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觀眾席徹底暗了下去,燈光集中於鏡面伸展台,更顯空間的縱深感。
開場模特一登台,遍地舉起了手機。
她一襲白色長裙,遙似遠方的輕煙,近如月光投影窗欞,清冷出塵。偏又颱風抓人,每一步都踩中迷幻鼓點的節拍,裙面的軟紗隨風大幅擺動,氣場全開。
江鶴繁身邊的輕嘆聲不絕於耳。
及至她精準停在台尾的定點,他才辨出,這就是何風晚。
也難怪認不出,她骨廓分明的臉像是化妝師作畫的調色盤,經桃紅柳綠的色調塗抹,張揚春天的蓬勃之氣。上身是貼膚的透紗,搭襯星星點點的銀色亮片,腰.部一圈鏤空,盡顯女性的柔美。
台下觀眾驚艷呼吸。
江鶴繁手指按住了快門,眼睛卻遲遲不肯移往取景器,肆意在她裙間流連。
然後注意到,何風晚沒有穿內.衣。
看秀經驗為零,從不關注時尚圈,對「不穿內.衣才能更好體現衣服的特點」和「用最純粹的身.體展示衣服」這樣約定俗成的規矩一無所知,江鶴繁視線攀上她胸前隱現的風景,起了些燥意。
燥意傳至下.腹,有了微妙的不適。
心裡清清楚楚地知道,展示藝術與美的場合不該有這樣的念頭,實在遜色於其他專業的看客。
但那是何風晚。
等江鶴繁燥意消散,回過神,何風晚也走下了伸展台。
他不禁嗒然若失,任台上模特雲彩般飄去飄來,手裡的相機沉如千斤,再也提不起。
好在走過幾個人后,何風晚又回來了。
她頭戴黑色花束,刺繡長裙上,大塊優雅的印花猖狂綻放。眉色凜然,眼神空靈,何風晚的台步較上一次輕盈了許多。
江鶴繁雙手托起相機。
誰知令人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了,何風晚長裙的肩帶從兩肩滑落。
四周驚呼驟起。
設計師為了增添飄逸感,方便模特走動時裙面呈現隨風流動的視覺效果,這身裙子是寬鬆款式,全靠腰帶與肩帶束起。
那麼纖瘦的身板,肩帶要是滑落了,她的上身將暴露在眾人眼底。
千鈞一髮之際,何風晚兩手掐腰,恰好撐住下滑的肩帶。
她表情紋絲不動,彷彿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在定點氣定神閑地側轉,壓根沒有受到影響。轉過去后,大家才發現,原來裙子的肩帶與腰帶是一體的,腰帶若鬆了,肩帶便跟著松。
而系在何風晚身後的腰帶已經斷開,肩帶堪堪撐住,不定什麼時候裙子就垮了。
止水般的觀眾席掀起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江鶴繁並不知道這算得上一次秀場事故,他被她的氣勢唬住了,以為那也是走秀的一部分。等他想起拍照,何風晚只留下一抹淺淺的背影。
他索性收起相機,閑然靠上椅背。
二十分鐘的大秀結束,江鶴繁的相機空空如也。
*
「鶴繁,好久不見。」
隨散場觀眾起身離席的江鶴繁被人從后叫住,轉過頭,留著莫西干髮型的年輕男人沖他笑著打招呼。
他就是收購S品牌的二代,江鶴繁曾在飯局上見過幾次,並不熟悉,聽說他喜歡別人稱呼「賀公子」,便也笑著回一聲:「賀公子,好久不見。」
「你手下找我公關部的人要邀請函,我一聽就知道是你小子。」他眉梢邪邪一挑,「怎麼,動凡心了?是剛才的哪位佳麗呀?」
江鶴繁抿唇,但笑不語。
見他迴避,賀公子便打量起來,瞄到他手裡的相機,揶揄:「呦,這還有備而來,收穫頗豐吧?」
江鶴繁掂了掂,問起不相干的:「不是說這樣的時裝秀,邀請函早就沒了嗎?」
「嗨,發出去了又不代表一定都來,想找個空還不容易?」他說著,手肘搭上江鶴繁的肩,朝他擠眼,「這些事情呢,我本來不過問,但前一陣偶然得知,江氏要往我小小的秀場加塞,這讓我很惶恐啊!」
他語氣誇張,手往江鶴繁胸前拍了拍,遞去個「都是男人,我懂」的眼色。
數次飯局上偶遇,賀公子早對美人欺身還能面不改色的江鶴繁好奇不已,一聽說他找人拿邀請函,便被心裡的饞蟲勾著,要來秀場會一會。
江鶴繁神色自若,轉而又問起別的:「賀公子不是一心在國外遊學嗎?怎麼突然想起經營服裝品牌?」
賀公子一雙大眼困惑地鼓起,說:「我老子瞧不起我,那我就做點正事兒給他看看,收購只是第一步。好賴雇了整個團隊,不是放那兒好看的,他們調研過,這個品牌很有潛力。反正別的我也不會,浪蕩這些年,品味還是有一點。」
解釋完,他的困惑半分不減。
一下問他邀請函,一下問他做生意,這樣一勁的打岔,是在聲東擊西嗎?
江鶴繁點頭:「賀公子是個爽快人。」
見他繃緊的臉色似有鬆懈,賀公子頓時明白,江鶴繁打的這套太極是為試探,試探自己追著問八卦,是出於單純的好奇,還是想趁機抓住什麼把柄。如果是後者,便不會這樣爽快回答,想必處處躲著他的話鋒,跟他練習推手。
而對於江鶴繁,早在樓煥把何風晚安排進這場秀的時候,已順勢將賀公子的情況裡外摸了一通。
他此時不過拎出兩個問題稍加確認,畢竟有沒有演戲,還是輕易就能識出。
繼而眉心一跳。
何風晚什麼時候成了他的把柄?
江鶴繁這樣提防,賀公子心裡不禁嘆他一聲老狐狸,臉上也跟著發皺:「我跟孫道然是好兄弟,你跟孫道然是好兄弟,那麼四捨五入我們都是好兄弟!兄弟之間,有什麼儘管開口。」
兄弟?
江鶴繁抬頭罩他一眼,閃過一抹淡淡的憂愁。
這樣隨意把心裡話寫在臉上,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單純孩子,可別被孫道然那匹豺狼玩廢了。
隨後,江鶴繁抬起相機,說:「我其實一張都沒拍到。」
賀公子:「……」
江鶴繁正色說:「想請你幫忙聯繫攝影師。」
「好說,好說好說。」賀公子連連點頭,稱呼也端正起來,「江總要所有的照片嗎?那可有點兒多。」
「我去選。」
「您親自去?」
江鶴繁猶豫,掃了眼手裡的相機,嘆氣:「是啊。」
「行行行,你讓我安排,保證不出岔子。」像是受到他的感染,賀公子放低了聲音,「我會非常謹慎。」
謝過他,江鶴繁轉身離開。
沒走兩步,又聽賀公子的聲音:「江總,周末我有個派對……正式一點的那種,晚宴吧。你來不來?」
江鶴繁停住,問他:「什麼樣的晚宴?」
「我時尚圈有些人脈,把大家叫來一塊兒玩唄。你也知道,交流才有交情,這人和人沒事兒就得經常碰碰面。」
時尚圈。
跟江鶴繁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但他思忖片刻,應允:「好,你跟樓煥定時間。」
*
晚上那場秀結束后,有人提議去泡吧,得來後台一眾熱烈響應。
何風晚滿臉倦色地搖頭,說不去了。
今天狀況頻出,她非常不開心。
先是上午肩帶莫名地滑落,晚上鞋跟又詭異地鬆脫,彷彿老天與她作對,存心不要她好過。
她認栽,大不了早點回家睡覺嘍!
頂著一臉濃妝,何風晚疾步走出海市飯店,在蕭瑟的夜風中攔了輛的士。
成珠珠生病了,沒到秀場後台候著她,告假在家養病,說自己睡一覺就好了。等醒了下廚烹飪大餐,讓何風晚嘗嘗她的手藝,兩個人美美地吃一頓。
然而當何風晚推門,讓滿屋的酸黃瓜味撲了一臉。
她把腳上的平底鞋一蹬一甩,光腳踩進來,沒什麼好聲氣地嚷開:「珠珠,你的大餐呢?」
*
「晚晚……」
米色毛毯將成珠珠裹實,只露出一張慘白小臉,她吸溜著鼻涕搖搖晃晃地走出廚房,可憐巴巴地哼著:「……好難受哦。」
何風晚瞬間繃緊了神經,攙她轉回客廳,坐上沙發,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不燙啊。
成珠珠眼裡淚光盈盈,唉聲嘆氣:「你腌的酸黃瓜那麼香,吃不到好難受哦。」
何風晚:「……」
於是沒顧上卸妝,何風晚脫去外衣,簡單地束起長發,系好圍裙在廚房煮粥。
淘米去水,混入橄欖油拌勻,一氣倒進滾水中。又趁著中火,拿長柄勺不斷攪拌。
她穿著藍色羊絨衫,衣料垂墜柔美,白色九分褲拉長了腿部線條,哪怕系著圍裙,也是幹練利落的模樣。一面攪拌,一面和成珠珠說起今天的遭遇。
成珠珠疑惑:「你們出場前,不是都有穿衣工幫忙確認嗎?」
「後台亂糟糟的,從哪裡伸來一雙手,誰都不曉得。」何風晚轉小火,蓋上鍋蓋,「跟你說,我現在已經可以十五秒換套衣服了。」
成珠珠黯然:「唉,這下不知道那些網媒和公.眾號要怎麼寫了。」
何風晚解開圍裙,走去浴室卸妝,心裡依舊堵著氣,說:「隨便他們發揮。」
「晚晚,別生氣了。」成珠珠尾巴一樣跟在她身後,滴溜溜轉著眼睛,「要不然,找點樂子放鬆放鬆?」
「找什麼樂子?」
「經紀人姐姐告訴我,你受邀參加S品牌周末舉辦的晚宴。去不去?」
何風晚倒卸妝油的動作停下來。
成珠珠再接再厲:「聽說江總也去哦。」
「真的呀?」何風晚擰身,一掃先前的不愉快,臉上光彩重煥,「那我必須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