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7.
可惜沒過一天,壓下的黑文就死灰復燃地抬頭,連同原本支持何風晚的聲音也出現了質疑:為什麼不正面回應?
經紀人給何風晚放一天假,讓她在家裡休息,不要受輿論影響,說公關部會想辦法找到對方,詢問訴求。
訴求?
做這些事情,不就為毀了她嗎?
何風晚披著格紋薄毯站到窗邊,外面鉛灰色重雲低垂,雨水洇洇地裹在裡面,怎麼也下不下來。
今日氣溫陡轉直下,冬天終於來了。
手機停留在微.博的頁面,看到有人為她逐條嗆回去,心裡湧起一點感動。不足以驅散酷寒,但她從此踏實了,那酷寒是有底的,沉著可人心意的暖,打不垮她。
成珠珠從裡屋走出,手中一疊列印紙,邊走邊拿筆捋句子。行至何風晚身後,確定似地點頭,「晚晚,可以了,你要不要再看看?」
對面樓層的窗台上,沒收走的霽青色長裙似頂風的旗,上下翻飛。何風晚眼睛停在那,嘴裡應著:「不用了,給他們傳真過去。」
何風晚主動出擊慣了,不願原地等待別人營救。
她讓成珠珠聯繫了那篇10萬+的作者,了解到對方因為莫名成為事件的導.火索而困擾不已,便提議趁熱再寫兩篇,由何風晚提供部分素材,算作回應。
經過連夜反覆的商榷,一篇以何風晚為視角,詳述征戰四大時裝周的長文出爐。這文將由公關部安排,全網發布。文中沒有任何一處反駁那三篇抹黑,卻又句句都是駁調,藏著嘲弄的耳光,一巴掌一巴掌落在黑文擁躉的臉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
而另一篇繼續由原公眾號發布,曆數時裝周上的出糗瞬間與模特們精彩的化解。以同樣的春秋筆法指責有心誇大這樣的工作失誤,實在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惡毒。
中午兩點,鼎藝公關部傳來消息,確認發出。
何風晚熬了一夜,面色枯槁,裹緊薄毯蜷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傍晚醒來,天色漸晏。
網路上的虛擬世界陡然轉了調,那些一面倒的抨擊隨風而去,照妖鏡里現了原形似地灰飛煙滅。
成珠珠欣喜若狂地跑來,激動地說:「晚晚!這招太見效了!現在他們全都說你真性情,說你臨危不亂,連黑子都不敢冒頭了。」
何風晚揉著惺忪的睡眼,打一枚悠長的哈欠,伸了個懶腰,笑道:「劣勢的反面是優勢,只要找對突破點就能轉危為安。」
徹底醒轉后,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問:「對方既然是有備而來,怎麼會輕易放過?」
成珠珠搖頭:「不知道。」
直至次日零點,微.博上有知情人爆料,鴻煒資本的老闆秦煒衡積勞成疾,因病去世。此條消息一出,金融八卦圈的大小號紛紛轉發,向各方求證。
何風晚盯著手機,做夢人一樣的恍惚,腦子裡嗡嗡作響。
秦煒衡是她的美國老闆遲鴻的前夫。在他們還沒離婚的時候,遲鴻協助丈夫成功收購全美最大的模特經紀機構I公司。這對夫妻檔此後又聯手完成了涉及體育、科技和時尚等領域的十幾筆投資,一時傳為佳話。
誰知半路殺出姜洲齡,拆散了他們。
或許問心有愧,秦煒衡凈身出戶。
但他業內的人脈還在,能力還在,姜洲齡費勁周折也算有了後半輩子的依靠,開始報復與她結仇的人,比如何風晚。
卻被老天折斷翅膀。
千頭萬緒攪得人心慌,何風晚不知道遲鴻是否得到消息,不敢貿然去問。
手機通訊錄劃一圈,她目光定格江鶴繁。
都是做投資的,他應該知道吧。
幾秒等待后,江鶴繁接起:「你說。」
簡單兩個字不疾不徐,聲線低沉有磁性,瞬間定下了何風晚的慌亂,像洪浪里供她庇蔭的方舟。
何風晚握緊手機,問:「你……你知道秦煒衡嗎?」
江鶴繁說:「我認識。」
「那網上的傳言是真的嗎?」
江鶴繁稍事沉吟,說:「嗯。」
何風晚怔了怔,難以置信地重複:「……真、真的嗎?」
「今天上午的事。」
何風晚眨眨眼,淚水隨即漫上。
不是為秦煒衡,而是為遲鴻。何風晚知道遲鴻付出了多少,親歷過離婚時她的心碎,那句「只有攥在手裡的錢永遠不會背叛你」就是遲鴻告訴她的。
可是說到底,遲鴻曾經深愛秦煒衡,眼下他身骨變塵土,她恐怕又要再難過一次。
何風晚出神地想著,久久沒有說話。
江鶴繁出聲問:「何風晚?」
何風晚呼吸停滯一瞬,腦中紛亂的念頭像喧鬧不止的電視機突然斷了電,電流通到她心裡,躥出嗞嗞啦啦的火花。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江鶴繁聽那頭還是沒有聲音,以為她嚇到了,又說:「你不要怕。」
何風晚咽了咽喉嚨,說:「……好。」
*
後來才知道,江鶴繁這聲「不要怕」是什麼意思。
第二天,料理秦煒衡後事的手下找來,說遲鴻不願出席前夫的葬禮,讓何風晚代她。
何風晚始終聯繫不上遲鴻,只收到她發來的一封郵件,靜靜躺著三個字:拜託了。
葬禮那天,何風晚挽了髮髻,換上一身黑色前往靈堂弔唁。
姜洲齡素顏,同樣的黑衣黑裙,以女朋友的身份和秦煒衡的家人站在一起。她長發披散,眼眶可怕地凹陷,看上去憔悴極了。
何風晚立在遺像前三鞠躬的時候,姜洲齡不動聲色地抬眼瞟來。
然而沒等她結束,空氣彷彿凝固一般,身邊靜了下來。
原本就肅穆的靈堂,此時連呼吸聲都收住。
何風晚不明所以地看向姜洲齡,見她驚愕的臉如死灰一樣頹敗。
再轉身,何風晚看見遲鴻。
她黑色皮革大衣下一襲深灰色裙裝,戴了頂黑色面紗帽子,緩步走來。四周認出她的人相互拿眼色示意,這是秦煒衡的前妻。
遲鴻徑直停在遺像前,摘下帽子看了片晌,也隨規矩三鞠躬。
正當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遲鴻又轉向姜洲齡。
誰也沒有想到,她快步走去后,不經絲毫遲疑地揚手給了姜洲齡一記耳光。
響亮的聲音震懾了在場所有眼睛。
姜洲齡的臉立刻腫了起來。
遲鴻眼裡看不出憤怒,她神情倨傲,厲聲說:「你欠我的!」
要不是有人攙扶,姜洲齡恐怕當場就雙腿發軟地倒下。勉力撐住旁人,她大氣不敢出地用目光送走遲鴻。等到再看不見那抹影子,她才捂著臉,氣急敗壞地到處問:「不是說她不來嗎?她怎麼又來了?」
這個問題,何風晚追上遲鴻后,也問了她。
遲鴻臉上浮起一絲哀色,說:「花兩張機票就能親眼見證他的下場,我覺得很值。」
何風晚擔心地問:「鴻姐姐,那你……」
「傷心嗎?」遲鴻笑了一下,「我該傷心嗎?我以前就把這輩子的傷心都透支了,現在能不能不傷心?」
何風晚答不上來。
遲鴻已過三十,依舊有著二十幾歲的光鮮美麗。
但眼裡的風雨不是二十幾歲,神情中的篤定也不是二十幾歲。
「你不要因為有我這樣的壞榜樣,不敢邁出腳步。」遲鴻戴齊帽子手套,騰空與何風晚說,「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做,趕緊處理了,離那個孫道然遠一點,他可不是好人。」
過去在美國,遲鴻知道何風晚與孫道然私下的聯繫。
她雖然不干涉,但看得出那個男人的底色。
「我……我知道。」何風晚聲音低下去,焦慮地啃起小拇指。
這是她的壞習慣,一焦慮就忍不住啃小拇指,讓遲鴻糾正了好多次,還是改不過來。
遲鴻拉開她的手,橫她一眼,說:「這毛病真是沒治了!你現在是跟我走,還是回去?」
何風晚當然不願回去,但她知道江鶴繁來了,想見他一面。
小拇指焦慮地又遞到嘴邊,不經意回過頭,她看見殯儀館外的台階上,江鶴繁也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