝一聲,甩出袖間短刃,堪堪擋住迎面一擊,又旋身閃開背後一刀,卻見洞中銀扇翻飛,小鮫上下亂竄,就是不肯下水逃走,心下焦灼,險險避開左右夾擊,有點力不從心起來,急得大喊:「滄淵,你,立刻下水,為師以後就讓你摟摟抱抱!」

「……」玄鴉動作一僵,見鬼般回頭看了一眼,臉上□□都掉了下來,便在這瞬,滄淵趁機一溜煙鑽進了水洞里,沒了蹤影。

楚曦鬆了口氣,幾下劈翻圍住他的黑衣禁衛,截在追出來玄鴉面前。□□已完全脫落,露出他那張艷冶的本相來,殷紅唇角一勾,媚意橫生,桃花眼更是顧盼生輝:「哥哥,好久不見啊!」

「久違久違。」楚曦雙眼一眯,懶得跟他啰嗦,手中袖刃與銀扇當空交錯,擦出一道刺目火光,便見袖刃立時斷成了兩截!

他虎口劇痛,退後幾步,勉強立穩,扯起唇角冷冷一哂,月光泄滿周身,似洗去他一身柔潤氣息,渾身上下一剎凜冽起來。

他與他這個堂弟還真不少久違,當年帶頭逼宮是他,上門抓人也是他,這人把「恩將仇報,喪心病狂」八個字演了個淋漓盡致。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他的,自打把父母早亡的楚玉領進門來,他的家族便劫難不斷,最後一路毀敗至極,誰曾料楚玉會放著好好的公子不做,偏要做細作,與狼子野心的逆臣裡應外合顛覆了整個王朝,最後還願屈居人下當人的玩物,簡直腦子有病。

見銀扇翻飛襲來,他向後一仰,半截袖刃抵住直逼咽喉的扇刃,眼見片片扇刃竟似條條軟蛇,扭動分散開來,眼看就要纏上他脖頸,感到有些不敵,此時,忽然懷中銳鳴一聲,飛出一物,光芒陡漲,竟是看似不堪一擊的玉筆,「鏗」地將銀扇震得四分五裂!

玄鴉臉色驟變,疾退幾步:「你……法力恢復了?」

恢復?楚曦莫名其妙,喉頭又湧起一股血腥味。

其實他已是強弩之末,隨時都可能暈倒,索性抓緊筆便朝玄鴉撲去,試著使出那秘籍中一招「落筆生輝」,只見筆尖爆出一道耀眼光束,驟然變長變粗,竟變成一把光華萬丈的長劍,楚曦一驚,手臂間湧出一股真氣,揚手削下,玄鴉舉扇相迎,只覺一股磅礴霸道的力量如驚濤駭浪當頭拍來,當即被震出幾丈之遠。

他滿臉震驚地看了楚曦一眼,下一刻,全身骨頭就都軟化下去,整個人融化成一團漆黑軟物,鑽進土裡不見了蹤影。

「……」

楚曦愕然半晌,只覺他自遇上小鮫以後,遇到的怪事便多了起來,連人也變得奇怪了。再看,手裡的長劍又變回了筆的模樣,他頭重腳輕地倚著一棵樹坐下,喘了幾口氣。

心口劇痛陣陣,他額角青筋扭動,豆大的冷汗滴淌下來。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自小便有這隱疾,請了無數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吐出一顆紅色怪石后,每次發作便更加劇烈,像心竅里缺了一處似的。

楚曦垂眸看向那戒指,不禁一驚。

那奇石還在隱約發亮。

閃閃爍爍的,像一隻眼。

混沌的腦海里,似乎有人在低聲絮語,反反覆復的念著那一句。

他閉上眼睛,稠密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讓他有點胸悶。

他仰起頭來,一滴汗水順著修長的頸項流下來,正落到心口處。

滾燙滾燙的,像是一滴淚,灼穿了皮肉。

「師尊,如此,我便能永遠陪著你了,你歡喜不歡喜?」

楚曦渾渾噩噩的咬緊下唇,全身汗水淋漓,像從水裡撈出的冰雕,只有唇齒綻出了一丁點凄艷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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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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