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他與愛同罪106
此為防盜章
傅征上不上船,陪不陪她都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
整艘驅逐艦,特戰隊只有他們一支,他們需要完成的任務往往是技術兵做不到的,這就需要把他們的力量放在刀尖上使,務必一擊即中。
傅徵答應不了,也不能答應。
燕綏也明白這個道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只是收回也來不及了。
電話鈴再響起來的時候,她沒再猶豫,拎起話筒。
——
里弗坐在船長室里,腳踩著就綁在控制台邊上的船長後背,指尖夾了根煙,沒抽幾口,那煙灰全抖落在船長的身上,把他的格子襯衫燙出了一個個黑邊翻卷的破洞。
等聽到那端明顯醞釀后發出的女聲,他把煙湊到滿是鬍渣的嘴邊,吸了一口:「現在能過來談事了嗎?」
他的語氣相當平靜,就像是無風無雨天氣下的海灣,海水只能泛起小浪花。
燕綏做好了岩石會被海浪兜頭澆淋的惡劣設想,事到臨頭卻只是被海水舔濕了腳趾,和就近的邵建安交換了個眼色,換了種懷柔政策:「可以,避免到時候發生誤會影響合作,我過去前有幾件事想和你再確認一下。」
里弗毫不意外這個女人會得寸進尺地提出條件。
他低頭看了眼蜷著身子努力縮成一團的船長,點了點煙管,已經燃燒了大半將落不落的煙灰瞬間撲簌簌落下,煙灰里暗藏的火星濺落,燙得船長悶哼一聲,開始掙扎。
幾秒長鏡頭的寂靜,就在燕綏默認里弗的沉默是默許時,她聽到聽筒那邊輕微的鞋底用力摩擦地板的聲音,隱約還有粗重的呼吸聲,忽近忽遠。
她眉頭漸漸蹙起。
應急小組負責題板提示的翻譯還在不停的提醒她要讓里弗應允的幾個條件,反覆提示無果后,她拿著題板靠近,伸手扯了扯燕綏的衣袖。
不料,這一下就像是點燃了引信,燕綏嚯地站起,抬手撳下題板。
所有人,都被燕綏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紛紛停下手頭的工作,抬眼向她看去。
燕綏在聽到里弗特意折磨船長令他發出□□時就被引爆了,她來來回回在電話線的允許長度內踱步數次后,到底沒忍住,怒喝:「不是讓你老實點不要傷害人質嗎?」
她幾乎忘了原定的軟磨硬泡計劃,火氣噌噌噌地往上竄,僅有的一點理智讓她自動把語言切換成了中文:「人渣。」
里弗聽不懂,但猜燕綏的語氣應該是在罵他,不僅沒生氣,反而愉快地笑起來:「你再耍花招我就不止拿煙頭燙他了,聽你的船員說,這位老船長為你工作了幾十年,也不知道後半生能不能好好養老。」
燕綏冷哼了一聲,沒受激,但也沒有了剛接電話時的好臉色:「交贖金前,我需要親眼確認二十二名船員的安全。」
里弗笑了聲,爽快地答應:「可以。」
「我要帶一位公證人上船。」她的語氣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直接省了和里弗交涉的口舌:「男的,身高……」
燕綏轉頭目測了一下傅征的身高:「一米八五。」
正在指揮室待命的胡橋,瞄了眼傅征複雜的臉色,心裡嘀咕:「估少了……」隊長要不高興的。
大概是沒見過燕綏這種臨場發揮型的,整個指揮室的氣氛都有點低迷。
關鍵時刻,連邵建安也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等著里弗的回答。
預料之中的,里弗拒絕。
燕綏一點挫敗感也沒有:「身高太有壓迫性的話我可以挑個……」
她的目光在胡橋身上溜達了一圈:「一米七的。」
胡橋:「……」等等,他有這麼矮?
里弗大怒。
他脾氣本就不好,燕綏這種挑白菜湊合的口吻顯然刺激到他了,但眼看著就要收贖金了,他不好真讓人質缺胳膊缺腿,壓抑著,只能起身,拎著凳子腿,一手砸向船長室的玻璃。
再厚重的玻璃,都被裡弗用盡全力的一砸砸得蛛裂。
燕綏被那聲音刺激得頭皮發麻,蜷了蜷手指,用力地用指甲摳住手心:「我不會帶任何武器,如果你撤離時需要,我願意跟你走。」
燕綏激進要求下的退步,出乎所有人意料,這不在任何預案中。
原定計劃在一步驟,二步驟連續失利的假設下,盡數壓在里弗撤離上。
里弗收了贖金,會叫母船接應。
他不傻,軍艦就在幾海裡外,他肯定也做好了收完贖金被狙擊的打算,不帶上人質想安全撤離?那是做夢。
燕綏猜想,里弗一定會帶上船長,等撤離到安全的海域再釋放人質。
燕安號的老船長,在燕戩在任期就為燕氏集團工作,數十年,長途遠洋,跑了不知道多少趟的船。
她記得,這是老船長最後一趟出船。
——
邵建安皺眉,不贊同地看了燕綏一眼。
但很快,里弗答應了她的條件,電話掛斷,談判順利得出乎意料。
之前寫了整整一頁紙的各種應答方案都沒有用上……
她用手背貼了貼有些發汗的手背,深吸了一口氣做足了心裡建設,才敢轉身。
等待中的批評並沒有到來,邵建安雖然覺得燕綏的決定不夠理智,但這種情況下,戰備時間都是緊著用的,他根本不會用來浪費。
整個指揮室立刻恢復了剛才的忙碌,一道道指令吩咐下去,所有人都和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
反而燕綏這個要登船的人……閑著沒事幹。
她喝了一會水,又起來活動了下手腳,儘管早已經把燕安號的船體結構記得清清楚楚,為求心安,又仔仔細細地默背了一遍。
直到這會,邵建安才顧得上她,親自叫到跟前重複了一遍注意事項。
生怕她又臨場發揮,橫眉豎目地要求道:「等會聽指令,別橫干。」
燕綏連連點頭。
「等會路黃昏陪你上船,」邵建安軟下聲音,給她講道理:「傅征太顯眼,路黃昏單兵作戰能力也很強,更能好好保護你。」
燕綏乾笑了聲,和邵建安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其實他和邵建安都知道,無論是誰,只要一上船就會被限制行動能力。不管路黃昏打不打眼,里弗都不可能放任一個有作戰能力的軍人跟在她身邊,那是對里弗最大的威脅。
但選擇路黃昏,邵建安的確是有考慮的。
傅征隊里的人,隨便拉出來一個,單兵作戰能力都以一敵十,路黃昏上船對燕綏而言,的確是一個強有力的安全保障。
——
下午四點,一切安排就緒。
日光漸漸偏黃,海上起了風,風吹得桅杆輕響,一直跟船的海鷗仍舊盤旋著,始終不離軍艦左右。
傅征在指揮室隔壁的船艙找到倚窗而望的燕綏時,她正準備去洗手間再洗把臉。
迎頭撞上要進來的傅征,燕綏怔了一下,問:「找誰?」
「找你。」
傅征提了提手上的防彈衣:「這個穿上。」
燕綏受寵若驚,但手上動作麻利,脫下外套隨手掛在一旁,接過他手裡的防彈衣。結果低估了這傢伙的重量,燕綏的手一墜,險些沒拎住。
傅征及時收了力,垂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伸手:「套上。」
他那一眼,目光沉靜,莫名的就把燕綏有些浮的心穩住了。
她抬起手,看著他俯身替她收緊防彈衣的結扣。他低著眉眼,臉部線條柔和,被躍進船艙的夕陽暖化,明明還是那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姿態,燕綏愣是感受到了他難得的溫和。
傅征替她穿好防彈衣,退後一步端詳了兩眼:「轉身。」
燕綏依言轉身背對著他。
下一秒,燕綏感覺他靠近自己,近到幾乎貼著她。然後衣角被掀起,一柄槍,槍身冰涼,斜插進她的褲腰。
燕綏下意識想低頭去看,手剛扶上腰,傅征低頭,嘴唇近到幾乎擦著她的耳畔,低聲道:「別動。」
燕綏僵住了。
「上船會搜身,」傅征放下她的衣角蓋住槍:「上去后找機會。」
找什麼機會,他不說燕綏也知道。
手裡要是真的沒點防身的東西,基本任人宰割。
——
槍悄悄遞了,話也說完了,傅征退後兩步,轉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被燕綏叫住,她難得嚴肅正經地叫了他一聲「首長」。
傅征停住腳步。
墨色的作戰服把他身姿襯得格外修長挺拔,他在夕陽的余光中轉身,無聲的用眼神詢問:還有什麼事。
光偏斜了一些,燕綏有一瞬間看不真切傅征的臉。
她摸到腰間被他別上的那把槍,槍托上蹭掉漆的觸感和她從司機那買的那把槍一模一樣,應是傅征去找辛芽要來的。
她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忘記多久前了,我在南部軍區見過你。」
朗譽林到軍區視察順便看望戰友,正逢她也在南部,就捎上了一條小尾巴。
那是秋末冬初了,她窩在窗檯下的靠椅上倒時差,陽光太曬,她兜臉罩了件外套。外套從臉上滑下來的時候,她一抬眼,就看到了負手立在外公身旁的年輕男人。
不知道在聊什麼,他唇角掛著淡淡的笑,眼裡的光卻清而疏淺,不浮不躁。連窗外那支海棠,都沒能壓過他的顏色。
「登船后才兇險,」她醞釀著,逆著光,笑容依舊清晰明媚:「所以有些話得提前說清楚。」
傅征隨時能抬腿就走,聞言,按著槍袋的手落下來,好整以暇地等著聽她要說什麼。
不負他所望,燕綏很誠懇:「對你的冒犯,純屬鬼迷心竅。」
陸嘯擠在最外側,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風,吹得他腳背涼颼颼的冷。本就沒放鬆下來的神經重新繃緊,他瞪眼看著窗外,幾次路過半人高的草堆后,他抖著聲音有些不太確定的問:「我們後面……不會再遇到危險了吧?」
「索馬利亞這條公路是就地取材修建的,公路平坦,兩側也沒有可以遮掩行蹤的樓房的巷道,不會有人把伏擊的地點選在這種地方。」
陸嘯的慫,其實路黃昏能理解,只是有些看不慣。解釋了一長串話后,想了想,不那麼情願地又補充了一句:「索馬利亞雖然隨時是戰時狀態,但還沒那麼可怕。」
陸嘯只想尋求個安全感,聽完路黃昏的兩段話,把涼颼颼的腳背疊在一起往後縮了縮,精疲力盡。
——
燕綏睡不著,情急之下開得那一槍,後遺症最明顯的就是耳鳴。一閉上眼,耳邊的噪音就像成群結隊的蚊子圍著你耳朵開Party。
她開始沒話找話:「長官,我們離目的地還有多久?」
傅征瞥了眼儀錶上顯示的時間,言簡意賅:「兩小時三十五分鐘。」
離天亮僅一個多小時。
燕綏又問:「到海上呢?」
「半小時。」真是多一個字都不願意說。
燕綏「哦」了聲,再接再厲:「海上天氣怎麼樣?」
傅征難得啞了幾秒,他抬手調了調車內的後視鏡,方便自己的角度能夠看到燕綏:「我建議你……」
「我睡不著。」燕綏搶先一步回答他:「耳鳴,頭暈,畏寒。」
力求真實性,她揉了揉肩膀:「這條手除了酸軟什麼反應都沒有了。」
傅征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路況,抬手把後視鏡重新掰回去:「天晴,風大。」
……
坐在副駕的胡橋耳朵抖了抖,心裡「嘶嘶」的連拉了好幾聲語氣詞,才堪堪維持住自己的獃滯臉。
——
燕綏知道見好就收,沒再給傅征找不痛快,撳下車窗留了一道小縫,換換空氣。
高速行駛下,即使開了一個縫隙,風也爭先恐後地擦著邊擠進來,燕綏呼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嗅著空氣中隱隱約約的硝煙味,心頭沉重。
來之前,她還很樂觀。
「燕安」號出事的海域在索馬利亞附近的亞丁灣海域,船長經驗豐富,在遭遇海盜時立刻通知了公司,也向交通運輸部發起了求助。
正逢艦艇編隊第四批編隊抵達亞丁灣海域執行護航任務,才有的第一時間趕赴現場實施救援。
國有強兵,她對祖國的力量盲目自信,也對自己的能力胸有成竹。
可今晚險些命懸一線的意外讓她開始反省,她毫不懷疑海軍部隊強有力的後援支撐,只是她在應付這樣的場面時,是不是該更謹慎一些?
她一動不動的維持著這個姿勢坐了許久,久到天色漸漸卷邊泛白,她陡然醒過神,搓了搓被風吹得麻木的臉,問:「我能打個電話嗎?」
得到允許,她輕呼了一口氣,撥出一個熟悉的號碼。
——
中國當地時間十點整。
燕氏集團會議室,燕沉正在聽助理彙報今天的行程安排,手機鈴聲響起時,他幾乎是立刻打斷了助理的彙報,接起電話。
「小綏?」
「是我。」燕綏關上窗,風吹得太久,皮膚都失了溫度,她此時才感覺冷:「我長話短說,你聽好。」
「好。」燕沉答道。
「給安保公司的尾款扣下來,等我回來讓律師準備起訴。『燕安』號的事,分兩手準備,你儘快籌備一千萬美金的現金,以防萬一。」
燕沉從她的安排中聽出一絲不對勁,從座椅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聲音下沉:「發生什麼事了?」
那壓低的聲線里,有顯而易見的關心和焦慮。
「回來再說吧。」燕綏含糊地應了一句,抬腕看了眼時間:「你那邊十點了吧,下午和淮岸的合作有把握嗎?」
「淮岸的事你不用操心。」聽出她不太想談,燕沉沒再追問,承諾會儘快安排好贖金后,臨掛電話前,他倚著落地窗,忍不住叮囑了一句:「一切注意安全,沒有什麼比你平安回來更重要。」
燕綏沉默了幾秒:「掛了。」
掛斷電話,她鬆了口氣,衛星電話被她拿在手裡,顛來覆去的把玩著。她心裡想著事,手也停不下來,不做點什麼總覺得心裡那股邪火沒地方發泄。
辛芽睡了一會剛醒來,聽了一半的電話內容,迷迷糊糊地想再睡回去,最後一次掀眼看燕綏不停地轉著手機,一個激靈,硬撐著眼皮醒過來,低聲喚她:「燕總。」
燕綏「嗯」了聲,側目看她。
辛芽除了剛進公司那陣,已經鮮少能看到燕綏焦慮的樣子,哪怕此刻她神情舒展,臉上一絲不耐煩都看不到,可就光掂量衛星電話一個動作,她就知道,燕綏現在很焦慮。
上一次看到,還是一個海外項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合作公司突然撤資,資金周轉不過來,導致工程項目停止,工人停工只能滯留海外。那時候的燕綏就和今天一樣,一言不發地坐在會議室的桌子上,手裡把玩著魔方,沉默了整整一天。
她坐起來,小聲地問:「你肩上的傷要不要我給你貼幾張止痛貼?」
燕綏搖頭:「不方便。」
她的風衣裡面是件緊身的長袖,這一車的男人,她有心理障礙……
辛芽聞言,也明白自己提得不合時宜,便不再說話。
——
天色漸漸亮了,離海岸越來越近后,空氣中海水咸澀的腥味漸重。
離傅征預判的時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兩小時三十五分后,車輛準時抵達海邊。
直升機已經等待良久,燕綏登機后,即刻起飛,趕往亞丁灣海域。
燕綏算著這路上還有半個小時的飛行航程,問傅征:「傅長官,你是第幾次參加護航行動了?」
傅征最後上的飛機,直升機的艙位緊張,只留燕綏身旁的一個空位。
此刻聽她發問,一點也沒有回答的慾望,修長的雙腿往前一伸,本就壓得很低的帽檐被他又往下壓了壓。
那雙眼,隱在帽檐下,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轉頭,隨意尋了個舒適的位置,閉目小憩。
燕綏朝天翻了個大白眼。
等著,事完了之後一起收拾。
船長室內沒有開燈,唯一的照明是二十四小時值崗的監控攝像。夜間模式下,屏幕透著白慘慘的光,正對著窗。有浪頭打來時,船身輕微晃動著,那光影也隨之左搖右擺,不仔細看,像一團正在遊走的磷火。
船室門也沒有關實,輕掩著,只露出一條縫,十足的空城。
「我先進去看看。」路黃昏讓燕綏在原地等他,自己一矮身,攀住圍欄,翻過扶手,靈活地從正對著甲板的窗口跳進去,無聲無息。
海上風大,門扉被風拍合,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燕綏頭皮一陣發緊,心尖像被誰拿鑽子鑽空了一樣乾澀得難受。
風吹來的冷意像刀子,颳得她腳踝冰涼。她搓了搓手,警惕地環顧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