態度
嫡親哥哥繼承了侯府,又只有她這一個親妹妹,喬漪本該是最尊貴的侯府姑娘。
然而沈惜的目光落到喬漪身上時,卻覺得她有些太安靜了。只拿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著她,似乎藏了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今日過來探病,喬沁喬涵,包括喬灧都穿了顏色鮮亮活潑的衣裳,唯獨喬漪穿了件藕荷色的上衣,配一條梨花白的綾裙。
沈惜在心中嘆了口氣,或許這個少言寡語的小姑娘,才是真心想來探病的。喬涵和喬沁,估計只是喬三夫人放過來打探消息的罷!
她身上的文靜嫻雅,舉手投足間體現出的良好教養,卻顯得有些孤單。
殊不知沈惜自己的舉動,也讓喬漪在心中暗暗吃驚。
今日的沈惜眼角眉梢俱是溫柔的笑意,比往日的木訥多了幾分動人的光彩,讓人瞧了便心生好感。
喬漪看呆了片刻。
雖說沈惜是自己嫡親的嫂子,兩個人的關係卻並沒有顯得親密。嫂子明顯更喜歡三嬸家的姐妹,平日兩人見了,不過是打個招呼的關係罷了。
如今沈惜突然對她的態度親近起來,讓喬漪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
沈惜並沒有催促她,而是含笑望著她,耐心的等著,眸中滿是鼓勵之色。喬沁見喬漪過來,也只得挪了地方,誰叫她是永寧侯夫人的正經妹子呢。自己年紀又比喬漪大,總不好繼續霸著。
喬漪有些局促的在沈惜身邊坐下。
「嫂、嫂子這兩日可好些了?」就在沈惜身邊,喬漪即便缺乏同沈惜相處的經驗,也只得磕磕絆絆的開了口:「聽說府中來了御醫為您診脈,還吃藥么?」
第一句話說出口之後,剩下的話便是十分自然了。
沈惜笑著點了點頭。「開了方子,都是溫補的,已無大礙。」
聽了姑嫂二人的對話,喬沁和喬涵不由臉色泛紅。喬漪這才是正經探病該說的話,她們來的時候,表面上關心了兩句,便急不可耐的提起了柔娘的事,只怕適得其反。
看來娘的說的沒錯,不單是劉氏,恐怕不知柔娘怎的也籠絡住了沈惜,她連說柔娘不好的話沈惜都不愛聽。
喬沁和喬涵並沒想到,沈惜叫喬漪過來,真的只是想跟她改善關係說說話,她們還以為沈惜是不想再聽關於柔娘的壞話。
要知道先前她們的大堂哥永寧侯喬湛,是想讓沈惜跟喬漪親近起來的,可喬漪是個話少的,性子有內向,還有些慢,故此她們在娘親喬三夫人的提點下,先一步跟沈惜搞好了關係。
她們成功的讓沈惜以為喬漪之所以如此,是故意輕慢她,看不上她這個出身卑微的嫂子。
「不知大嫂用藥的方子是什麼?」喬涵眼珠一轉,機靈的道:「我拿去給娘看看,讓娘吩咐人去買最好的藥材。」
如今喬三夫人把持著中饋,這話本也沒錯,還十分熨帖。
可沈惜卻搖了搖頭,她翹了翹唇角,道:「你們大哥已經讓人去抓藥了,都沒假手我院中的丫鬟。」
既是她提出喬湛經手這件事,喬沁和喬涵便都歇了心思,小小的年紀,包括喬灧,眼中都是盤算之色。
唯有喬漪聽到喬湛親自幫沈惜抓藥,眼中微亮。
她還是很高興看到哥哥嫂子和睦。
眼看著天色漸晚,喬沁想到娘親的交代,咬了咬牙,不再跟沈惜兜圈子,直接道:「大嫂,我們來時不知聽了那個丫鬟說了一句,今兒榮寧堂喊打喊殺的送出去一個丫鬟——」
沈惜聞言在心中笑笑,終於說到正題上了,恐怕她過來就是替喬三夫人問紅纓的事。
「哦?」沈惜挑了挑眉,輕描淡寫道:「不過是個不知廉恥的丫鬟罷了,說出來沒得污了你們小姑娘的耳朵,還是不要再提罷了。」
喬沁聽罷,面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強。
「我只是擔心有損大嫂您的名聲罷了。」喬沁還沒放棄,故作關心的道:「您知道,流言很容易傳得不堪,三人成虎不是么?」
沈惜笑著搖了搖頭,「多謝關係。不過是個丫鬟罷了,有些不好換了很正常。」她四兩撥千斤的道:「你素日是知道嫂子為人的,正所謂謠言止於智者。知道那些流言不去信便罷了。」
這下喬沁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只是礙於喬漪還在一旁,總不好跟沈惜甩臉子,倒襯得人家姑嫂兩個親近似的。
喬涵唇邊的笑容也淡了些,顯然對沈惜敷衍的回答不滿。
只是這到底是長房的事,她們再過多追問便是她們的不懂事了。故此喬沁帶著喬涵、喬灧就要起身告辭,喬漪見狀,也想一同站起來。
沈惜拉住了喬漪的手腕。
「即使如此,我便不虛留三位妹妹了。」沈惜笑容如花般綻放,她心情愉悅的道:「阿漪且留一下。」
那三人沒弄明白沈惜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今日竟對喬漪如此關注。
只是已經說了告辭,便不好再多留,三人只得走了。
剩下喬漪留在沈惜身邊,頓時便覺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局促來。
「臘梅,去給四姑娘拿些點心和酸梅湯過來。」沈惜對喬漪眨了眨眼,笑道:「蘭草的手藝不錯,酸梅湯一直放在井水中湃著,這會兒正好用。」
喬漪有些茫然的看著沈惜。
「留下來陪嫂子幾日可好?」沈惜笑眯眯的看著喬漪,柔聲道:「這幾日嫂子病著,院里還有些事務,便少了精力。思來想去,只有求你了。」
大嫂的意思是讓她幫忙管理榮寧堂的事務么?
喬漪感覺自己又有些糊塗,先前大嫂病得可比如今厲害,也沒見大嫂來找自己幫忙。
曾經她對自己未來的嫂子也充滿了期待,希望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就像娘一樣。她知道哥哥不容易,希望哥哥過得幸福。
等到嫂子過了門,喬漪才發現,嫂子竟是個糊塗的,她又不擅長跟人交流,不會像喬沁姐妹一般,說好聽的話。故此跟嫂子的關係便一直不冷不熱,甚至有些疏遠。
怎的病了一場從承恩伯府回來后,嫂子竟很不一樣了?
先前嫂子可從沒單獨留下過她。
「只怕我年紀小,管不好。」喬漪猶豫了片刻,還是低聲道:「別再給嫂子惹麻煩。」
雖然聽起來小姑娘是婉拒了,可沈惜卻覺出她話中還是有想要幫忙的意思。
她忙笑道:「左右有張嬤嬤和趙嬤嬤在,有她們幫你,總出不了錯的。我們阿漪又這樣聰明,一定沒問題的。」
可話音未落,只見喬漪睜大了一雙眼睛看她,甚至眼底還泛起些水光。
沈惜頓時有些心虛了,自己方才的話哪裡不妥?別再給小姑娘說哭了。
殊不知喬漪是想起了自己的娘親,自從娘親去后,再也沒人親昵的稱呼她「我們阿漪」。
張嬤嬤和趙嬤嬤俱是跟著娘親管過家的,有她們兩個人在,已經能把家事撐起來,不需要過分多費心。那嫂子為什麼要留下她呢?
她知道這兩個人曾經哥哥給嫂子送來,可嫂子沒幾日就給打發走了。不過……嫂子應該同先前不一樣了吧?
最終喬漪還是輕輕的點了頭。
沈惜頓時笑容更燦爛了些,正巧臘梅端了小點心和酸梅湯過來,沈惜便招呼她來嘗嘗。
「臘梅,告訴張嬤嬤,就說我病著,讓四姑娘陪我幾日。」沈惜道:「讓她派個妥當的人,去太夫人處知會一聲。」
臘梅見自家大奶奶辦的事一件比一件妥當,滿心歡喜的答應下來。
「讓廚房準備幾個四姑娘愛吃的菜。」沈惜又叫住了她,囑咐了一句。
喬漪在一旁捧著個晶瑩剔透的水晶杯在小口小口的喝酸梅湯,聽到沈惜的話,不由心中一暖。
「阿漪,嫂子讓人陪你的丫鬟去拿些你慣用的東西過來罷?」沈惜試探著問道。
她自然希望就此把喬漪給留在榮寧堂中,只是此事不能急,最重要的還得看喬漪的意思。
喬漪點了點頭,放下了水晶杯,把丫鬟叫進來吩咐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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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飯在隔間擺好,姑嫂兩個正準備過去時,突然有人通報,說侯爺來了。
沈惜愣了片刻,壓根沒想到喬湛會過來。
根據原主殘存的記憶,喬湛已經搬出榮寧堂很久了,一直都在松濤院起居。今日倒是來了榮寧堂,事情已經都交代清楚,莫非是知道喬漪來了?
聽到哥哥要來,喬漪先是眼中一亮,而後又有些緊張。
「咱們去迎你哥哥。」沈惜見狀,便握住喬漪的手,彷彿看起來是喬漪扶著她,實際上是她溫柔又堅定的給喬漪鼓勵、支持。
本是相依為命的兄妹兩個,不該給人這種生分的感覺。
「可是,嫂子你的腳踝……」喬漪看著沈惜走路有些勉強的樣子,不由勸道:「要不——」
她的話音未落,只見薑黃色的錦簾被挑起,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英俊面龐。
是已經換了一身家常衣裳的喬湛。
喬湛忙完了公務,猶豫了許久,到底還是決定去正院用晚飯。沒想到等著他竟是兩個人,當臘梅告知他,四姑娘也在時,喬湛不由微訝。
原先沈惜和妹妹的關係可不親近,他試圖努力過,卻是以失敗告終。後來他對沈惜徹底失望,便不再想著此事。
喬漪規規矩矩的上前給喬湛見禮。
見喬漪在親哥哥面前,竟也有幾分拘束,沈惜忙笑道:「侯爺,您回來了!今日阿漪過來,我便做主讓她留下陪我幾日。您放心,在太夫人面前已經報備過了。」
喬湛雖沒想明白沈惜此舉的用意,見她辦事妥當,便微微頷首。見了妹妹,他眼底難得出現幾分溫情,可喬漪卻怯生生的低下了頭。
喬湛頓時有些酸澀。
到底這些年來的隔閡,還是難以消除,他和妹妹恐怕一時很難再親近起來。
「晚飯已經擺好了,時候不早了,咱們過去用晚飯罷。」見兄妹兩個沉默起來,沈惜忙在其中打著圓場。
喬漪這會兒沒在她身邊,她也沒用人扶,不甚穩重的單腳跳了一下。
這動作做出來實在不雅,有損侯夫人的形象。可喬湛更關心的並不是這個。他不由皺起了眉,道:「我才說過的話,你又忘了?」
沈惜聽罷,沒去看他,反而偷偷向喬漪做了個撇嘴的動作。
「我哪兒敢呀,一時激動,忘了,忘了。」沈惜打著哈哈,乾笑幾聲。
喬漪輕輕抿了抿唇角,露出些放鬆的笑模樣。
她還從來不知道,嫂子是這樣活潑的性子。哥哥這樣冷言冷語的責備,換了是她,一定覺得難過。可嫂子似乎並不這麼想?
如今看來,嫂子跟哥哥,相處得不錯。
她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有了些安定的感覺。
「妹妹在這兒呢,給我留點面子?」沈惜故意用喬漪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又含糊的道:「就這一回好不好?明兒我一定像蘑菇一樣,老老實實的長在床上。」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比喻,喬湛滿心想拒絕,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口。
看著喬侯爺無語的神情,沈惜簡直想拍下來,幫他做張「喬侯爺聽了想打人」的表情包。
旋即,沈惜又感到失重。
喬湛把她抱了起來,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丫鬟們忙忍笑幫侯爺撩起帘子,就連跟在後面的喬漪,先是詫異后,也是抿著嘴笑了出來。
好罷,她就當哄孩子開心了。
沈惜自暴自棄的想著,被喬侯爺像麻袋似的抱來抱去,這感覺怎麼還不錯呢?
到了隔間,豐盛的飯菜已經在黃花梨嵌大理石的圓桌上擺好。見喬湛過來,早有機靈的丫鬟多添上了一副碗筷,請三人入席。
沈惜一看飯菜,便覺得有些忐忑。
她沒想到喬湛會過來,準備的都是喬漪愛吃的菜。不過既然是親兄妹,愛吃的東西應該差不多罷?她自我安慰著,見喬湛臉上並無不虞之色,這才稍稍安心。
這邊才要用飯,只見蘭草撩了帘子進來,頗有些踟躕的模樣。
「大奶奶,姨娘們過來請安了。」她低聲道。
沈惜不由蹙起了眉。
真拿她的話不當回事么?她明明說了明天才讓這些人過來請安,可她們偏今日過來了。
不過……沈惜的目光不由落在喬湛身上,這麼晚過來可不是她們有了什麼敬畏之心,恐怕還是因為喬侯爺在這兒罷!
畢竟沈惜最近身子不好,喬湛不會留宿正房。可既然來了榮寧堂,他還有很多選擇。
喬湛已經許久沒有踏足後院,若是能趁這個機會把他留下——
那三位如意算盤打得真好。
還沒等沈惜發話,已經拿起筷子的喬湛,神色淡淡的道:「讓她們都回去。」
既是喬侯爺開口了,那也算不得她不賢良。沈惜不知為何,心中鬆了口氣。她對蘭草點點頭,示意就照喬侯爺說的辦。
蘭草就等這句話,聽了忙歡天喜地的應了一聲,自是去通報不提。
至於廊廡下那三個一看便是精心打扮過的姨娘心中作何感想,便不是蘭草所關心的了。
保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好習慣,三人用飯時也是一片安靜。
沈惜原先在孤兒院便幫著院長照顧孩子們,故此幫著喬湛、喬漪添飯盛湯,俱是自然而然恰到好處。到了最後,她自己反而沒吃多少。
看到喬漪和喬湛都有要放下筷子的趨勢,沈惜也放下了手中的湯匙。
喬湛見狀,不動聲色的默默多添了一碗粥,等她吃完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結果就是,喬侯爺吃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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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春堂。
太夫人自從晚飯前趙嬤嬤親自過來說大奶奶留下了四姑娘作伴后,臉色就不大好。
丫鬟婆子們都紛紛陪著小心,走路都比往日輕上了許多。
老三媳婦果然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太夫人神色冰冷的盯著手中的茶杯,彷彿眼前的就是喬三夫人一樣。
她才提點過,不要去榮寧堂再打草驚蛇。是了,她倒是沒去,竟讓自己女兒去了,還帶上了喬漪!
她一直不願意喬漪和沈惜又過多的接觸。
畢竟喬漪是她握在手中的能牽制喬湛的,喬湛看起來雖然有些冷,對這個妹妹卻是十足的疼愛。這些年他在外征戰,她也未曾虧待了喬漪,也是精心教養著的,任由誰都挑剔不出喬漪的不好來。
正是這樣,在喬湛娶了沈惜后,曾經把喬漪給接走。可沈惜竟是個扶不起來的,生怕她帶壞了妹妹的喬湛,只得把喬漪繼續留在太夫人這邊。
是以這些年來,侯府里並沒有鬧得太亂,外面看來還是一團和氣,錦繡榮華。
可今日沈惜把喬漪留下了,說是她病了想留喬漪幾日。她本就是喬漪嫡親的嫂子,才請了御醫過府診脈,若是自己不答應,便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到底沈惜是怎麼想的,她倒真要好生琢磨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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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了晚飯,喬漪提出另選一間屋子,不在沈惜屋子的碧紗櫥睡了。沈惜怕她認生,不由道:「阿漪不如就跟著我罷,左右我也是一個人睡……」
喬漪詫異的眨了眨眼,她覺得哥哥拒絕了姨娘,又晚飯時候過來,顯然是要留宿的。
對上喬漪驚訝的目光,沈惜自悔失言,怕她覺得兩人關係不好,連忙解釋道:「你哥哥這幾日公務繁忙,就歇在松濤院。」說著,她忙給喬湛不停的使眼色。
若是被喬漪覺得他們關係不好,恐怕待在榮寧堂會更難受罷!
曾經沈惜讀到大意如此的話「怎樣讓孩子有安全感?只要爸爸媽媽好好的相愛便足夠了。」
是孤兒的沈惜自然未曾有過。可喬漪沒了父母,正所謂長兄為父長嫂為母,若是他們兩個好好的,喬漪心中的安全感才更多些罷!
喬湛確實對沈惜這種「自作主張」沒了脾氣。
見沈惜把自己推出去的行為,明明也是他自己的決定,喬湛卻莫名覺得心裡頭有些不舒服。
「我和你嫂子有話說,你先去歇著罷。」
喬漪乖巧的答應著去了,沈惜則是一副乖乖認錯的模樣。她如今也是膽子大了,都敢做喬侯爺的主了。
「侯爺,我自作主張您別生氣。」沈惜忙道。
喬湛搖頭,他還不至於小氣到跟沈惜計較這些事。「怎麼突然想到讓阿漪過來?」
沈惜認錯的還有這件事。她事前沒跟喬湛商量,便把喬漪給留了下來。不過這回的機會太好,她不抓住一定會後悔的。
若是以後她的變化引起了太夫人的注意,恐怕再想接喬漪過來,便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畢竟喬漪也算是太夫人手中的籌碼。
「今兒阿漪跟著喬沁她們來看我,我覺得她終究是長房的人,還是在榮寧堂好些。」沈惜倒還沒「恬不知恥」的說,擔心以後太夫人發現她的厲害,就不放喬漪了。
喬湛的目光緊緊盯在沈惜身上,似乎在檢測她說這句話是否出自真心。
沈惜坦然的回望過去。
若說她沒有討好喬湛的私心是假的,可她也是真心憐惜這個身世可憐的小姑娘。沒了爹娘,跟著別用有心的繼祖母在一起……
「阿漪的教養很好,才學也是有的。琴棋書畫女紅,都不錯。」沈惜想起下午同喬漪說話,先把喬漪誇了一通,才道:「可太夫人並沒有教導阿漪管家之事。」
「縱然阿漪身邊有您安排的人精心教導,可是……」沈惜抬眼看喬湛,輕聲道:「終究是紙上談兵。」
喬湛終於變了神色。
沈惜說的沒錯,他也曾防備著太夫人教導歪了喬漪。太夫人做得很好,在才學、才藝、女紅上都是精心教導了喬漪。也沒讓喬漪跟她過於親近,引起喬湛的警惕。
可唯獨學著管家這件事,他難以掌控。縱然有母親身邊的忠僕在,可只是些理論,沒有真正經手,到底還是多了些天真,到了用的時候,未免手忙腳亂。
「我們阿漪可是身份尊貴的長房嫡女,又有您在,想要求娶她的人不在少數。」沈惜倒不是全然的恭維,她細細的分析道:「縱然您挑中的人品性再好、對阿漪也好,她以後也得面對管家之事。」
喬湛不得不承認,他被沈惜說服了。
其實很早之前,他就希望自己的妻子能照拂妹妹。一年前的沈惜讓他大失所望,如今的沈惜,會是真的幡然醒悟了么?
「就讓阿漪在榮寧堂練練手,左右事情少,又有兩位嬤嬤幫著,出不了亂子。」沈惜一改臉上的認真,笑眯眯的道:「正好我陪著阿漪,一起學習,共同進步。」
在管家上頭,沈惜也是不甚明白,她和沈惜一起學,也是真的。
該是他們的東西,絕對不會拱手讓人。這永寧侯府,終究是喬湛的。
喬湛的神色終於緩和下來。
「那便依你所言。」喬湛最終點了頭,同意沈惜的做法。「若是太夫人叫阿漪回去,你待如何?」
沈惜自信滿滿的一笑,「好辦,我就說我病了,御醫也是來過的,太夫人總不能跟一個病人爭?再退一步說,就算太夫人耍賴,也裝病,上頭還有三嬸、四嬸她們呢,也輪不到阿漪。」
「若是三嬸去侍疾了,那就得交出管家權。」沈惜志在必得。
縱然沈惜這些話有些想的過於天真,可不得不承認,這種蓬勃向上的積極勁頭,還是打動了喬湛。
罷了,縱然她做的哪裡不周全,還有自己能幫她。
喬湛心中的天平已經漸漸開始傾斜。
「我走了。」喬湛既是放心的把喬漪交給沈惜,便足以說明他的重視。
沈惜忙點頭答應。「我去叫一聲阿漪?」
喬湛搖了搖頭,再次叮囑沈惜不要亂蹦亂走動后,喬湛也大步流星的走了。
至於原因么,晚飯吃撐了得去消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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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生病的名義,沈惜還不用去太夫人處問安,樂得帶著喬漪一起躲懶。
夏日裡天色亮的早,她懶洋洋的在柔軟的被褥間翻了個身,繼續賴床。倒不知這是什麼材質的被子,蓋在身上涼絲絲的很舒服。
突然外頭有了些動靜,而且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沈惜猛地想起,她讓三位姨娘「明日」過來。這會兒就已經是明日了。
「冬梅,怎麼回事?」
今日排班值夜的是冬梅,她聽見沈惜的聲音,匆匆撩了帘子進來,道:「是三位姨娘過來了,似是等的有些不耐——」
喲,真是新奇了,她們還敢等得不耐煩?
夏天又不怕早上太冷把人給凍病了,在外面站一會兒又能如何?她們都敢不耐煩,可見原主平時有多好欺負,連妾室都爬到了她頭上。
「這會兒正涼快,讓姨娘們在外頭醒醒神。」沈惜淡淡的道:「讓她們安靜些,嘰嘰喳喳成何體統!」
今日就先磨一磨她們的性子,別以為她是好欺負的。
冬梅聽罷,答應著去了,自有蘭草和蘭香進來服侍沈惜起身梳洗。碧紗櫥中的喬漪,也已經醒來,準備起身了。
「昨日睡得可好?」沈惜見喬漪今日穿了鵝黃色的衣裙,雙螺髻上帶了幾朵精巧的珠花,看起來也顯得比昨日活潑了許多。
喬漪點了點頭,雖說換了地方,她竟沒有擇席。
要知道當初才搬到太夫人院中時,她足足適應了快一個月,才能睡好。
可能是在這兒,她有種安心的感覺罷!
「一會兒用過早飯,你就先去找張嬤嬤,讓她先帶著你熟悉事務。」沈惜到也想陪著喬漪一起去,可門外那三位,總得騰出手來敲打她們一番才是。
別真覺得自己是好欺負的。
終究是怕喬漪看了不好,沈惜直到用了早飯,都沒讓姨娘們進來服侍,只是晾著她們。
站在廊廡下的三位姨娘,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她們何曾需要受這樣的苦,當初才被抬姨娘時,因為沈惜性子綿軟,也不過是來正房點個卯便罷了,根本都不用服侍沈惜。
到了以後,更是連早晚請安都免了,甚至她們還敢在沈惜面前抱怨,因為她的緣故,侯爺不在踏足後院。
真真是已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大奶奶這是在磨蹭什麼!」翠姨娘最先忍不住了,她抱怨道:「都快半個時辰了,裡頭竟還沒動靜。莫非出身高門的侯夫人,也這樣沒規矩?還要睡到日上三竿?」
她明顯是諷刺的話,程姨娘和蘇姨娘聽了,不過是抿嘴笑一笑,卻並沒有接話。
到底是人牙子手裡買來的,眼皮子淺,行事沒個章程。
這樣的人,做出頭的椽子,是最合適不過了。
其實她們已經不約而同的來晚了,各自的如意算盤打得極好,就是不想等著伺候沈惜。若按著規矩來,在喬湛沒有宿在任何人房中情況的下,除了病得起不來身,她們沒有借口拖沓著不來。
說到底還是沒人正經把沈惜放在眼中。
再加上喬湛傍晚去了正院,雖然用了晚飯也沒見她們,可並沒留宿,更給了她們信心。侯爺和大奶奶哪裡就那麼輕易的和好了!
裡頭丫鬟的意思,她們到的時候沈惜才起,如今正梳洗呢。雖說沈惜並沒有用她們進去伺候,卻讓她們在外頭候著。若是她們累出個好歹來——
她不怕侯爺責備她不賢良!
三人一時間倒忘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從來都沒按照規矩來。
等得時候久了,程姨娘和蘇姨娘臉上都露出些許不耐,而翠姨娘更是把怨懟擺在了臉上。好歹她還顧忌著昨日沈惜毫不手軟的發落了紅纓,而侯爺竟也是支持的,才不敢甩手就走。
更重要的是,侯爺的嫡親妹子,喬漪也在。當初沈惜糊塗,竟不知籠絡喬漪,反而去親近外人,三人看了竊喜不已。若是她們能跟四姑娘親近些,或許能得到侯爺的另眼相看。
見沈惜遲遲不叫她們進去,又讓冬梅出來訓了話,三人突然覺得不對,這不就是讓她們罰站么!
蘇姨娘幾個在廊廡上已經站得雙腿發顫,腳底發軟。雖說妾身給主母請安、伺候是極尋常的事,可她們三個卻從沒遭過這樣的罪。
等到送喬漪去理事的小花廳時,沈惜才姍姍來遲的露面。
「大奶奶、四姑娘。」三人紛紛行禮,當著喬漪的面,都沒敢暴露本性,瞧起來倒是懂事的。
然而喬漪卻滿臉擔心的看著沈惜。
「沒事,你去罷。」沈惜拍了拍喬漪的手,笑道:「嫂子不送你了。」
喬漪點點頭,原本她不願意搭理姨娘們,往日都是避開就走的。可她突然停住了腳步,特意回身對沈惜道:「嫂子,哥哥可是再三囑咐您要好生歇著的,您切記不可再多走動。」
她的聲音不高,卻是能清晰的送入各位姨娘耳中。
見她的回護之意分明,沈惜心中一暖,微笑道:「只要你別告訴你哥哥,他就不知道。快去罷!」
送走了喬漪,沈惜彷彿才看見她們似的,神色淡淡的。「進來罷。」
雙腿發麻的三人頓時有了種如蒙大赦的感覺,只是誰都不願意表現在臉上。
翠姨娘哼了一聲,甩了甩帕子,一臉不滿的搶著進了門。程姨娘和速姨娘臉色同樣有些不好,不過她們客氣的沖著門前站著的蘭草點點頭,步履穩重的隨後進來。
「奴婢給夫人請安!」無論心中有多少不滿,三人都規規矩矩的給沈惜行禮。只等著沈惜發話,趕緊回去。她們原以為不過是來這裡應個卯的事,都沒用過早飯,站了半晌雙腿酸軟,天兒愈發熱了,又餓又疲憊的滋味,真是難受極了。
沈惜隨意擺了擺手,道:「一大早就過來,想必也累了。」
大奶奶會覺得她們辛苦?明顯是話裡有話。程姨娘和蘇姨娘連忙表明立場:「回夫人的話,奴婢們不累。」
翠姨娘沒有二人反應快,她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道:「奴婢也不累。」
聽了三人的回話,沈惜滿意的點了點頭,聲音愈發柔軟下來。「你們來得倒早。依我看你們該巳時來,那會兒日上三竿,想必都不會短了精神。」
她的語氣雖然柔和,可話怎麼聽著都彆扭。那兩位都聰明的沒有開口,翠姨娘早就雙腿發顫,累的要命,她趁機發泄道:「既是夫人的恩典,奴婢記下了。若是下回夫人再吩咐奴婢們來請安,奴婢再不會早到,沒得擾了您的休息!」
翠姨娘說完,毫無懼色的看著沈惜,嫵媚的面龐中隱約透出一絲挑釁。她不僅敢順著沈惜一句諷刺的話往下說,竟還指責沈惜貪睡賴床、沒規矩?
喬三夫人只有一句話沒說錯且真心實意:你都讓三個姨娘壓過去了。
瞧瞧,這是何等囂張!翠姨娘還是她親手抬的姨娘身份,不過是白眼狼一個,翻臉比翻書都快。
沈惜聞言並沒立刻動怒,反而似笑非笑的瞅著翠姨娘,聲音不疾不徐的道:「看來翠姨娘還是迷糊著,敢情方才站著並沒有讓你醒了?即使如此,蘭香——」沈惜揚聲道:「送翠姨娘出去醒醒神!」
「不、不必了!」聽到沈惜還讓她出去站著,翠姨娘囂張的氣焰立刻消了大半。她擠出的笑容生硬勉強,即使心中再不甘願,也連聲道:「奴婢清醒了!奴婢清醒了!」
正巧丫鬟端了沈惜的葯來,程姨娘去接了托盤給沈惜端過去,蘇姨娘則是捧著茶杯中的溫水預備她漱口。
見二人這番伏低做小的舉動,翠姨娘在心中不屑的撇了撇嘴。沈惜不過是一個賤婢出身罷了,也值得她們去曲意奉承?
沈惜不理會翠姨娘,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還不待她開口,只聽簾外傳來冬梅的聲音。片刻后她便撩了帘子進來,雙手捧著一個大紅描金海棠花妝奩匣子,恭敬的道:「大奶奶,侯爺命人送了這個匣子給您!」
一時間屋中人的目光,全都膠著在這個匣子上。
沈惜沒有辜負她們的「期待」,當著所有人的面打開了匣子。
沈惜看似鎮定自若,分外從容。實則心中也是非常驚訝,她沒想到喬湛還會送首飾給她。亦或這是給喬漪的?
程姨娘、蘇姨娘克制的往裡面偷偷瞥了一眼,臉上露出驚容,翠姨娘更好奇了。她索性走了兩步,湊到跟前看。當看清匣子內的物件時,她更是瞠目結舌。
妝奩匣子中竟是滿滿的一匣子首飾!
貴重的首飾倒也罷了,只說喬湛這舉動,足以讓三個姨娘爭寵的心灰了大半。侯爺竟還記掛著沈惜,給她送了首飾來?
沈惜慢慢的取出一支點翠嵌珠鳳凰步搖,只見這步搖做工十分精巧,鳳身用碧璽、翡翠點綴,眼與嘴用紅色寶石、雪白的米珠鑲嵌,精巧的鳳嘴上銜著兩串色澤瑩潤的珍珠,墜角是一顆水滴狀的翡翠。
不僅翠姨娘看住了,就是程姨娘和蘇姨娘眼中都露出驚艷之色。
沈惜僅是信手拿出一支,便這樣的精緻,還不知裡面到底有多少這樣的好東西呢!
翠姨娘眼紅得要命,想起素日來從沈惜處「求」來得首飾,對這支鳳凰步搖起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