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洞房花燭
站在這宮外,從身後那長長的宮道上吹來的風,吹覆上鐵甲的冰冷的時候,比起邊關冷月的時候,君王的冷漠似乎都還要再冷上幾分。
唯一讓人覺得心中似是有一把火在撩動的時候,便是剛才那一抹如血一般的身影,這讓伍子胥不禁緊握著自己腰間的長劍,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激蕩。
正當冷月傾瀉如輝,伍子胥轉身過去的時候,只見到身後大殿之中,費無極的身影從玉階上徐徐走來。那一頭被楚平王長劍砍下來的鬢髮在這夜風之中狂亂的舞著,這倒是讓一眾人看呆了眼。
這費無極向來是楚王的寵臣,如今這副模樣想必是在宮中受到了楚王的懲戒,只是看他這如沐春風的樣子,卻又不像是。
只見到費無極從那長階上走下來的時候,廣袖一揚,朝著伍子胥拱手道:「將軍凱旋歸來,我王心中大喜,加上太子建今日大婚,可謂喜上加喜。將軍頭功,彩!」
看著費無極這一副喝彩的模樣,伍子胥也只能拱手還禮,「大夫抬愛,子胥身為楚國臣子,為國征戰義不容辭,不敢居功。」說著,伍子胥話語卻是停頓了下來,言語並不在這上面停留,而是將眼光朝著身後看去,遲疑了一瞬之後,心中大有疑惑之感,卻是在這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當如何開口。
費無極似是看出了伍子胥的躊躇,不面抬首呵呵笑道:「將軍是人中傑,怎的也有這般愁眉不展的時候,何不說來,老夫參詳參詳!」
被這麼一說開,伍子胥也不再掩藏著自己心中的疑慮,「胥進宮之時,遠遠的跟在迎親隊伍之後,只見到煙塵之中有兩頂花轎,這……事有蹊蹺,但不知大人是何意,居然抬了兩頂花轎進宮?」
再加上剛才那擦肩一過的時候那身影,不知憑何道理,在伍子胥的心中居然澎湃起心潮來,心中自是踏實不下來。
費無極神情僵了一僵,終是沒想到伍子胥居然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心中一虛,輕咳了兩聲之後,才正色道:「將軍多慮了,只是這一路行來,竟然在迎親的途中遇到了山賊洗劫,秦國陪嫁宮人盡數被殺,我朝也損失多員,故而老夫才斗膽,一路用兩頂花轎混淆山賊耳目,為求公主安然進宮,僅此而已。」
「原來如此。」伍子胥頷首道,原本心中的疑惑也才稍微的解開些許,「大人心思縝密,保得太子妃安然回楚,大功一件。」
費無極擺了擺手,搖著頭笑道:「區區伎倆,何足掛齒。」說著,費無極沉了下來,朝著伍子胥說:「大王知你在宮外等候,命老臣前來宣傳,還請將軍進殿復命,隨後同大王一道前往東宮觀看太子成親大禮。」
「喏。」伍子胥不敢忤逆,朝著費無極拱手一行禮過後,便握著腰間懸挂著的長劍劍柄朝著大殿走去。
費無極回首看著這個男子朝著前方高階上走去的背影,原本一副岸然的笑在此刻卻是凝結了起來,不屑的揮了揮自己的長袖,「伍子胥,你父子都是太子建的心腹,有你們在的一日,就無我費無極的將來,何況來日,太子建登基呢?」
這一場由他親手導演的好戲,正在開始!
伍子胥從殿中交接兵權,這殿內的燭火命宮人重新點燃起來,青銅滴油,燃燒著那點點星輝,照映著伍子胥那一方遞上來的虎符,坐落在楚王的桌案前方,威嚴無比。
只聽得楚王哈哈聲響,似乎十分愉悅,大賞了伍子胥,更大賞了伍家,在賞賜完了之後,有內侍匆匆的前來稟報,卻說是時辰已到了,楚王輕捻著鬍鬚,朝著伍子胥道:「卿家也先別出宮,與寡人一同前往東宮觀禮去,太子今日大婚,你正好趕得湊巧……」
說著,楚王也徑自站起身來,內侍已經招呼好了車輦,楚王駕上車輦朝著東宮前去。伍子胥應了聲「喏」,依舊是這一身戎裝未曾卸下,便徒步跟隨在楚平王的身後朝著東宮前去。
今日太子建大婚,他凱旋歸來,兄弟二人至今都還沒打過照面,伍子胥也想當面與太子建賀喜。
群臣喝彩之聲喧天,在諸多禮節之中,已到了深夜,楚王在婚禮之上卻是一直心不在焉,就連接受新人朝拜的時候,也都是將眼光朝著東宮外看去,直到新人禮畢,楚王便已經心急如焚,匆匆離去。
伍子胥自歸來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楚王的不一樣之處,只是一直不知道到底是哪裡說不出來的不對勁,但是現在看到楚王就連新人合巹都沒能等到,就匆匆離去,他私底下問詢了楚王身邊的內侍,大王是否有什麼要急的奏章處理?
內侍卻是擠眉弄眼搖著頭,說是不知大王行蹤。
深宮宴席,直到深夜才罷,太子建已經醉了七八成,加上今夜心中欣喜,自是醉意更甚了幾分。
直到宴客散去,伍子胥卻還獨留東宮,眼見太子建醉意甚濃,伍子胥無奈輕笑,端起一盅酒上前敬賀,「殿下大喜,胥終趕得及,還祝願白首偕老,好合千歲。」說罷,伍子胥率先將這口中烈酒飲下,豪氣干雲。
太子建今日大喜,本就來者不拒,更何況是伍子胥的敬賀,他更是要一飲而後快,也將盅內烈酒飲下,「我熊建今日算是得償所願,今生無憾了。」他心心念念著秦國的長公主這麼久,今日終於正式成親。
美人在懷,此生無憾。
伍子胥見太子建這般開懷,心中也為他開心,攙扶著他那踉蹌的醉步朝著東宮內殿走去,迴廊處,這打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二人,伍子胥似乎從未變過,向來都是他如此剛毅的守護在太子的身側。
「太子已得償所願,胥卻不知何日才能?」伍子胥由衷的感慨。
只這麼輕輕一道,卻是被太子建聽去,他站住了腳步,「胥也有心上之人?」說罷,太子建會心一笑,重重的拍了一下伍子胥的肩膀,「待得我大婚過後,我親稟王父,定然為你也簽上紅線,如何?」
伍子胥聞言,笑逐顏開,「如此,子胥先謝過殿下成全。」
太子建擺了擺手,依舊是朝著洞房邊的方向走去,今夜的太子建一身玄色長袍,錦冠玉帶,自有一番天家風華,端的是俊逸無雙,雅緻無雙。只是原本俊逸穩重的模樣,在此刻酒醉之下,反而顯得有幾分輕挑的意味。
「員兄與我,同窗伴讀,自小便感情甚篤,本宮早將你當成兄弟看待,你的終身,便是我的責任……」他依舊一步步在前,牽引著伍子胥朝著寢殿走去。
一路宮燈,一路輝煌,遙遙一路照影著二人前來,前方有宮人守候的寢殿,太子建停下了腳步,抓起了伍子胥的手,「來,員兄,前來見見你的弟妹,我來引見。」
伍子胥盛情難卻,便跟隨著太子建一同進了洞房之中,只是,他的這一身戎裝與這一對新人的喜慶卻是顯得格格不入,這一身風塵僕僕的模樣進宮復命,未及換下便來觀禮,伍子胥心中都覺愧然。
太子建卻是沒有諸多的忌諱,徑自拉著伍子胥,毫無身份尊卑,只將伍子胥待作最為信任的知己兄弟,來到殿中,便高聲喧道:「本宮今日娶妻,有賴當日員兄冒險進秦宮一探究竟,今日本宮得償所願,自然應當受我夫妻一敬。」
言罷,太子建讓宮人端來杯盞,親自為伍子胥滿上酒水,「來,員兄,建感激不盡,唯飲此盅,聊表謝意。」說著,仰頭一飲而盡。
伍子胥自是相陪,飲罷杯中酒的時候,他用手以背擦了擦嘴角,瞟了一眼端坐在華帳內的新娘子,嗤笑一聲,「殿下,你我兄弟二人相聚自然不愁時刻,只是今夜乃殿下大喜,春宵一刻千金,子胥不敢耽誤。」說著,他拱手就要告退。
然而,卻是在伍子胥就要告退的時候,太子建伸出手來攔下了他,「員兄何必著急?」說著,他便讓宮內侍女端來玉如意,一手執起如意,一手帶著伍子胥上前去,「先見見你的弟妹……」
一邊說著,太子建一邊將玉如意朝著那蓋頭上伸去,輕輕一挑。
這玉如意泛著寒意,也帶著太子建的一腔熱情,然而端坐在這新房裡面的齊姬卻是心中一直煎熬,將手緊緊的拽著自己的袖子,心中砰砰跳了個不停。
她這個公主到底是假的,今夜一應禮節她都是在戰戰兢兢之中度過的,現如今入了洞房,齊姬不但沒有卸下重擔的感覺,反而是心中累積了千斤大石一般。而當太子建要來掀蓋頭的時候,她更是如受冰火煎熬的一般,難受得緊。
「來,愛妃……」太子建掀開了蓋頭的時候,笑臉相迎,在朝著齊姬一句話還沒說完的時候,見到了這一身新嫁衣在身的娘子,一下子笑容僵住了,就連原本的一身酒意在此刻也忽然被驚散了。
「怎麼是你?」太子建聲音驟然冰冷了起來,就連原本執在手上的玉如意也在這一刻掉落,摔落在地上的聲音,忽然有些刺耳,也將這宮中的侍婢嬤嬤等嚇得不輕。
新婚之夜,摔碎了如意,並不是大吉之兆。
正當新所有宮人都在那裡慌亂著打算救場的時候,太子建卻是冷喝了一聲出來,「都出去。」這一聲冷喝,將原本一下子哄亂了起來的場面一下子給震住了。
而這一聲冷喝,就連齊姬也嚇了一跳,若不是臉上濃妝艷抹的話,早就花容失色了,此刻只能瞠大了一雙美目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子,她的夫君,假扮得來的夫君。
這一身風度翩翩,卻是一下子走進了她的心中,有些難以開口,卻又有些畏怯,太子建這般反應,莫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才會驟然大變?
伍子胥也是對太子建這前後不一的反應莫名其妙,他正想要上前的時候,卻見太子建也是一臉的蒼白,連連的後退,只拉著伍子胥的手,頻頻顫抖,「錯了,不對,不是她的……錯了……」
這一下,就連原本想要站起來的齊姬,在聽到了太子建的這話的時候,也是驟然雙腿無力,朝著床上跌坐了下去。
果然,麻雀始終是麻雀,再怎麼假裝也成不了鳳凰。
現如今才剛入楚宮,太子建就一眼看出了自己的端倪,齊姬這一下……是在劫難逃了。
而太子建則是拉著伍子胥便朝著這外面跑了出去,看這樣子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就只剩下齊姬一個人坐在這寢殿之中。
紅燭照佳人,卻有瑩瑩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