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

21.21.

今天試衣時,上身那套要改動的較多,等到完全合身,拍了照放行,已是夜裡十點半。

出來偶遇一場雨的收梢。

路燈燈光在濕涼的空氣中暈開,一團一團的。雨線變作極細,起霧一樣輕觸人的皮膚,片刻洇透外衣的前襟。

何風晚和成珠珠緊趕慢趕,搭上末班地鐵,讓梁叢月叫回麵包房。打烊后,梁叢月張羅著在院子里煮火鍋,為何風晚接風洗塵,為數年後的重逢歡聚。

龐默下了實驗課,也從學校跑來。

麵包房店面的正門關上了,梁叢月帶何風晚繞到後門,四四方方的小院子被她打理成了小花園,四季花開不敗,別有洞天的樣子。

桌子已經架好了,排插線也接來,電火鍋里湯底還在靜靜地蓄力,一圈白瓷盤碼齊切片的鮮肉與洗凈的蔬菜,哪樣都是水靈靈的。

何風晚想幫把手,被梁叢月推開,「這麼晚了,難得你過來,坐下就行。知道你不能吃多,隨便夾幾片葉子吧。」

去洗手的途中碰到龐默。

他穿單薄的運動衫,抱著一摞疊好的塑料圓椅,昏暗的燈下看去,腕骨清瘦。龐默朝何風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最後只突兀來了句「天氣預報說今天降溫了」。

何風晚忍不住笑:「那你不冷嗎?」

「不冷啊。」他頭低下去,聲音低下去,眼睛也低下去。

等何風晚洗了手回來,他還站在那,怔怔地望著她。

她嘴角掛著笑,在想中午江鶴繁看到那張紙會是什麼反應,白璧似的臉頰泛起一抹淡紅,也不知是被凍的,還是想到了他。

龐默對此自然一無所知,正要上前叫她,不想被成珠珠攔住。

「你愣著幹什麼?」她熟稔地分過圓椅,沖他擠眼笑,「等下教我刷李白的大招哦。」

龐默低眸,心事重重地應了聲「嗯」。

等到四人坐齊碰杯,三杯果汁外還夾著一杯白水。

梁叢月直說何風晚太誇張了,何風晚辯解那些果汁含糖量都太高,勸他們平時也注意少喝。

悶不吭聲的龐默突然說:「可是,如果賺錢了還不能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那這錢賺得多憋屈啊!」

何風晚想想模特這行青春飯,她還能再吃五、六年吧,過去的苦都熬過來了,管束胃口這種小事叫敬業,不是憋屈。但她向來不愛講什麼正經大道理,便嬉笑著抓過成珠珠的手,遞到他面前,說:「我賺的錢都落進珠珠肚子里,我能把她養得滾圓滾圓,她吃喝就是我吃喝,哪裡憋屈。」

成珠珠嚇得大驚失色,哭喪著臉哀嚎:「不不不,晚晚,我不需要再圓了。」

另外三個人忍俊不禁。

何風晚隨即想到梁叢月,便問:「嫂子,我聽龐默說你開分店,沒想到開來中心區了,周轉得過來嗎?不夠的話,我那還存了些。」

梁叢月筷子伸進鍋中,滾水瞬間沒過掌中寶。聽何風晚這樣問,反倒訝異:「不夠我開什麼分店?況且這也不是好地段,租金不至於離譜。你多考慮自己吧,不要再每個月給我寄錢了。」

何風晚狐狸一樣眯起眼睛笑:「我這叫投資,有錢大家一起賺,水才能活起來嘛。」

麵包房開業初期,景況差過一段,何風晚見過梁叢月求人的樣子。

所以當她在紐約拿到第一筆收入,哪怕僅是一張菲薄的五百美元支票,也立即寄了兩百過來。自那以後,她每月都寄些,工作還不穩定,豐儉便由她當月的活計。

畢竟哥哥去世后,養父一度想把她接到鄉下,給親戚家的兒子留作童養媳,幸得梁叢月當武館館長的父親出面,制止了這事,此後還一直接濟她。

梁叢月對哥哥並沒有任何承諾,兩人也因為哥哥外出登山,斷斷續續地交往。

他們總是寂靜無聲的,晨曦一亮就浮雲散盡的,看不出多深厚濃烈,以至於何風晚習慣她的接濟時,害怕她哪天起了厭倦,推開她。

大約都想起了往事,氣氛一時冷下來。

龐默沒頭沒腦地問:「咪咪好久沒見了。」

何風晚皺眉:「咪咪?」

梁叢月說:「一隻三花貓,上個月老來院子轉,估計天冷了,就不想來了。」

「才不是,是叢月姐不想養。」龐默盡量壓著語氣,仍是止不住地忿忿,「明明我每天給咪咪餵食,它都認得我了,後來叢月姐把它趕走。」

梁叢月擱下碗筷,面露薄慍:「你還能喂它多久?明年你就畢業了,等有了工作恐怕連我這都少來,還顧得上它嗎?你讓它依賴你,它就只有你了。既然是野貓,就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和本領。我抓它去做過絕育,它會活得很好。」

何風晚沒插話,跟著夾一塊掌中寶,隨長筷落入鍋底。

心底暖意彌散,沉甸甸的。

想來她當年在梁叢月眼中,不過也是一隻野貓,凄風苦雨的。梁叢月伸手時,就有了讓她依賴到獨立的決心。

抬眼再瞧龐默一臉受了委屈,撇下嘴角的樣子,何風晚拿公筷把掌中寶夾給他,笑說:「為什麼叫咪咪?」

龐默愣了一下,回答:「因為它是貓啊!」

「所以才更要隨心所欲地起名字呀!好歹討個吉利,比如……」何風晚彎起眼睛,眼角墜滿晶亮的光,「我要是有貓或狗,一定叫它招財。」

*

回家的路上,江鶴繁坐在車裡沒由來地連打兩個噴嚏。

正在開車的樓煥看一眼車內溫度,很是困惑,問:「先生,覺得冷嗎?」

「不冷……沒事。」江鶴繁蓋上筆記本電腦,收起後排的小桌板,想到曾聽人說,莫名其妙打的噴嚏多半是有人在惦記。

念頭甫一冒出,瞬間湮滅。

實在荒唐,這些年被他明著暗著整垮的對手,哪一個不是磨牙霍霍。要說打噴嚏就是受人惦記,那他幾個肺也不夠用。

但為什麼,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就是要鑽出一些荒唐的想法。

比如靜靜躺在包里的時裝周邀請函。

江鶴繁翻看工作日程,算著明早晨會後轉去海市飯店,應該趕得上何風晚的秀。

後知後覺地悚然一驚,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

及至轉天晨會結束,江鶴繁抄起一台小巧的徠卡相機,神色詭秘地匆匆搭乘電梯下樓。

沒叫樓煥開車,不想承受他費解又複雜的目光,因為這情形連他自己也搞不懂。站在路邊揮手攔的士的時候,江鶴繁清清醒醒地困惑,他這是在幹什麼?

提前一刻鐘抵達秀場,江鶴繁坐在U型伸展台盡處的第二排座位,低頭設置相機參數。

前方不時傳來陣陣小規模的喧騰,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推心置腹地笑,笑眼裡藏著精明和審度。

秀場頭排向來是時尚圈內兵家必爭之地,考驗外交功力的戰場,多由知名時尚編輯、當紅明星、資深買手、時尚網紅博主和時尚名流瓜分。

幾股勢力里影響不夠的,分在第二、三排。

再往後的位子,則沒人關心。

江鶴繁不知道樓煥找了誰換位子,餘光掃到前排看來的視線,抬起頭,一個憑今年某部大熱古裝劇走紅的流量小花向他微笑。

但他不認識,於是頭又低下。

對方沒有氣餒,出聲說:「陳先生,你好。」

陳先生?

恐怕在哪個飯局裡見過,江鶴繁這才慢吞吞地應道:「你好。」

對方順勢搭上話:「沒想到陳先生對這個有興趣。」

「一點點。」

「我也了解不深,下次有空可以約著一起看。」

「沒空。」

「……」

不過一句場面話,沒想要他答應,誰知他竟那麼不解風情。她終於作罷,負氣再不轉頭,連笑聲都止住。

江鶴繁卻心安理得,後面還有幾個新的投資項目在等他,日程本都排滿了,是從早到晚的奔忙。

到底無心應付,連借口都懶得找。

然而若有心,忙成腳不沾地,也要插上翅膀飛來。

哎。

伸展台上的燈光打亮,急促的鼓點帶出一段激烈的電子音樂。

江鶴繁也捧起了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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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心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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