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骨粉
季白七尺多的身高,腰身還似少年般緊窄,一雙狼眸,瞅著面前的小獵物:「寶如,那雪蓮酒你哥哥喝著可見效?」
這點小事就要做人情,到底商人,斤斤計較且唯利是圖。
寶如道:「既如此操心,大伯就該自己去看上一眼,我又不是郎中,怎知喝了又沒有效果!」
她說著,便往前突,不信偌大一個季家上下幾十口人,季白敢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兒媳婦。
季白也沒想過這弱楚楚的小花骨朵兒能拋下年青俊貌,詩才秀懷的侄子,轉投自己懷抱。
他輕嗤一聲笑道:「趙放當初為相,兒子趙秉義掌督察院,百官懼悚,如此一門四散。其中有個夷婦,自稱是趙秉義寵妾,貶謫路上私逃,投在秦州道監察御史季墨門下,言自己姓同羅,名綺。寶如,你可識得她否?」
當初祖父和父親一同貶往嶺南,除了她和趙寶松一家子,餘人全部跟著去的,當然,也全是去送死的。
寶如吃不準季白是拿姨娘做個幌子誘自己,還是姨娘果真逃了出來。遂回道:「識得,那是我的親姨娘。」
季白道:「季墨與我是遠房兄弟,我若開口討,不過一個婦人而已,他會給我的。但商人不行無利之事,你總得承諾點什麼,我才好開這個口!」
寶如也知季白一步步誘著自己,前面就是圈套,只待自己踏進去,剛要開口,便聽遠處一人叫道:「老爺,老爺,不好了!」
季白調戲侄兒媳婦調的正歡,生生被打斷,勃然大怒,回頭吼問:「何事?」
小廝季羊猛然衝過來,迎面看到仿如萬綠從中一點紅般嬌姿楚楚的二少奶奶,連忙恭恭敬敬一禮,湊手在季白耳邊道:「京里王公公送了急信來。」
王公公,就是御前大太監王定疆,那是季白的衣食父母。
季白接過信撕開火漆,匆匆掃了兩眼便臉色大變,穩著心氣對寶如一笑,柔聲道:「你先慢慢想著,天長地久,伯父有的是時間叫你慢慢想通,好不好?」
寶如不語,目送季白離去,手中一隻青石榴上攥出幾個指頭印子來,丟進了草從中。
*
寶芝堂是家開滿大魏國內各州的大藥房,秦州這一家,與季家隔著兩條街。
寶如一路跑的急匆匆,眼看日落西山,滿街蔥花嗆菜油的香氣,等她趕到寶芝堂時,藥鋪里的夥計已經在鎖門板了。
她來的太晚,眼看到下門板了,暗猜季明德等不到她,只怕也已經走了。連忙上前道:「這位小哥兒,實在不好意思,我家相公在此訂了葯,命我來取,勞煩你了,開門讓我取了葯,好不好?」
小夥計摸著腦袋問道:「但不知娘子貴姓,是誰交待的葯?」
寶如道:「免貴姓趙,我家相公姓季,叫季明德,是他抓的葯。」
小夥計頓時眉開眼笑:「原來是季解元寄放的虎骨,在在在,夫人您自己進藥房,上二樓右手邊第三間房,葯就在那屋子裡放著了,有人一直等著你來取。」
門板只剩下一扇,藥房里黑洞洞的,隱隱可見櫃檯後面上下人的樓梯。
汗津津的小美人兒,唇紅齒白,雙眸含情,對著小夥計笑了笑,轉而一個人進了寶芝堂,順著那樓梯上二樓,木質走廊,兩邊皆沿伸出去。她數到右手第三間房,見門半掩著,輕敲了敲,還未張嘴,門應聲而開。
裡頭朝後窗站著個男子,瘦高個兒,一件深青色的直裰,髮結竹簪,只瞧背影,寶如一眼便知他是季明德。尋常人不會像他一樣,僅憑背影,就能看出種隱忍和韌性來。
他應聲而轉,顯然早知寶如會來,兩步迎了過來,問道:「為何來的這樣晚?」
寶如道:「天都黑了,趕路要趁早的,你怎麼還沒走?」
季明德已經拉開椅子,等寶如落坐時,輕推一把椅子,叫她能穩穩的坐著。兩人離的很近,寶如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佛手香,想必是在胡蘭茵房裡染上的。
桌上一隻青花沿的瓷碗,上面蓋著一隻圓碟。季明德揭了碟子,遞過一把調羹給寶如:「吃了它!」
那是一碗涼粉拌皮蛋,涼粉玉白,皮蛋烏青,蛋黃腌出了油,上面灑著油嗆蔥花,淋了滿滿的醋,並几絲綠油油的胡菜。回門那天,她在早餐攤前看了眼涼粉,略有些饞,大約他是想解她的饞。
寶如喜吃涼粉,尤其是加了紅糖水的。但那東西上火,在京城的時候,往往要求上很多回,嬤嬤才會買一份回來給她吃。
季明德見寶如怔著不肯接調羹,解釋道:「皮蛋敗火,我瞧你嘴角有些爛,想必是上了火的緣故,快吃了它,好敗火。」
寶如終於接過調羹,舀了一調羹粉,舌舔得一舔,無聲吞了下去。
她這件藕色褙子實在好看,袖口一圈兒翠綠色的纏絲紋,襯著纖纖一點細腕。那點小細手兒,揉著那一大盆臟衣服時軟綿綿無力掙扎的可憐樣兒,在季明德腦中揮之不去。
方才她在樓下說我家相公姓季,叫季明德,說的那樣順溜。季明德在樓上聽了,笑了許久。
她鼻尖沁著一層子的汗,吃的極慢,偶爾看他一眼,隨即快速垂眸,仍去吃那碗粉。
季明德把磨好的虎骨推了過去,囑咐道:「一日三次,與雪蓮酒同服,會有奇效。」
寶如隨即抬頭。他似乎在暗示她,自己知道季白給她送過雪蓮酒。
他的手忽而伸過來,骨結分明,指骨細長,外面看著白凈修長是讀書人的手,掌心卻有一層粗繭。他也有一股匪氣,但不似季白那樣外露,平時掩藏的很好,就像他的手,外柔而內粗。
寶如盯著那隻手,想象它在胡蘭茵那身媚肉上遊走,旋上胡蘭茵的細腰,以及揉捏她胸前那對鼓脹時的情景。忽而躲過他的手,抱起那裝著虎骨的罈子道:「你路上小心,我也該回去了!」
季明德也跟著站起來,疾行兩步,將寶如堵在牆角,拇指揩過她紅了口子的唇角,帶著一股冰涼涼的麝香味。
原來他是看她唇角上火爛了口子,想要替她敷藥。
寶如知道這個人不會輕薄自己,克已守禮,遂閉上眼晴靜待著。
他指腹揩過的時候,她唇角溢出一絲口水,順著那白色的藥膏潤上他的手。
季明德盯著她紅似花瓣開合的兩瓣唇,軟嫩嫩一點舌頭,在裡面輕輕哆嗦。
他盯著看了許久,柔聲道:「季白前些日子從扶南採購了一批伽藍給王定疆,誰知到了京城打開箱子一看,伽藍變成了普通的沉香,王定疆大怒,季白要趕去京城查辦此事,一個月內,他是不會回秦州的。」
伽藍是沉香中的珍品,有異香,可為飾,亦可入葯。若為葯,能生男子精氣,使人返老還童。但因難得,民間少有,皆是御供之品。
寶如原來曾有一隻伽藍的手串,如今也不知遺落到了何處。
常人只是拿伽藍做裝飾,但王定疆有個特殊的嗜好。他喜吃伽藍,每天都吃,上癮了一般,一日不吃就不行,所以那東西是他的命,季白丟了這樣貴重的東西,難怪會臉色大變。
寶如心道季明德非但知道季白送她藥酒,還知道季白今天急匆匆離去,更向她解釋原委。這人雖自己不敢吃,但顯然也在能力之內,儘力的幫襯自己。
她心有感激,翅翼般的睫毛抬了又垂,撲扇撲扇:「既你要趕遠路,就走些出發,路上留個心眼,莫住著黑店。」
她和趙寶松從京城回秦州,就是住進黑店露了財,才叫山匪方昇平半路盯上,截的道兒。
季明德一笑,露出白而整潔的牙齒,並頰側兩個深深的酒窩:「好!」
他說著,就來解她藕色褙子上的鎖扣兒。這褙子是立領,衽格外的高,將脖子捂的嚴嚴實實,解開裡面濡濕一股子的香汗。
寶如吃不準季明德是要做什麼,倆人中間只隔著一隻盛虎骨粉的盒子,他身上那股子佛手清香越發濃烈。
季明德蘸了滿指的冰涼藥膏子,輕輕往寶如脖子上那一圈紫紅色的勒痕上塗著,柔聲道:「每天塗三回,約莫三天也就好了,往後穿件薄衣,不許捂出一身的扉子來。」
他那粗糙,滿是繭子的指腹撫過寶如細膩敏感的肌膚,她喉頭油然竄著一股癢意,猛然抓住季明德的手:「我自己會塗,你快走吧!」
季明德順勢將兩隻手都支到牆上,彎腰,唇在她貝殼一般小巧,紅透了的耳畔徘徊:「大哥雖死,英靈猶在。胡蘭茵是大嫂,莫說同床,便是同室,若無外人,也是不該的。所以別信長房那些蠢仆們的鬼話,我昨夜是宿在外頭的,不在大房。」
寶如下午才去過一趟胡蘭茵的閨房,看見胡蘭茵時不時在揉腰肢兒,也看到蒿兒端的補品燕窩,當然不信季明德這番話,反而頗佩服他這兩邊討好的功力,遂一笑道:「我曉得,你快走吧,天果真要黑了!」
她忽而一撞,突出季明德的懷抱,抱著那盒虎骨粉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