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選擇

尹玉釗吃了寶如一巴掌,竭不住的冷笑:「此樓高十二丈,又在道觀最深處,你看得見他,他看不到你,便你喊破喉嚨他也聽不到,還是省省吧。」

屋子裡沒有別的東西,寶如端起那隻面碗,從樓上砸了下去,呼嘯而下的面碗,她以為那種響動至少能警醒季明德兄弟,但一隻碗砸到泥地里,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就那麼扎進了泥土裡。

從高處望著很近,但其實道觀與灞橋之間,還有一段很遠的路。她撲到窗前,便準備大喊大叫,妄圖能把季明德吸引過來。

尹玉釗緊虯的手臂忽而就勒了過來,手捏上寶如的脖子:「再這般出蠢招,老子此刻就辦了你。」

夏衣輕薄,她能感覺到尹玉釗驟然發緊的肌肉。

寶如連忙垂著眸子點頭,假裝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好,我聽話,我一直都聽話的。」

他其實很好哄,只要假裝自己很痛苦,他立馬就會放開她。

尹玉釗轉身打開窗子,趁著湧進來的涼風粗喘。在男女方面,他其實還是個孩子,除了吃奶,別的什麼都不會。天下間所有的女人,他只有吃奶的慾望,沒有男女間的慾望,除了她。

「我還是那個問題,若我和你娘同時掉進灞河裡,你會選擇先救誰?」看尹玉釗冷靜下來,寶如問道。

尹玉釗道:「天下沒有這樣的選擇,因為她已經死了。」

寶如幾乎是在厲吼:「如果她活著了,你將面對季明德此刻的選擇,我問你,你會選擇誰?」

尹玉釗一把扯過寶如,放聲大笑:「瞧見了否,他去漢墓了,趙寶如,你陪季明德出生入死,還給他生孩子,可你瞧見了否,你在他眼裡,甚至比不上一個連血緣都沒有的孩子。」

季明德率人直接過了灞橋,並不往校場,瞧樣子確實是要往漢陵而去。

覷機許久,寶如終於摘到了尹玉釗系在蹀躞帶上的佩刀,轉手抵上自己的脖子,吼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選擇?那你為何要逼著他選擇?

季明德若選擇去追我,我從此都會鄙視他,但他選擇去找裴秀,我很欣慰,因為他從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變成了心懷謙渥的君子,他知道誰的命更重要。」

「放下匕首,寶如,快把它放下。」她劃破了脖子,血珠子往外涌著,與他在小小的屋子相追逐,他近一步,利刃便入肉一份,她在自殘。

她一直知道的,知道他愛她,不捨得她受傷害,所以才敢這樣任性,這樣要挾他。

寶如話如連珠,邊跑還在不停的說:「我是個大人,可以自救,少源和少廷兄弟一樣可以救我,但裴秀是個一歲多的孩子,和少源兄弟沒有什麼干係,他們稍不儘力,那孩子就死了,所以季明德才會選擇去救她。

我能理解他,所以更加鄙視你,拿個小孩子的性命做玩笑,你不配同羅綺那麼含辛茹苦的養大你。」

「孩子不在陵墓里。」尹玉釗虛張著雙手,吼道:「陵墓里只有伏兵,沒有孩子,裴秀就在閣樓上,就在你腳下。趙寶如,我便跟著尹繼業二十年,可從來沒有親手殺過,或者虐待過任何一個孩子,我不求大權在握,不求執掌朝綱,我只恨季明德,我只想要他死。」

他哽咽片刻,垂下了腦袋:「為了殺他,也為了叫你看清楚誰更愛你,我可以與天下為敵的。」

寶如就在門上,脖子上血不停往下流著,也是在哄尹玉釗:「打開門,讓我下樓,讓我看一眼我才信你。」

三天了,才一歲多的孩子,寶如都沒有聽她哭過一聲,會不會已經被尹玉釗不小心給弄死了?當有了孩子之後,寶如看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更多一份憐惜,此時便急著要看看,小裴秀是否還活著。

「信我,然後就跟我走?」尹玉釗反問道。

寶如鼻息微喘,閉了閉眼,手頹然而松:「好,只要你讓我看一眼裴秀就行。」

*

早些時候,就在灞河畔,青色紵絲質的袍面微拂,季明德望著靜而緩流的水面發獃。身後是李少源兄弟,少源是白面書生,少廷一臉粗髯,瘦瘦高高,與少源並肩。

在函谷關時,季明德曾問過寶如一個問題:你覺得尹玉釗所求,究竟為何?

寶如沒有回答他,因為寶如自己也不知道。而他,押錯了賭注,他一門心思,天真的以為尹玉釗同他一樣,對於皇權有著狂熱的慾望,於是將寶如安置在荊紫山玉皇閣,然後斷然奔赴長安。

可事實上尹玉釗要的只有寶如,他前腳走,尹玉釗後腳上玉皇閣,就把寶如給捉走了。這仿如一記響亮的耳光搧在季明德臉上,將他直接抽懵了。

就好比三人策馬,望著遠極處的雪山,本是要爭個先後,爭個你死我活,爭著看誰能夠先登頂的,他一馬當先,奮力往前,追到半途再回頭,沒有了對手,也沒有了敵人,他還未登上雪山,已然遍身寒涼。

也許此時尹玉釗就在暗中看著他,要看他怎麼選擇,是選擇去救寶如,還是選擇去救裴秀。

季明德這番能押得准了,尹玉釗寧要寶如不要江山,就不可能把寶如放在大壩下的夯洞里,因為夏天雨水暴漲,整條夯洞都已被淹沒,他於寶如有男女之愛,又怎麼可能讓寶如去死?

但以他的歹毒,肯定會把裴秀放在漢墓之中,任其死去。

這不是選擇,而是個陷阱。也許寶如叫尹玉釗要挾,在就附近某一處看著,看他奔向漢墓,棄她而選裴秀。寶如會因此而覺得他不夠愛她,並選擇跟尹玉釗走嗎?

季明德覺得不會。

他的寶如看似柔弱,卻心有主見,雖說平日迷迷糊糊,遇大事卻從來不糊塗,她分得清主次,知道他為何會這般選擇。甚至於,她懷著孩子的時候,還曾劍指過尹繼業,親手屠了那麼一條老狗,那麼聰明的寶如,絕對不會受尹玉釗的蠱惑。

甚至於,此刻,她應該也在積極的自救。

*

季明德策馬過了灞橋,回頭,平涼觀矗立於烈陽之下,十幾丈高的塔樓如同碉堡一般,是方圓最高的建築。碧藍如洗的天幕之下,唯有哲哲盤旋於頂。

夯洞里肯定沒有寶如,因為夯洞早已經被水給淹了。陵墓有沒有裴秀兩說,但肯定有伏兵。

大漢皇室的陵墓,本就機關重重,也很容易布防,尹玉釗既敢送信入長安,就肯定在陵墓里備了伏兵,只為取他的性命。季明德回頭望著少源和少廷,讓他們進去,必然是送死,倒不如他自己去的好。

李少瑜架鷹溜狗,騎著自己那青騅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大部隊,指著自己腳下那條狗道:「瞧瞧,你們也太急了不是,跑成這樣,這是要累死我不成?要我說,天大地大,只要確定大嫂在此,這事兒就好辦了。

瞧見我這狗沒,這本來是要送給修齊的百歲禮,大哥吼著不要,我只好自己用了,你們瞧它如何?」

地上一條拴著皮繩的小狗,頭似邦,背如蝦,眼如銅鈴,奇醜無比。這是鄰水狗,與細犬齊名的獵犬,打獵時用它,再合適不過。

李少瑜手中拎著兩樣彩絹類的東西,下馬給狗嗅了嗅,見馬上的三兄弟並隨從侍衛們皆是一臉鄙夷的望著他,得意洋洋道:「這裡有大嫂和小裴秀的衣服,給狗嗅一嗅,保管它立刻就能帶著咱們找到大嫂和裴秀。」

瞧他說的成竹在胸,少廷有點信了,也跳下馬,撩起袍簾半蹲在草從中,要看這狗會怎麼做。

恰如寶如所想,李少瑜兄弟幾個的心長偏了,全歪在她身上。所以少瑜給狗嗅的,自然是一件她的羅衫。鄰水狗始終張著他奇大無比的鼻孔嗅著,嗅完之後仰天一聲犬,在李少瑜和少廷並一眾侍衛們的驚訝目光之下,忽而就搖著尾巴跳進了灞河之中,在河裡撲騰半天,叨著條魚上來了。

李少瑜一人一狗,滿頭大汗,嫌狗不給自己面子,將他踢回河中,不一會兒,他又叨了條魚上來。

而哲哲還在執著的,盤旋在遠處平涼觀高高的塔樓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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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堂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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