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源

李少源

「寶如!」季明德在身後一聲輕喚。

寶如也不回頭,直衝衝出門,奔回家時,楊氏已經做好了飯,正在正房裡等她回來。

見寶如來了,楊氏略有埋怨,遞給她筷子道:「李翰當年做過大官,聽聞如今禮部監考的大員們,多是他的學生,明德能拜到他門下,明年的會試咱就不用愁了。

寶如,明德是有大前途的。你從京城落難,在秦州半年多無人幫扶一把,是明德娶的你,你可得收心好好跟他過日子。五百兩銀子,那還是他這些年替人寫訴狀打官司作賬目,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攢下來的,是他所有的積蓄。

雖說咱們如今家貧,等明德果真中進士了,有官兒做了,兩進深的院子,咱也會有的,只要你能熬得住,好不好?」

顯然,寶如不過傍晚出了回門,楊氏就著急了,生怕這嬌滴滴的小媳婦兒賴不住寂寞要跑掉。

寶如搶著從楊氏手中收了碗,甜甜說道:「娘,您放心,我是落過難的人,知道銀子值錢,不會亂來的。」

楊氏奪過寶如手中的碗,佯裝嗔怒,眉眼間卻全是笑:「就你刷的碗,貓貓洗臉一樣,還得我洗二遍,快歇著去,碗我自己會洗。」

寶如只得回房,趁著天亮穿好絲線,埋頭而綉一方五彩明亮的補子,已漸有雛型。

次日一早,她順著嫂子給的地址,一路打問著尋到岔口衚衕,迎衚衕口上一間乾淨整潔的小院子,迎門遮陰的葡萄架子,往後兩間房,清涼又舒適。

趙寶松正坐在葡萄架下喝那雪蓮酒,見寶如來了,遠遠展給寶如看:「這酒確實有奇效,連著喝了兩天,滿身的關節發熱,你瞧瞧,我這手上的腫是不是消了許多?」

他原本腫成鴿子蛋大的手關節,如今消了許多,都能自己端盅子了。寶如打開盒子,挖了一勺子粉攙入酒中,捧給趙寶松:「哥哥再嘗嘗這個,據說是虎骨磨成的粉,最治風濕的,你與藥酒同食,喝上半個月,萬一還能站起來了?」

趙寶松道:「這也是季明德給的?」

寶如深深點頭。

趙寶松細砸了一口,笑的特別滿足:「當天李少源的退婚書剛到,他就跟著到了。你在屋子裡上吊,你嫂子與他在外頭交涉。他背著一褡褳十兩一錠的銀錠子,五十隻銀錠子砸在桌子上,瞧那架勢就知道是個手裡有好東西的,果不其然,哥哥這病,只怕還得他幫襯著,才能好起來。」

青苗笑的特別靦腆,湊在旁邊說道:「小姑,我也想嘗一口。」

這孩子愛吃,吃什麼都香,正在吃一枚酸杏子,酸的直皺眉頭,不敢拿牙咬它,拿舌頭一點點的舔著。

寶如從兜里掏了一把新鮮的甜杏仁出來,悉數裝進青苗的小衣兜里,撫著他的耳朵道:「藥酒太辣,是治病的。你吃些杏仁兒,等吃完了,小姑再給你送來。」

青苗比尋常孩子晚熟,說話又緩,等他說句話兒要等好半天。

他嘗了一枚,鮮杏仁清甜可口,喜的這孩子不住的笑:「好!」

趙寶松道:「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原也是世道常情。但是李少源不該退婚的,當初王定疆和尹繼業率群臣圍剿咱家,是李少源跪在交泰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太後娘娘才開恩,咱們一家才免於誅族。

咱們回秦州,臨別時他連著送了三十里路,那樣情真意切,信誓耽耽說自己必會整理好一切,來秦州親自接你,可人走茶涼,咱們回秦州才半年,他的退婚書就來了。」

三十里相送,李少源一直騎馬伴在她的車駕旁,自幼沒有操過心的世子爺,一遍遍交待她路上要如何防黑店,防山匪,親手教她如何生炭爐子,熏的滿臉是灰。

沒人看見的時候,抱著她在懷裡哭,一遍遍問她,她走了他該怎麼辦。惹的寶如反而放心不下,果真以為自己走了,李少源要得相思病死掉。

誰知那樣的深情,不過半年時間,他連份私信都懶得差人送,隨著吏部公文送一份休書給她,婚事就這樣做罷了。

寶如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它,咱們好好把日子往前過,好不好?」

青苗湊著小腦袋,舌尖上點著一枚甜杏仁兒,一口細牙咬破它,搖頭晃腦道:「好!」

寶如只要看一眼自己這可愛的小侄子,一顆心都要化了。兄妹倆同時想起死在半道上那個孩子,小丫頭,乖巧又伶俐,比這個還可愛。心彷彿被利箭穿過,爛了又爛。

*

回到季家,婆婆製藥,媳婦繡花兒,兩個人安安靜靜,偶爾閑聊一句就是一天。

楊氏很會過日子,院里院外打掃的乾乾淨淨,牆角幾株花兒,都開的比別處更艷。

因為季明德不在,寶如過的很是愜意,她隔三岔五回岔口衚衕看一回,趙寶松慢慢能站了,風濕正在漸漸退去,黃氏臉上笑容也多了不少,總之一家子人否極泰來,日子慢慢走上正途了。

這天,寶如正埋頭繡的專心,便聽楊氏在外叫道:「寶如,快出來,家裡來客人了?」

寶如隔窗瞧見兩家間的小院門上站著三個嬌俏俏的小美人兒,連忙將自己所綉那補子息數抱起來,藏進了屋角的板箱中,才出門笑道:「姐姐怎的來了?」

是胡蘭茵,她大約等了將近一個月也等不到寶如過去,遂主動到二房的小院里,來看寶如了。

*

胡蘭茵身後還有兩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看容貌便知是胡蘭茵的兩個妹妹,一個穿著白玉蘭散花紗衣,一個穿著青掐緞裳,年不過十四五歲,一人手中一把團扇,眼兒滴溜溜四處打量小西屋:「想必這位就是寶如姐姐!」

寶如請她們在床沿上坐了,那胡蘭玉和胡蘭香對視一眼,望著牆上那幅畫著兩個大胖小子的版畫兒,彼此投個揶揄的眼神,寶如只當沒看見。

幾個人相對聊了幾句,胡蘭茵忽而捧胸乾嘔兩聲,拿扇子扇著風道:「這天何時能涼,我像是中了暑,怎的整日頭暈欲嘔?」

胡蘭玉喲了一聲道:「姐姐莫不是懷孕了吧!」

胡蘭香也拍起了手:「果真,姐夫走了怕快有一個月了吧,若他回來知道姐姐懷了身孕,還不得高興死?」

胡蘭茵氣的甩手:「沒有影子的事兒,不許亂說。」

胡蘭玉道:「姐姐,還是請個郎中來診一診的好,萬一懷上了呢?」

胡蘭茵甩了手中綉活起身,喚過寶如道:「寶如,走,咱們往隔壁後院敞一敞去。這屋子裡太悶熱了,悶的我喘不過氣來。」

兩個妹妹落在後面,只有胡蘭茵和寶如兩個,在那滿是石榴樹的園子里轉悠。

胡蘭茵說道:「明德前兒送了信來,說自己只怕這幾天就會回來。他是從我這屋裡出去的,眼看一個月,來了之後就得去你那院里,我瞧你那屋子實在難住人,不行我派兩個工人過去,把你那房子重新修繕修繕,你先到我們院里避上兩天,你看可行否?」

寶如道:「這得我娘和明德兩個作主,我再不管的。」

胡蘭茵一聽寶如不反對,立刻頭也不暈,胸也不嘔,轉而親自找到楊氏,對她說起要替寶如和季明德修繕西屋一事。

她是能替父親胡知縣當家的人,口才自然了得,一席話將楊氏說的喜笑顏開,竟然堅信胡蘭茵果真是因為體貼季明德,才會自掏銀子來替寶如修葺屋子。

送走胡蘭茵,楊氏一張臉脹的紫紅紫紅,拍著寶如道:「果真天大的好事兒。橫豎這一個月明德也不在秦州,趁著空閑,又是胡蘭茵花銀子,替你們修一間寬寬敞敞的大屋出來,將來有了孩子也不會太擠。

只是委屈你,咱們家再沒有床,從今兒夜裡開始,你就住到隔壁去唄!

等屋子修好了,你再搬回來住,好不好?」

寶如心說楊氏就這點不好,大房的人喜踩她的臉,她也喜歡伸了臉給別人踩。

明明她生怕大房的人將自己的寶貝兒子搶走,可當胡蘭茵提出替她修繕西屋時,竟眉也不皺一下就答應了。人生在世,若愛貪點小便宜,就總是要吃大虧的。

從這天起,寶如就住到隔壁季白家了。胡蘭茵本來邀她同住,寶如卻一力拒絕,住到了大伯娘朱氏房裡。

大伯娘朱氏與二房的楊氏年齡其實相差不大,只是因為一直身上有病,才會顯得特別老,與季白坐在一起,人們只當是母子,不當他們是夫妻。她見誰都一幅低聲下氣的樣子,面慈聲軟笑起來像尊菩薩一樣溫柔。

她笑眯眯捉著寶如的手兒,帶她入後院一排罩房,指著那鋪墊的十分軟和,涼氣森森的屋子問道:「我的兒,你可瞧著舒適這屋子舒適否?要不往後就在這院里常住唄,我再沒有孩子,很願意有個人與我一天熱熱鬧鬧做個伴兒的。」

寶如不是很了解朱氏這個婦人。畢竟她來秦州時間也不長,只知道她似乎連娘家都沒有,是季白做生意的時候半路上帶回來的。天生豁豁嘴,對外宣稱自己是叫狼咬的,但其實應當是天生的兔唇。

季白身邊這些年來來去去至少七八個妾,如今唯一留下兩個,一個姓萬一個姓方,是兩隻應聲蟲兒,一左一右看著寶如,笑道:「寶如就留在咱們院子里唄,這屋子住著多涼快,往後明德回來了,出進也方便照顧。」

寶如笑一笑,顯然十分難為情,也不應聲兒。朱氏嘆了一氣道:「瞧見沒,孩子就要自己生,我早不行了,你們肚子又不爭氣,如今咱們大眼瞪小眼,連個跟前湊趣兒的孩子也沒有。

我最喜歡寶如這憨憨的樣子,一瞧就是個乖孩子,只可惜她的心向著隔壁,不向著我們,有什麼辦法?」

一妻二妾同時笑,寶如也跟著笑,既她們說她憨,她也只好裝個憨樣出來。

*

趕晚,寶如經過石榴園時,撞見個十七八歲的男子,一身細綢面的袍子,臉兒白白凈凈,笑起來有幾分陰氣,瞧著不像是這家子的奴才。

她並不認識這人,瞧面像猜著怕是胡蘭茵家的親戚,遂也一笑,轉而要往朱氏房裡去。那人卻一聲喚住了寶如:「想必這就是寶如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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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堂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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