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章
舒儀等人還剩不到三日的乾糧,尤其世子年幼,硬物難食,一路上捉些山雞野兔勉強度日。朝東方向是鉅州不能行,唯有朝著西南方向,既可靠近雲州,稍作調整就可以進京。是和昆州王匯合的最佳途徑。
若是昆州方面無人支援,舒儀一行遲早會被鉅州軍圍堵住。
又過了兩日,衛士發現前方五里遠的距離有一個小村莊,便道:「七小姐,就是我們撐得住,世子也需要吃頓熱乎麵食,先休整一下吧。」
舒儀輕嘆一聲同意。
到了村莊找到一戶農家,換些野菜粥食,世子吃的香甜,吃飽后窩在舒儀懷中酣睡。舒儀輕手輕腳把他放在炕床上,令衛士卸甲休整,三個時辰后正好天明可以出發。
舒儀和衣躺在世子身邊,被褥里還透著些微酸臭味道,她實在累極,沾枕就睡了過去。
夜半是被急奔的馬蹄聲驚醒。
舒儀心道不好,手一抄抱起世子離開土房,門外兩個衛士正奔向後院牽馬,另兩個手持陌刀戒備。
「聽聲音有二十來人。」衛士道。
舒儀道:「趁還沒有包圍先衝出去。」低頭看一眼,世子醒來睜眼瞧著她,大約是剛才睡的香甜,烏溜溜的目光里滿是笑意。
根本不知道危險將近。
舒儀將他捆在身後,從衛士手中接過劍。
二十騎鉅州軍衝進村莊,不辨東西,衝進農戶家中長槍一指,厲聲問:「可曾有人帶三歲孩子路過?」
山野農夫哪裡經過這般陣仗,很快指出舒儀等人藏身的屋子。
鉅州軍領頭是個青年將領,聞言大喜,帶著士兵就朝那個院落逼去,口中命道:「不可放過一個。」
士兵們踢開院門的時候,舒儀等人正要上馬離去,其中兩匹馬兒暴躁不安,難以騎乘。衛士道:「七小姐先走,我等斷後。」
門口傳來一聲大喝,「今日誰都走不了。」
一個黑面的青年將領騎馬堵住院門,口氣奚落,「逃了著么多日也算本事,還不束手就擒,真要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舒儀餘光在四周掃了一圈,臉色略有些發沉,卻依舊從容問道:「閣下何人?」
黑面青年道:「將死之人知道又有何用?」
舒儀反詰,「莫非出身卑賤,姓名不值一提?」
黑面青年大怒,道:「袁州胡通。就是要殺你的人。」
「話可別說得太滿了,」舒儀道,「德王世子在我手上,若不是不想他有個萬一,你一個人進來,身後的人全部後退。」
胡通大怒,「威脅我?」
舒儀覺得此人直率的可怕,看他風塵僕僕,一路追趕艱辛,又是鉅州軍最先趕上來的,必然使了全力,如此一想,心中有了計較,高聲道:「再不進來,我就掐死他,橫豎都是死。」
胡通臉上鎮定自如終於綳不住,神色驚疑,朝院子里張望。想了片刻,揮手讓士兵後退,他下馬一個人走進院子,親衛攔著他,「將軍三思,小心有詐。」
胡通道:「我要確認世子是否安好,其他都不重要。」
他走進院子,衛士站在土砌的房子門口示意他進去。
胡通覺得奇怪,進屋之時才明白,這幾個人太過鎮定,半點都不像末路之人,轉念一想,能把世子劫走,豈能是一般人。
於是在看到舒儀懷抱世子端坐在屋子裡唯一一張木椅上時,他居然出奇的冷靜。
先仔細看一眼世子,見他手臂擺動,心定下大半,胡通臉色緊繃,呵斥道:
「你究竟是何人?為何劫走世子?」
舒儀道:「說劫太難聽,我若是不帶走世子,他恐怕活不下去。」
「胡言亂語,」胡通指著她道,」你心懷不軌別有所圖,還想要混淆視聽。「
舒儀對他兇狠的樣子視若無睹,「別有所圖?圖什麼?你們後面追了十來天,我一夜也不曾睡好,你覺得我是圖什麼?」
胡通啞了一下,冷冷道:「你圖什麼我怎麼知道,只是還未實現就被我們困住。」
舒儀斜睨他一眼,「說到目的,的確有一個,和你們胡家一樣,護送世子順利回京。」
胡通眉毛一挑,怒上眉眼。
舒儀掌心攤開,「這種牛毛小針,扎在成人身上不過像根軟刺,扎在幼兒身上,卻能轉進皮膚順血流扎傷肺腹,外在看不出絲毫毛病,只當孩子體弱病死的。」
胡通看她動作以為要動手,手肘一動正要做出擒拿姿勢,驀然被她的話震住。
「胡扯。」
「袁州到京城多少路程,世子出發近一月才走一半,我去驛館的時候他已經病的憋不過氣,可在山野中奔波多日,他沒病沒痛,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舒儀抓住扯她衣襟的小手,轉過孩子讓袁通細看。
胡通遲疑了。
世子身體如何他是最清楚的人之一,德王妃早產生下世子,之後身體病弱,眼看不會再有孩子,對世子寶貝的如同眼珠子,其實也就養的嬌貴些,身體並沒有外界傳聞的不堪。但自從離開袁州,世子就三病五災不斷,找不出原因,總是病怏怏的。
難道……一個猜測忽然閃過腦海。
他搖了搖頭,不能相信這種挑撥。
舒儀似看透他的心思,「挑撥?世子若是有個萬一,誰能繼承帝位。你寧可相信這個人派來的人,也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實嗎?」
胡通額上沁出汗,心也跳的更加快了——這些話很有說服力。他習武多年,目力過人,看到她手掌之上那根頭髮絲細的小針,頭皮一陣發麻。胡家也是地方門閥之一,後院陰私手段並不少見,但狠毒到這個地步,胡通聞所未聞。
這般手段用在世子身上。
「這是你求脫身的謊言……」
舒儀打斷他,「為一個謊言我擔著性命冒險,說出這樣的話,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胡家人。」
胡通眼睛死死盯著她,「你到底是誰?」
「江陵舒儀。」
胡通錯愕,「舒?」
舒儀微微點頭。
當朝門閥四大姓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已經衰敗兩家,胡通沉吟不語。
「只你一人帶兵追來?後面還有沒有追兵?」舒儀忽然問。
「當然有。」
舒儀瞭然,真正關心世子安危的人當然沖在最前面。
「你必須快做決定。」
胡通抿了下唇,考慮了片刻,「世子給我,我放你走。」其中的糊塗公案還是留給其他人去理清吧。
舒儀忍不住笑了,「世子在胡家層層看護下還會出事,你帶回去又要重蹈覆轍?如果鉅州軍主事之人不想看到世子安好,你又如何保護他?」
「我會拼盡全力保護他。」
舒儀目光坦誠直視他,「世上最怕就是盡全力這種說辭,好像結果不重要似的,可你我清楚,結果才是最重要的。誰在乎你是不是全力呢?難道你要拿世子去試試你的全力是否可靠?」
胡通愣住,沒想到她言詞如此犀利。
舒儀又接著道,「這可能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不僅關於你,胡家,甚至是整個天下。慎重一些無可厚非,只是後面又有鉅州軍來,你有自信能控制住他們任由你在這裡沉思抉擇?」
胡通的心搖擺不定,瞪著她道,「要是我信不過胡家,又怎麼能信你?」
「世子安然無恙不就是最好的佐證。我保證,會將他平安送到京城。」
在她懷中的世子一直挺安分,見兩人嚴肅對話你來我往,他覺得有趣,忽然哈哈笑了兩聲。
胡通受到觸動,心道,就這樣吧,這是世子,也是老天的選擇。
等他從院子里出來,親衛道:「我已令人準備弩箭。」
話還沒說完,胡通就一記耳光打了上去,「世子還在裡面,你不要命了。」
親衛半張臉都腫了,委屈道:「我囑咐讓他們射馬,馬沒了,人就跑不掉。」
胡通狠狠瞪他,下令道:「全部退後,以世子安危為重。剛才裡面的人說了,我們要是敢動手,他們就傷害世子,趕緊退後退後。」
等兵士們退後,包圍圈剛散,舒儀等人就騎馬沖了出來。有人要追,又被胡通攔下,說辭還是那個「世子為重」,不過片刻,幾人快馬離開村莊。
胡通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神色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