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登科
楊紫青目光劃過一絲意外,這是一對怎樣清透明亮的眸子,即使閱人多矣,這樣一雙乾淨靈動的眸子也並不多見,目光圍著他周身打量了一圈,這一身的行頭,可都不是尋常的,可見紫安對他實實上心的很,想到此,開口道:
「胡康,搬個杌子過來給張博惠」
胡總管一愣,急忙挪了一個杌子放在楊紫安側面,讓蕙畹做,蕙畹謝了恩,坐在一邊,楊紫青拿起桌上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笑道:
「說起來,咱們三個算是同門師兄弟的吧,所以,博惠也不要太拘謹了,今日咱們暫且忘了君臣之別,單敘敘師門之誼倒也不錯」
楊紫安道:
「博惠一向沒離開過家裡,故有些拘謹之處,還請皇上諒解」
楊紫青擺擺手道:
「昨天洪大人和朕說,博惠聰明機敏處更勝旁人,詩書學問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到令我起了好奇之心」
博惠心裡不禁暗暗腹誹,心道這個洪先生當著自己時,從來吝於褒獎一句,背著自己到這樣說,別人還罷了,還在他另一個弟子跟前這樣說,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想這位皇上定是要難為自己的,不禁打起十分的精神聽著,楊紫安打岔道:
「洪先生一向對博惠非常嚴格,動則就罰抄,不瞞皇兄,弟弟也曾幫著博惠應付過先生的」
楊紫青聽的有趣,不禁笑了起來,看了博惠一眼道:
「哦!果然嚴師出高徒,這不,博惠才以四歲稚齡,得了童試的第一名,這裡恐離不開洪先生的教導,四書可都讀通了嗎」
蕙畹一聽,這是問自己,急忙站起來道:
「通不敢說,略略知道些道理」
楊紫青目光一閃道: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知道出處」
蕙畹道:
「出自《孟子?盡心下》,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意思是說,百姓放在第一位,國家其次,君在最後。這是因為,有了百姓,才需要建立國家;有了國家,才需要有個「君」。國家是為民眾建立的,「君」的位置是為國家而設立的」
楊紫青眼中閃過一絲激賞,拍拍手道:
「就沖你這一番透徹的解說,的確當得起洪大人一句聰明機敏」
蕙畹不禁暗暗鬆了口氣,楊紫青放棄了繼續考究蕙畹,轉頭對紫安道:
「既然你要在京里呆大半年,到不可耽誤了功課,明日你就到宮裡的尚書房來好了,晨起和宗室子弟們自行讀書,午後朕會過去和你們一起習騎射,雖說四書五經重要,騎射也不可疏忽了,如今宗室人少,不過就那幾個罷了,你來了,到也能陪我一陣子」
聽到這場溫馨的話,蕙畹不禁微微抬頭看著兩人,兩人之間自然流露出一種溫溫的親情,真摯的不似作假,在這帝王之家真不多見,轉念一想,大約平安王楊奇於危難中助小皇上登基,感情自是親厚,不過尚書房讀書,那麼自己也要跟去的吧,這可是真真不太妙呢,不過皇上日理萬機,想必明年家去,過個一兩年,也就把自己忘的一乾二淨了,遂定下心來。
皇上和楊紫安敘了會子話,就有大臣來覲見,皇上就放了他們出來,楊紫安自去了後宮去給太后請安,蕙畹手裡捧著皇上賞的一套內造的文房四寶,跟著引路的太監去宮門外等候,宮門處有專供等候的隔間,蕙畹去裡面等著即可,一刻鐘的時間,楊紫安就走了出來,原是臨近午時,太后留飯,楊紫安惦記著蕙畹,故推辭了出來,兩人上了轎,蕙畹道:
「你可答應我去外面逛逛的」
楊紫安笑了吩咐外面一聲:
「去會賓樓」
外面答應一聲,蕙畹道:
「會賓樓,聽著是個館子的名字,我們去那裡作甚」
楊紫安道:
「既然是飯館子,當然是去吃飯,吃了飯帶著你再去逛一逛,明兒一早就要進宮讀書了」
蕙畹不禁垂頭,不過又一想,洪先生肯定去忙春試的事情,估摸著沒時間來盯著自己,尚書房的其他夫子那裡會針對自己,所以說應該比平安城強些吧,故也輕鬆下來,再說在這裡,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伴讀,那裡有自己什麼事,想到此,遂放了心。
會賓樓是一座三層的木質樓房,看上去和豐樂樓相仿,不過這裡的暖鍋子很好,所謂的暖鍋子,其實和什錦火鍋類似,兩人吃了飯,去附近溜達了一圈,也沒去遠的地方,畢竟積雪還沒融,附近有一條長街,上面寫著集賢街,裡面都是一些體面的商家,客棧等,街面甚是乾淨,但是行人不多,楊紫安指了指前面道:
「這裡向東面就是貢院,會試的地方,過了年,這條街上就會住滿來京趕考的舉子們,到時候可比現在熱鬧多了」
蕙畹一愣,心道爹爹和小叔上次來會試,大約也是住在這裡的吧,怪不得一條街上有一半都是客棧,而且名字都是什麼及第樓,狀元居等,逛了一會兒,太陽漸漸失了熱度,街上也冷得緊,楊紫安看了她一眼道:
「回去吧,改天我們再出來」
蕙畹點點頭,兩人上軟轎回了王府,京里生活久了,也乏善可陳,尚書房的課業絲毫也不輕鬆,寫字誦讀作詩作詞,上午一般見不到皇上,下午也不過一小會子,十天有三次琴藝課和數數課,而且這裡的人都非常冷漠,和平安城那幾個不一樣,彼此基本不大說話,雖說在一起讀書,也不過是點頭之交,且蕙畹又不傻,他們看自己的目光,是□裸的漠視甚是蔑視。
其實也可以理解,這裡都是宗室子弟,就是伴讀也都是一品大員家裡的嫡子才有的榮譽,她一個小小名不見經傳的小老百姓,和他們那裡是一個牌子上的呢,有楊紫安在後面撐著,蕙畹也不與他們交際到也相安無事,蕙畹的生日過後,就是過年了,生日是和楊紫安一起過的,不知道什麼緣分,她和楊紫安的生日竟然是同一天,楊紫安的生辰很隆重,蕙畹也跟著沾光,所以蕙畹在王府過了她的五歲生辰。
洪先生總會隔十天來考究一下蕙畹的功課,一點兒也沒放鬆,過了年,就是開春時節,皇上指了今年的主考是洪先生,副主考一個是吏部的御史台張兆崎,另一個是禮部侍郎,這個張兆崎就是張宗民的父親,張家的大老爺,蕙畹來的第三天,就張府給他請了安,還有宗偉的父親,張家的二老爺京城的府尹大人,張兆嶼。
蕙畹這才明白,張家的確在朝廷根基深厚,兩個老爺都是京城裡的大官,蕙畹的身份,除了張老太爺夫婦和宗民宗偉知曉,這張家的兩個老爺並不清楚,張老太爺原也是謹慎的,知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妥當,所以連自己的兩個兒子也沒說,只去了書信,大致說了蕙畹是張雲卿的三公子。
這張兆崎府里妻妾不少,但嫡子只有宗民一個,庶出的女兒有三個,張兆崎雖說是個清明的官,但能做到這麼大,雖說有張老太爺的餘蔭,也離不開自己的經營,這張雲卿兄弟那年見過一次,來京會試,拜會了他一下,沒走他的門路,是耿直孤傲的讀書人,落了第,兩人就回去了,張兆崎還想著等下次會試,給他大約指條明路的,可是短短三年,竟蹦出來個張博惠來,有了洪大人和世子的面子,今年那張雲昊必是能中的了,再說那張雲昊的確是個有真才實學的。
一見到博惠,張兆崎就不僅暗贊,好個體面漂亮的孩子,通身的氣派比那些宗室子弟絲毫不差,也難怪入了世子和洪大人的眼,遂也非常喜歡。張雲昊是在正月底到的京城,住進了集賢街的平安客棧,楊紫安原是說讓他住到王府來的,宗民的父親也說讓他住到他府里,蕙畹和小叔私下覺得這恐不妥,還沒考,沒準就扣上了結交官員的罪名。
於是小叔只住在了平安客棧的上房,每每蕙畹去瞧他,都看到他捧卷苦讀不輟,這樣刻苦的人不中,都沒天理了,到了二月初九這日,蕙畹送了小叔進貢院考試,陪考的估計蕙畹年紀最小,三天九場考試,從他臉上的表情看,蕙畹估計他考的不錯,如果這次中了,那真是大登科后小登科,人生最得意的事情一下子就來了兩個。
十天後放榜,小叔果然中了貢士,只等三月初一殿試,蕙畹寫了書信回去報喜,同時也暗暗佩服小叔,那個八股文的文章不是那麼容易寫的,三月一日殿試在文華殿舉行,貢士們都一一進來站好,皇上駕到時,張雲昊偷偷看過去,還真和蕙畹說的一樣,看上去十二三歲,但是龍行虎步甚是威嚴。
殿試是楊紫青親自出題的,題目在殿前展開,眾貢生坐下答題,楊紫青坐在上面的寶座上,目光有意無意的掃了下面一眼,在側面第二排的一個貢生身上,停了一下,低聲道:
「胡康,你看那個貢生,瞧著好像有些眼熟」
胡康多精明,這些個貢生們,誰是什麼來歷家世,早就弄得一清二楚了,看到皇上說的那個貢生,急忙低聲道:
「那個是平安府的張雲昊,是博惠公子的親叔叔」
楊紫青挑挑眉道:
「想不到這張家一門,到真的都是有才的」
殿試過後,貢生們回去等著放榜,楊紫青招洪先生來和他一起閱卷,拿到張雲昊的試卷,楊紫青不免多看了幾眼,第一印象,並不如博惠聰明機敏,但與穩重紮實上卻很不錯,現如今的朝廷,正是缺少這等穩重紮實之人,又兼想到張雲昊和博惠極相似的五官,可說是君子如玉,一點兒也不誇張,遂心裡甚喜,欽點了一個一甲探花郎給他,心裡想著,是不是再過十幾年,也許自己還會在這裡欽點博惠一個一甲狀元郎,這豈不是千古美談。
對博惠,楊紫青接觸了這些時日,不得不說他真的很不一般,小小年紀,在宮裡懂得韜光隱晦,低調做人,但是每每洪先生總會拿來她寫的詩詞或策論來給他看,楊紫青都不禁暗暗點頭,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是絕對沒有這樣程度的,而且看似天真的彷彿不通世事,但眸光流動間,又讓人覺得可愛非常,喜歡她,彷彿太容易,不怪紫安如此寵溺他。想到此,楊紫青不禁微微笑了。
三天後放榜,喜報一日之間傳遍集賢街,蕙畹望著明顯有些激動過頭的小叔,急忙讓他的小廝,把紅包遞給了報喜的小官吏,蕙畹也看著小叔樂了,探花郎呢,這真是: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蕙畹報喜的書信也送了家去,想必劉家姐姐更高興了,大登科后小登科,果然被自己料中,瓊林宴過後,是皇上召見,一起覲見是一甲狀元和進士,楊紫青點了狀元進士在翰林院供職,就遣了下去,獨留下張雲昊,張雲昊不免有些忐忑,楊紫青看著他道:
「第一次見到博惠,朕就問他,何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她給朕做了通透的解答,至今朕仍記得,所以看了你的策論里不乏愛民之論,朕心甚慰,若朕把你外放去做百姓的一方父母官,你可願意」
張雲昊一愣,忙跪下謝恩道:
「臣定做到愛民如子,清正廉明」
楊紫青笑道:
「聽說你已經定親了,是平安府劉東林的長女」
張雲昊不想皇上連這個都清楚,急忙回道:
「正是」
楊紫青笑道:
「朕給你三個月的假,讓你大登科后小登科,然後拿了吏部的官文去江南,先做個知縣,三年後朕等著看你的考評」
張雲昊急忙叩頭謝恩,張雲昊出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大夢,胡康送他出來道:
「恭喜了,張大人,前途似錦啊」
張雲昊不禁有些疑惑的道:
「胡總管,這皇上日理萬機,怎麼我一個小小貢生的事情,知道的這樣清楚」
胡康掃了他一眼,心道可惜這相似的皮囊,全沒有博惠公子的機靈勁,遂開口提點道:
「您家有人通著皇上的耳呢,張大人慢走」
張雲昊出來才想明白,胡總管說的是蕙畹。吃驚之餘,不禁暗暗焦急,這次勢必要帶了她回去才好,不然可越的不好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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