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戲里神魔

9.戲里神魔

滄淵從錯綜複雜的地下水洞里遊了出來,甩了甩頭上的水,抬頭便見一抹頎長黑影立在面前,身上斗篷隨風上下翻飛。

嗅到年長的同類氣息,他瞳孔一縮。那人半蹲下來,似笑非哭的羅剎面具上一對眼孔內眸光暗涌,有什麼難以形容的情緒在波動。

滄淵本能地往水裡縮了一縮,卻看清了那人手裡抓著的東西。

那是一個形狀奇特的鐵環,環身反射著妖異的光澤。

滄淵轉身竄入水中,卻感到一道巨力突然勒住了他的脖子。

……

一聲尖銳嘶鳴自黑暗中響了起來,楚曦打了個激靈,猛然驚醒。

小魚仔!

他扶著樹站起來,抬腳就踩到一坨硬物。

「哎呀呀,你踩著我的臉了!」

不用看,這說話的一定是人面螺。

楚曦挪開腳,彎腰把它撈起來,朝四周張望,卻不見小魚仔身影,想起方才那聲嘶鳴,心一墜,自語道:「糟了,肯定是玄鴉…….」

「不是,是另一個人。」人面螺忽然道。

楚曦蹙起眉毛,另一個?是那個面具人?

眼前浮現出那雌鮫慘狀,他心下愈沉。

「它被帶去那個方向了,被帶上了那邊過來的一艘大船。」他垂眸,見人面螺用舌頭指了指西南面,「你快追,務必得在天亮前登上那艘船。若那小魔頭離了你,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楚曦蹙起眉,可筏還沒造好,他怎麼追得上?

「有個小朋友今晚也一起跟著來了,他帶了船。」

人面螺話音剛落,楚曦便聽背後遠遠有人喊:「公子!公子!」

昆鵬?

昆鵬氣喘吁吁的沖了過來。「元四」的出現還讓楚曦心有餘悸,他不禁低頭看了一眼戒指,見那紅石並沒亮著,才放下心來。

他立即問:「這些日子你到哪去了?」

「還不是那個纏著公子的鬼東西!」昆鵬咬牙切齒,想起那天半夜的驚險情景,氣不打一處來,「我半夜醒來,發現公子不在船上,卻瞧見那鬼東西從一個貨箱里鑽了出來,鬼鬼祟祟的不知想幹什麼,我猜它多半是想吃了我!我心疑公子也在那貨箱里,衝上去想把它趕走察看貨箱,它把那貨箱往水裡一推,就撲了上來!」

說著,他捋起袖子,手臂上斑斑駁駁的全是結了血痂的抓痕。

「那鬼東西差點把我給活撕了!若不是我情急之下抓了一把石灰驅趕它,怕是就沒命了!我當時喊你喊得很大聲,公子你一點反應也沒有,任那鬼東西拖著貨箱遊走了,可把我急死了!」

楚曦看著那些傷痕,暗暗驚駭,心中不免有些愧疚,這幾日,他光顧著照料小鮫了,竟沒想到昆鵬與他們不是被衝散了,而有這番死裡逃生的驚險遭遇。可是,想來想去,這也怪不得小鮫,它只是個娃娃,沒什麼心眼,估計是半夜又餓了,才會對昆鵬下手,沒想到昆鵬不好對付,它又不想離開他,只好拖著箱子逃了。

沒跟他說實話,也是情有可原,小孩子嘛,都是怕責怪的。

可是,這可怎麼是好?

絕不能讓昆鵬知曉他還要去救小鮫,否則他得氣成什麼樣?

他心虛地問:「呃……船還在嗎?」

「那邊。」

昆鵬抬臂一指,二人望去,俱是一怔。

只見海天交際處,有一幢發亮的物體從夜霧中現出了輪廓。

那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移動的城池。

昆鵬驚嘆:「那就是……通往南瞻部洲的客船?」

三天後。是夜。

楚曦將筆收回袖內,受分水術驅動的波流漸漸平緩下來,小船悄無聲息地漂向了那艘足有皇宮主殿大小的龐然巨舟。

巨舟共有十層,富麗堂皇,巍如山嶽,需要仰首才能看見上方那雲翳一般遮天蔽日的白色風帆與用來遠眺的雀樓,轉動脖子才能目測船頭與船尾的距離,它的龍骨之大,宛如海底吞雲吐霧的巨蛟,兩側船舷長槳密布,動起來猶如百足之蟲,蔚為壯觀。

這就是大洲之間往來的客船嗎?

十幾年來,他都被嚴密監視著,不能踏出港口一步,楚曦還是頭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看這種巨舟,不禁被震撼了。

「公子,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厲害的法術的?」

沉默許久的昆鵬終於憋不住問了一句。

「也是最近幾天,」楚曦笑了笑,「還沒用熟,小試牛刀而已。」

——小試牛刀。人面螺心裡犯嘀咕,若在幾百年前,這位主子說自己「小試牛刀」,恐怕整個三界都會顫上一顫。

船上,來自五湖四海的船客多如牛毛,每層船樓都有百十來人,無人注意到底層船尾的甲板上多了兩個人。

「這船不太對勁。」楚曦剛站穩,就聽見懷裡的人面螺道。

他壓低聲音:「哪裡不對勁?」

「不知道,就是不對勁。」

「……你不是萬事通嗎?」

人面螺不說話了。楚曦扶了扶額,心道所謂傳說果然都不可信,不過,既然人面螺覺得這船不對勁,那他們還是小心為妙。

「公子…….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什麼?」

一隻手突然伸到他額上,楚曦扭頭見昆鵬神色異樣地盯著他,這才意識到昆鵬聽不見這人面螺在說什麼,怕是以為他中邪了。

「我們得找個地方藏起來,」昆鵬看了看四周,「聽說這些客船對偷渡客查得很嚴,每夜都要查船牒,發現了偷渡客就會扔進海里。」

楚曦點點頭:「我們先上樓,在甲板上太顯眼。」

第一層船艙是個大戲院,上百張的桌子旁坐滿了看客,走廊上也擠滿了人,摩肩接踵的十分擁擠,上頭也不知在演什麼,似是傀儡戲,戴著面具,穿著披金戴銀的戲服舞刀弄劍,吊著索在戲檯子上飛來飛去,煙霧噗噗亂噴,掀起下方一浪高過一浪的喝彩聲。

台下,坐在桌旁的看客裝扮各異,一個桌一個風格,有一眼能辨出來自哪裡,也有稀奇古怪看不出來頭的。這種大客船通常會在沿線的國家挨個停上幾天,所以船上從什麼地方的人都有。

楚曦擠到一個人稍微少點的角落,低問:「老螺,小鮫在哪?」

人面螺在螺殼裡沉默了片刻:「距離太近,我定位不了。」

「什麼?」

周圍太喧嘩,楚曦沒聽清,低頭湊近螺口,但聽「嘭」地一聲巨響,像什麼東西在那戲台上炸開了似的,緊接著,噼里啪啦地一串敲鑼打鼓聲震耳欲聾,他抬眼看去,只見煙霧噗噗亂噴,一個人影從天而降,一身銀燦燦的長袍上下翻飛,頭上頂著個廟堂里才能見到的神像腦袋,塗得五顏六色的,極其搞笑。

又是「噗」地一聲,地上跳出個戴著羅剎鬼面的人來,粉墨登場。

「誒,諸位聽好!」

鑼鼓喧天,那倆人搖頭晃腦地拉開架勢,打起架來。

「且說那幾百年前北溟神君與遺墟魔尊驚天動地的曠世大戰,攪得三界混亂,生靈塗炭,天穹碎裂,大地崩塌……」

「北溟神君為打敗遺墟魔尊,拯救蒼生,甘願以身殉天,承受天刑七天七夜,藉助上穹神力將遺墟魔尊與其幫手靨魃封回了冥淵!」

「自己卻不敵天刑之威,終止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又是「噗」地一聲,那「北溟神君」後頭炸開了一蓬火光。

楚曦笑噴了。

「北溟神君」拔劍指著地上打滾的「遺墟魔尊」:「你就是世上剩下的最後一個魔,只要除掉你,蒼生便能得救,死我一個神又何妨?」

「我要死了!死了!」「遺墟魔尊」哇哇大叫,上躥下跳,好不滑稽。

見楚曦看得津津有味,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人面螺一臉菜色,默默地把頭縮了進去,發出一聲嘆息,可惜在滿室的喧嘩里幾不可聞,無人聽見。雖然都過去七百多年了,被傳得亂七八糟的……可,北溟果然還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錯啦,錯啦!哎呀,真是胡演一通!」突然台下響起一連串嬌笑,那聲音極富穿透力,竟蓋過了嘈雜的喝彩聲。

「遺墟魔尊呀,不是被北溟神君打敗了,是自己跳回冥淵里去,自絕生路的!」

說話的是個面容俏麗的紅衣女郎,她坐在桌上,一條玉腿踩著椅背,手裡的一條帶刺的鞭子甩來甩去,風騷又潑辣。

「你這小妮子,知道個屁,」隔壁桌有個戴斗笠的青衣人站起來,大笑了一聲,「遺墟魔尊修鍊了幾百年才竄出來毀天滅地,哪會自己跳回去,他怕不是有病吧,莫非還是想家了?哈哈哈哈哈哈——」

台下爆發出一陣鬨笑,氣氛愈發火熱,台上也是精彩依舊。

「你才胡說!我祖師奶奶可是親眼看到了!」

「我祖師爺爺還是魔尊他叔叔的舅舅的二哥他兒子呢!」

「滾!」

「哈哈哈哈哈——」

「……」

「楚曦,那些紅衣女郎是修極樂道的妖魅,以吸男子精氣為生,青衣的是巫咸國的靈巫,都不是好惹的善類,你離他們遠些。」

楚曦正聽得饒有興味,忽然聽見人面螺開了口。

「那些白色羽衣的人,則是靈修,你可與他們結交。」

「修仙世家?」楚曦把注意力從戲台上收了回來,往台下看了一眼,果然看見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名男子,廣袖深衣,袖擺綴著片片緋羽,飄逸若仙,身旁還坐著個緋衣短褂的俏麗少年。

「這等高人,招惹不起。」他扯開視線,走到通往二層船艙的樓梯上時,儘管知曉小鮫不大可能會在這兒,還是往底下看了一圈。

正與身旁少年說話的緋衣男子抬頭看了一眼,不偏不倚地與楚曦的目光撞上,兩人同時一怔。男子生得一副清朗如日月的好相貌,美中不足是那對顴骨有些高了,給人以冷漠高傲之感,所以他明明是從下往上看,楚曦卻覺得他有種「在看腳下螻蟻」的錯覺。

只是他這隻螻蟻,似乎不巧引起了那美男子的注意,他一對斜飛入鬢的眉毛擰了起來。那種表情既似震驚,又驚喜,還帶著點憤怒,如果按楚曦畫人像的經驗來看,那就是當「終於找到了欠自己八百萬兩黃金的人這下可以追債了」時會出現的臭臉。

楚曦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沒錯,是在看他。

一瞬間,他有種最好不要跟那個高傲美男子搭話的詭異直覺,於是在對方站起來之前,就腳底抹油的上了樓。

昆鵬小聲問:「公子,你跑什麼啊,那人認識你?」

楚曦搖搖頭,心裡有點犯嘀咕,他見過那人么?沒印象啊。

嘖,不管了,先找到小魚仔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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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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