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天地立心
第二日盧雲又給押了出去這次縣官並不在場眾官差逕自用刑逼問。
只聽一人道:「***最近手氣正背早想找人毒打一頓出氣今日就讓我打個痛快!」其餘幾人笑道:「盡量打別打死就成了。」
盧雲聽他們說得兇狠只嚇得魂飛魄散饒他生平硬氣此時也不住口地討饒那人哈哈大笑道:「這般沒用那就快快招啦!也好少些皮肉苦!」接過鞭子大聲吆喝鞭打卻把盧雲打得死去活來當他作出氣包一般。
盧雲給打得眼淚鼻涕齊流但想起自己的清白仍是死命不招。
一名官差見盧雲死命苦熬不禁搖了搖頭道:「這位朋友啊!我看你也別撐了自來重刑拷打從沒人熬得過第三日反正早晚都是要招你何必受這個苦呢?」
盧雲此時已無力氣喊疼只緩緩睜開雙眼低聲道:「我…我至死都要做個清白人你們殺了我吧!」
那官差喝道:「殺了你?你沒招之前便死也不容易!」跟著舉鞭猛力打落。
盧雲咬牙忍耐熬到後來神智已失但暈不片刻又給人用冷水潑醒再打只把他打得前後昏暈十來次真可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打到夜間眾官差見天色已晚便將盧雲押回牢中他一倒在地下立時昏暈過去已是人事不知連痛也不知道了。
昏睡中眾官差卻又押進一人那人滿臉鬍鬚神態威武身上腳上都帶了重重的枷鎖卻是個江洋大盜光看他模樣便知武功高強眾官差將他關在了隔房跟著匆匆離去。
到了第三日上午盧雲又給拖了出去此時他已氣息奄奄連路也走不動了眾官差怕打死了他便朝痛處下手又是在傷疤撒鹽又是火燙灌水盧雲痛得大哭起來一眾官差連聲取笑好似殺雞殺豬一般地整他。
眾人打了一陣一名官差手持紙筆走了上來笑道:「小子若是知道厲害勸你快快招了吧!」
盧雲全無知覺低頭無語一人取過冷水澆在他面上盧雲呻吟一聲悠悠醒轉。
一名官差伸手捏住了盧雲的臉頰喝道:「小子你到底招不招?」滿臉都是不耐。
盧雲給人捏住了雙頰不由自主抬起頭來喘息道:「我不是賊你要我招什麼……」
那公人呸了一聲往地下吐了口痰跟著重重煽了個耳光冷笑道:「你不是賊?那你又是什麼了?店小二么?」
盧雲閉上了眼低聲道:「我姓盧名雲是個書生。」
那官差笑道:「你是書生果然輸得厲害嘿嘿念這麼多書幹什麼百無一用是書生拿不到功名便成了廢物啦。」說著嗤嗤地笑了起來神色甚是不屑。
盧雲緩緩搖頭道:「你錯了我讀書不是為了功名。」
那官差往他臉上吐了口唾沫獰笑道:「哦?你讀書不是為了功名那又是為了什麼?
讀書很好玩么?「
一人笑道:「這群讀書人還會要什麼?俗話不是說了么『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群王八蛋要不是為了美女顏如玉再不便是為了那黃金屋啦!」看來這人頗知文墨居然曉得這兩句話眾人大聲叫好那人則得意洋洋頗見心喜。
盧雲緩緩抬起頭來低聲道:「錯了你們全錯了。我輩儒生貧賤不移所求不過四事而已。」
眾官差見他鼻青臉腫傷痕纍纍兀自說得鄭重不禁心下一奇問道:「哪四件事?
說來聽聽?「
盧雲看著污穢骯髒的牢房耳聽一眾官差的譏笑霎時悲憤難抑仰天大叫道:「告訴你們這群無知之輩吧!我輩讀書之人只求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生平全此四事雖死無憾!」他雖已奄奄一息但此刻說話仍是擲地有聲神色間更流露出一股激憤之意。
眾人哈哈大笑道:「這小子口氣不小!」說著便往他傷處倒油跟著點上了火盧雲痛苦嚎哭只在地下打滾一名官差將他架起笑道:「什麼為天地立心我看他這是豬油蒙心啦!」嘻笑聲中更把他整得死去活來。
隔房大盜本在地下睡覺聽得盧雲說出這四句話只緩緩站起凝目便往盧雲看去臉上卻有五分訝異五分敬佩。
這日眾官差打到手軟盧雲卻仍是一字不招。一名官差哼了一聲道:「我明白告訴你吧!明日便是最後一次打你了你若再不招我們也不會手下留情直到把你活活打死為止知道了么?」
盧雲情知他說得是真只嚇得肝膽俱裂。
是夜愁雲慘霧盧雲已知自己明日必死想來還要慘遭酷刑實在無法忍受。待要一頭撞死可又捨不得這大好人生當此絕望之際忍不住放聲大哭。
正哭間忽聽一人道:「小兄弟快別哭了這狗縣官名叫吳昌人稱吳老虎陷人害民此人最有一套。你便是哭死自己也是無用。」
盧雲轉頭望去卻見一條大漢望向自己那人滿臉鬍鬚帶著重重的鐵枷一望便知是個江洋大盜正是前幾日關進來的那人。
那大盜說道:「你日間給他們打得厲害吧快些揉搓不然明日腫將起來只怕真要疼死你了。」
盧雲垂淚道:「搓也沒用這些官差說過了倘若我還是不招他們明日便要將我活活打死。」
那大盜搖頭道:「你可得好好撐住了只要熬不住刑不明不白的畫押招供恐怕後天便要問斬。」
盧雲號啕大哭叫道:「老天啊!橫豎都是死卻要我如何是好?」
那大盜正待勸慰一名獄卒沖了過來喝道:「你們兩個說些什麼!難道不怕打么!」
盧雲大驚連忙縮到牆角去了那大盜卻絲毫不懼只笑了笑道:「老子生平天不怕地不怕你們要是有種便過來打你爺爺啊。」說著勾勾小指神態大為挑釁。
那獄卒大怒喝道:「你給等著等一下不打斷你的狗腿老子跟你姓!」登時去呼喚同伴一齊過來對付這名大盜。那大盜卻打了個哈欠逕自躺在地下睡覺。
眾官差正自聚賭聽那獄卒大聲嚷嚷便問道:「怎麼啦?」
那獄卒向大盜一指叫道:「那死小子瞧不起我們不把他打上一頓我心裡不舒坦。」
一名官差嗤地一聲皺眉道:「這土匪是太湖雙龍寨的賊咱們老爺陞官的指望全在這件功勞上你可別胡亂打死他了。」
那獄卒嘿嘿冷笑道:「這你甭擔心你們幾個只管在外頭把風讓我好好揍他一頓出口氣再說。」
一名官差打開牢房道:「你手腳快點大家還在賭哪。」
那獄卒眼見這大盜身上帶著重枷又只躺在地下看來便要還手也是不能他高舉鋼刀獰笑道:「死東西任你在外頭一條猛龍到我手上也不過是巴掌大的一條爛蟲你若想活命還不給我磕頭討饒了?」說著往那大盜屁股上一踢。
那獄卒見大盜一動不動想來嘴巴猖狂卻是不敢還手他哈哈大笑當即將那大盜托起便要痛毆一頓。
正要動手忽見那大盜張開雙眼冷笑道:「你們這些狗官難得有點小權便想當皇帝啦!」身子一晃已將那獄卒震了開來跟著一口口水吐在那獄卒臉上。
那獄卒大怒欲狂霎時吼叫道:「你找死!」一刀揮出便向那大盜砍去。
眾官差吃了一驚急道:「別殺他!」
眼看刀刃便要加身那大盜絲毫不怕當下仰頭長笑喝道:「來得好!」一腳踢出已將那獄卒手上的鋼刀踢掉跟著往他手臂上一抓猛聽剝啦一聲怪響血肉橫飛中夾雜著凄厲至極的慘叫那獄卒一條臂膀竟活生生地扯了下來。
眾獄卒大驚往後急退盧雲見了這殘酷至極的景象也是忍不住駭然出聲。
那大盜笑道:「狗雜碎膽敢碰你爺爺的那便是個死字!」說著虎吼一聲托起那獄卒的腦袋用力往牆上一撞只聽轟地一聲那獄卒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地死下地下。
那大盜轉頭望向眾官差暴喝道:「還有人想進來么?」
眾獄卒大驚失色當下大叫大嚷急急向上級回報。過不多時一名捕快急急來看待見地下血肉模糊的慘況嚇得魂飛天外那大盜斜目看了那捕快一眼冷冷地道:「你們記好了你爺爺姓常名雪恨外號叫做『九命瘋子』你們哪個不怕死只管再進來吧!」
那捕快吞了口唾沫一時也不敢進去只吩咐眾人嚴加看守明日再等縣老爺吩咐。
那大盜見無人敢膽進來對付自己便自哈哈大笑向盧雲一揮手道:「小兄弟看了做人便要這般做法天地間才無人敢欺侮你。」跟著唱道:「爺爺生在天地間啊生來最是不怕官大口吃肉大擔金逍遙世間無人管!」一時手舞足蹈甚是得意。
眾官差低頭咒罵卻無人敢過來啰唆。
盧雲獃獃聽著想道:「我若有這般武功這些官差也不敢打我了。」但此時的他只是個文弱書生如何能與這些餓狼也似的官差搏鬥他嘆息一聲只有悶悶睡了。
睡到中夜忽覺身上一緊竟有人將他拉起盧雲睜開了眼只見那大盜竟爾站在他的面前牢門卻已給人打開。
盧雲驚道:「你……你怎麼脫身出來的?」那大盜哈哈一笑伸手向後一指牢門外站著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地下卻躺了十來名官差的屍原來是有同夥前來劫獄。
盧雲瞠目結舌這幾名土匪的手段好不厲害須臾間便能闖入大牢正驚嘆間那大盜嘿嘿一笑拍著他的肩頭說道:「小兄弟隨我們走吧看你眉清目秀的又有這般硬骨氣咱們老大一定喜愛。」
忽聽外頭有人大喊:「劫獄啦!快來人啊!」
銅鑼聲噹噹響起四下腳步聲雜沓又有百來名官差沖入牢里人人手中提著燈籠抄著傢伙都要過來抓人。盧雲嚇了一跳連忙往角落縮去颼颼抖。
那帶頭的黑衣人卻絲毫不懼只冷笑道:「賊官差來得好剛好給我練箭。」他提起大弓刷刷數聲一箭一個當頭幾名官差登時屍橫就地。後頭官差見敵人武功了得一時各找掩蔽躲在牢房外喊叫。
那大盜笑道:「『火眼狻猊』好厲害的箭法啊咱們一年不見你可越來越長進啦!」
那黑衣人道:「別說這些廢話了有話咱們外頭說去。」
那大盜哈哈一笑道:「這幾日氣受得多了讓我多殺幾隻狗子!」他從嘍啰手中接過鋼刀大剌剌地走了出去眾官差見他敢膽出來一聲喊紛紛奔出後頭一人叫道:「抓住他別給他走了!」卻是那師爺的聲音。
眼看眾官差逼來那大盜朝地下一滾砍斷當前兩名官差的小腿跟著站起身來喝道:「死吧!」登時放手大殺只見牢房中人頭亂滾鮮血橫流其餘官差見土匪兇狠異常嚇得手腳軟紛紛後退。
那師爺大喊大嚷:「大家不要怕!再上!再上!」
那大盜笑道:「你***你這人只會吆喝自己怎麼不上?」說著向同伴喝道:「來人取我兵刃來!老子今天一次殺光這窩狗賊!」
兩名嘍啰抬過一柄兵刃見是柄粗重無比的大斧那大盜單手接過手持巨斧亂吼亂叫朝人群狂劈濫砍一名官差當其沖霎時連人帶刀給砍成兩截鮮血肝腸流得滿地。
眾官差嚇得屁滾尿流叫道:「救命啊!」眾官差腳底抹油逃個一乾二淨那師爺見下屬四散奔逃也是驚叫:「完了!完了!」他大叫一聲急忙朝後逃走。
那大盜喝道:「不準走!老子還沒殺夠!」他追砍過去當者披靡點點鮮血灑在牆上滿地都是斷手斷腳的屍。
牢房裡空無一人只餘下滿地屍一眾黑衣人見官差倉皇逃跑忍不住哈哈大笑便也要離開。
那大盜正要離去見盧雲兀自呆立不動便放下巨斧回頭笑道:「小兄弟快走吧!咱們回到山寨去大家以後大口吃肉大秤分金再也不用煩惱了!」
盧雲卻只茫然站立絲毫不見移動腳步。
那大盜嘿地一聲說道:「小兄弟想清楚了你若恃強不走等官差過來抓住你你還想生離此地么?」
盧雲一愣想道:「是啊!等會兒官差若要過來我可怎麼辦?」心中害怕便想隨眾匪離去但腳步一動轉念又想:「我……我盧雲堂堂正正的人怎可入伙做賊?我飽讀詩書今日若要自甘墮落死後怎麼對得起爹娘祖先?」想到此處腳步便又停下。
那大盜頗不耐煩皺眉道:「你到底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可沒法子等你了。」說著便要過來拉扯盧雲猛地一驚急急向後退開一步搖手道:「我……我不能做土匪……」
那大盜罵道:「他***小小年紀就學得迂腐頑固!」
一旁黑衣人勸解道:「這小子沒有福緣也不必勉強。眼前還是逃命要緊別讓大哥擔憂了。」
那大盜見盧雲始終不走只好嘆息一聲便隨眾人走了。
此時官差盜匪都已離去無人攔阻盧雲心道:「我現下應該怎地?是要逃獄還是留在此地?」倘若逃獄那可是畏罪潛逃罪加一等恐怕這輩子平反無望了但若留在此處只怕明日縣官仍會著意陷害定會給活活打死一時拿捏不定。
正自猶疑忽見幾名獄卒探頭探腦的下來語帶驚恐地道:「劫獄的都走了嗎?」
盧雲正要回答忽見那師爺急急走進在牢中繞了一圈他見眾匪走得乾乾淨淨抱頭叫道:「完啦!完啦!這幫土匪全走了咱們拿什麼見縣老爺啊?」
這幫大盜出身江東雙龍寨作案無數乃是欽命要犯縣太爺一心調京陞官指望的全在這件功勞上誰知犯人竟在這當口走脫看來自己定會給人重重責罰。
卻聽一名獄卒道:「啟稟師爺那幫匪徒也不是全部走脫咱們血戰之中僥倖拿到一名領還請師爺落。」
那師爺喜道:「在哪裡了?快押他上來?」
那獄卒朝盧雲一指笑道:「啟稟師爺就是這小子了。」
盧雲大驚急急搖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眼看手下嘻皮笑臉那師爺大怒道:「你們這群貪生怕死的東西還在放什麼屁!」
眾獄卒互望一眼臉色都頗尷尬。
盧雲拍了拍胸口心下稍安卻見一名獄卒附耳過去低聲道:「這幫賊人大搖大擺走了咱們找不到人頂罪可沒法對上頭交代。」
那師爺心下恍然暗道:「這話說得是。」當下吩咐道:「這小子看來確是同謀你給我小心看住。」
盧雲聞言大驚登時魂飛天外慘叫道:「冤枉啊!」
眾獄卒大喜紛紛叫道:「是啊!這小子正是謀咱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把他抓住……」
耳聽那幾個獄卒還在胡說八道自誇適才如何英勇無敵那師爺暍道:「你們還在這裡放屁!還不快給我抓人去!」情知縣老爺知道此事後定有一陣脾氣要連忙率人追出好歹面子上來個奮不顧身也好向上頭交代。
眼看眾人離去盧雲面色慘然只獃獃坐在地下心道:「完了我這輩子什麼都完了……」
原本那縣官著意屈打成招要他招認強*奸民婦的罪名那罪責雖然不輕卻還未必是個死字但這次若要給這幫奸官安上逃獄的大罪便只剩凌遲處死一條路好走。
盧雲淚眼汪汪惶急間只是悔不當初要是方才隨那大盜走了絕不會有這般下場。
正哭泣間忽見牢門尚未關攏門外也僅一名老獄卒看來這幫官差實在輕視自己這名文弱書生竟沒加派重兵看守。盧雲心念如電尋思:「這衙門黑暗已極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言念及此連忙衝出牢中便欲向外奔去。
那老獄卒見他奔出忙拔刀上前阻住盧雲的去路暍道:「你……你幹什麼!」
那老獄卒不是旁人卻是大年初一時招待盧雲一頓隔年飯的老好人。
盧雲跪倒在地軟聲道:「老丈你行個好放了我吧!我若不走便死路一條了。」
那老獄卒面色不忍嘆道:「可我……我職責在身實在不能放你走你快進牢里去了。」說著連連揮動手上兵刃卻是無意放人。
盧雲垂淚道:「老丈啊你也聽到他們的誣陷了我今日若要進去這牢門那可是進到鬼門關里啊!」說著便要往外奔出。
老獄卒揮刀攔路喝道:「不行!你若是走了我定要倒楣!」
盧雲不加理會掩住了臉低頭便向外急沖那老獄卒大叫一聲:「哪裡走!」舉刀便朝盧雲砍來也是這人老得很了出招緩慢至極盧雲雖然不識武功但只往旁一閃便已躲開。他一咬牙便朝門外衝出。
眼看盧雲便要走脫那老獄卒跪倒在地哭道:「你莫走啊?你這一走我當差的死罪一條不說我全家老小可也沒命啦!嗚……嗚!」
盧雲站在門口回頭望著老獄卒想起他那頓隔年飯的恩情只覺得此人心地不壞自己若要逃走不免害了人家滿門老小他心下一軟實在不忍心不由得一陣猶豫。
那老獄卒伏在地下大哭懇求道:「這位大哥行行好可憐可憐老頭子吧別只顧自己逃啊!」
盧雲嘆了口氣心道:「罷了!罷了!我盧雲孑然一身無親無故便是死了也是爛命一條。這老獄卒若死了怕還得賠上他家老小的性命。唉!大丈夫豈可求生以害仁?」
盧雲轉身走回俯身扶起老獄卒溫言道:「老丈別哭我不走了。」
那老獄卒大喜顫聲道:「你……你真不走了?」
盧雲點了點頭道:「是我不能走……」
話未說完那老獄卒忽地從靴子里摸出把匕猛力向盧雲刺來。
盧雲一驚忙向旁一閃跟著伸手用力一揮將那老獄卒推開。
那老獄卒腳下不穩立時摔倒在地。只聽得他斷斷續續地道:「忘恩……負義的東西我……我給你一條魚過年你……你竟這樣待我……」跟著便一動不動竟似死了。
盧雲忙扶起那老獄卒只見他胸口上正插著自己那把匕已然氣絕想是他滑倒時誤傷自己所致。盧雲心中一陣歉疚想道:「這老人其實心地不壞只因身在衙門不得不如此。唉……盧雲啊盧雲他可是因你而死啊!」他呆立半晌嘆了口氣急忙衝出衙門。
一路閃閃躲躲天幸沒遇上什麼官差想來都已出門抓人了盧雲自個兒奔上大街只見街上燈火通明好不熱鬧時值元宵將屆年節歡慶街上掛滿形形色色的燈籠或為花鳥、或作奇獸好不輝煌。
盧雲自知身在險地無暇駐足觀看急忙躲入巷中一路奔至城郊找了處荒涼破廟歇息。是夜寒風凜凜盧雲驚懼之間有如驚弓之鳥每逢風吹草動就嚇得面色慘白只怕官差過來捉拿自己他受寒受凍心中復又擔憂恐懼直如煉獄一般。
第二日天未亮盧雲便急急出廟趕往運河渡口行去他知道多留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險只有急離開山東方有活命之機。
行到運河渡口只見河上帆影往來雖在年節交通仍是極盛。盧雲尋思道:「我身無分文若想離開山東唯有乘船南下了。」這水路一途甚是隱密官府即便四下追捕料來也不會查到水路上。
沿岸詢問船家可有缺欠人手人人臉上漠然對他如同不視盧雲一路吃憋好容易見一個船老大蹲在地下吃食盧雲連忙奔上前去道:「這位大哥你這兒可欠人手使喚?」
那船老大放下碗筷上下打量盧雲冷冷地道:「你想找差事?」
盧雲忙道:「正是在下想找份工還請大哥成全。」
那船老大打了個哈欠道:「什麼在下不在下的說話這般難懂。」他瞄了瞄盧雲道:「你這小子怎麼渾身是傷是給瘋狗咬得么?」
盧雲乾笑幾聲心道:「說得好那群官差殘暴至極真與瘋狗沒兩樣。」當下陪笑道:「大哥說得是我昨夜遇上一大群瘋狗給他們連連追咬這才傷成這樣。」
那船老大半信半疑只嗯了一聲道:「好吧!看你這小子生的壯實想來還能幹點苦力!」他站起身來道:「按我這兒規矩你平日搬運貨物水淺時下船拉縴一個月一錢銀子你要麼?」
這縴夫自古就是最為苦重的勞奴。先用繩索縛住船身再上岸苦力拖拉有如奴隸一般。盧雲見工重錢少這船老大極為苛刻忍不住皺起眉頭那船老大喝道:「你這小子還想討價還價么?要就點頭不要便滾怎麼樣?」
盧雲嘆息一聲此時命懸人手只要能離開山東便已算得活路了忙道:「成成成便一個月一錢銀子。」
船老大笑道:「是你自己答應的可別說我刻薄你!」當下便拉著盧雲上船盧雲不敢違逆只求離開此地便低頭跟著走了。
上船不久船隻便已開動盧雲深怕有人過來捉拿自己只躲在艙中不敢出來。直到遠離岸邊方才放下心來。
船行好不快過不數日便已離開了他自小生長的山東。
這一路行來不見有人前來緝拿給獄卒打的傷勢也逐漸復元慢慢地盧雲也放下心來想來自己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那縣官豈會大費周章的前來追捕?八成是把自己給忘了念及此處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每日便隨著船工上下搬貨忙裡忙外想起不必再挨人毒打倒也自得其樂。
匆匆之間便已過了半月一夜明月映江盧雲夜不成眠走到船邊只見遠處輕煙薄霧朦朦朧朧夜深幽靜唯有河水輕輕拍打船身。
盧雲想起自己科考不第厄運連連竟然淪落至此一時自傷身世淚水滾滾而下忽地想到了杜甫的旅夜書懷:「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他不知此去南方命運何卜茫茫然間竟似痴了一般。
又過數日那船行到一處淺灘竟是難以行船看來須得拉縴。那船老大喝道:「大家給我上岸去好好乾活!」
盧雲隨眾人行到岸上只見船老大另雇了二十幾名縴夫看來船身沉重光靠船上幾名水手不足濟事。
忽聽船老大罵道:「***這幾個老頭小孩是誰給我雇來的!快快給我趕走了!」盧雲定睛看去只見船老大怒喝連連正指著幾名老人小童狂罵不休。
一名船夫陪笑道:「該死!該死!小的沒看清楚竟給這些人混了進來這就趕他們走。」當下對著老人小孩喝道:「滾啦!這兒用不上你們!」
一眾老弱大驚失色叫道:「不成啊!咱們好幾日沒活幹了你們再趕我們走要拿什麼吃飯啊!」
眼看那些老頭小孩拚命哀求盧雲也幫著說些好話船老大耐不住煩罵道:「他***這些廢人沒半點氣力成什麼用?想干可以工資減半!」
盧雲聽他刻薄之至一時心頭火起只想上前指責但自己也是人家的夥計人微言輕又能如何?只有嘆息一聲不再多言便隨眾縴夫脫了上衣一齊等候拉縴。
此時雖當嚴冬但人人無懼寒冷便是弱小稚童也是滿面堅毅。船老大一聲令下:「拉啊!」啪地一響手上皮鞭揮起正抽在一名壯漢身上。
霎時眾人高聲唱道:「拉哦!拉哦!拉得一身汗米飯美酒來拉哦!拉哦!拉得兩手爛婆娘嫁過來拉哦!拉哦!拉光血與肉來世免投胎!」歌聲遠遠傳了出去飄揚在運河之上歌聲豪邁中自有一股悲苦聽來直是叫人鼻酸。
盧雲全身用力只拉的數下掌心就已破皮。只見幾名白老頭脹紅了臉乾癟的肌肉微微顫盧雲心道:「我若偷懶這些老人豈不更加費力?」當即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拉縴似乎全身血肉都給擠了出來這才明白那句「來世免投胎」的道理。
個把時辰過後終於船過淺灘眾縴夫歡呼一聲叫道:「過去了!過去了!」但言中又有無奈之意看來船過此處他們卻又沒活可干只能等待下一趟生意了。
眾人幹完了活各自坐下烤火盧雲疲累已極倒在地下喘道:「這活真不是人做的你們卻能天天這般干法真箇了得哪!」
一名老頭嘆了一聲搖頭道:「你這話就不是了。要天天有活干那可不容易哪!這兩年生意不好三天才有一回活連吃都吃不飽。」
盧雲見他年歲甚老問道:「老丈在此幹了多久?」
那老頭笑道:「五六十年有吧。」
盧雲面露不忍問道:「老丈家裡還有什麼人?」
那老頭道:「沒啦!就咱家一人。干這賤工夫不過可以糊糊口想要置產成親那是***做夢啦!」
一名漢子見盧雲訝異便自笑道:「這老東西算是好的啦我要能活過五十歲就該謝天謝地了!我告訴你吧這叫早死早生!」
盧雲感喟良多心中便想:「我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不就希望造福人間么?可這群人如此可憐我……我又能幫些什麼?」
他科考不中一介貧寒書生說來也和他們一般卑微又能替人打算什麼?只得嘆了口氣回到船上悶悶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