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
翠姨娘等人的炙熱目光她早就察覺了,沈惜索性大大方方的把匣子往桌子上推了推,撲面而來的珠光寶色幾乎晃瞎了三位姨娘的眼。
沈惜的舉動無疑鼓勵了早就蠢蠢欲動的翠姨娘。
她兩眼放光的盯著匣子中各色貴重的首飾,目光則是愈發貪婪起來。這是侯爺的恩典,沈惜是主母又如何,沒準兒是侯爺知道她們都在,才賞下來的!
可憐進府後沒見過喬湛幾面的翠姨娘,實在不懂他的心思。
「大奶奶。」翠姨娘的態度突然變了,她一改先前的囂張不屑,諂媚的笑道:「侯爺既是把首飾送到了您這兒,自是相信您的。您素日最是賢良,奴婢們也都是極信服的。您看著分派,程姐姐和蘇姐姐都不會反對的。」
沈惜挑了挑眉,她還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這哪裡的求她的東西,簡直就是明搶了罷!為了一句「賢良」,她會把喬湛給她的東西拱手讓人?喬湛會怎麼想?
莫非還為了讓這些人高興,把喬湛給傷了?她還沒那麼傻。
沈惜不置可否,目光淡淡的掃過程姨娘和蘇姨娘。
蘇姨娘跟在太夫人身邊,比一般小門小戶出身的小姐還體面些,自是有些見識。當她看清匣子中的首飾時,心中雖是羨慕的緊,卻是不敢再起旁的心思。
就是沈惜真心實意的賞她,她都不敢要。若是留下了把柄,不能留在榮寧堂,恐怕太夫人都饒不了她。
程姨娘雖少些富貴見識,可她是個聰明的。有什麼不懂的事,都是隨著蘇姨娘行事,一直以來都沒出過大錯。她見蘇姨娘沒有附和翠姨娘的意思,便知道這首飾要不得。
只有自小長於人牙子手中的翠姨娘眼皮子最淺。
「這是侯爺送給大奶奶的,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一直沉默的蘇姨娘當即表明了立場,她目不斜視的對著沈惜恭敬的道:「若是侯爺有賞,自是會說明。」
沈惜目光微閃。
不愧是太夫人身邊出來的,果然聰明。
程姨娘也很快跟著表態:「蘇姐姐說的沒錯。」
二人的話把翠姨娘氣得倒仰。二人不順著她說也就罷了,還給她拆台!她狠狠剜了二人一眼,美艷的面龐上表情有些扭曲——等我討到了那些首飾,你們別眼饞!
「你既然開了口,我不賞反倒顯得小氣。」沈惜翹起唇角,不緊不慢的道:「你喜歡哪一樣?」
翠姨娘自以為又向先前一樣得手,不由心情大好。她滿臉堆笑的道:「奴婢並不貪心!方才那支步搖就很好!」
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蘇姨娘只瞥了一眼,就決定保持沉默,閉嘴不言。程姨娘更是緊盯著蘇姨娘,看她的章程行事。
沈惜十分配合的從匣子中取出那支點翠嵌珠鳳凰步搖,拿在手中把玩,鳳凰身上的寶石流轉著璀璨的光芒,翠姨娘恨不得劈手上去就奪。
「賞你首飾是件極尋常的事,有何不可?」沈惜淺笑,她纖細的手指捏在赤金的釵身上,翠姨娘忙伸出手就要接過來。
蘭香覺得有些不妥,幾次欲言又止,臘梅卻是拉住了她的袖子,對她輕輕搖頭。
眼看那塊水滴狀的翡翠就要碰上翠姨娘的手,沈惜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手中的步搖又收了回來。「這步搖不能給你。」
翠姨娘水蔥似的手指僵在半空中,諂媚而略顯扭曲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那神色甚是滑稽。
「這鳳凰步搖,只有三品以上命婦才能佩戴,給你——」沈惜上下打量一眼翠姨娘,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卻是逾矩了。」
永寧侯是超品爵位,無論沈惜實際出身如何,她名義上都是承恩伯夫人的侄女,作為永寧侯嫡妻,自帶誥命。
這就是妻妾間最大的差別。
沈惜的話中沒有一句嘲諷,卻生生聽得翠姨娘羞惱不已,她漲紅了臉,胸口劇烈起伏,兩眼冒火又急又怒,只是說不出話來。
「看來我昨日說的話,你一句都沒聽進去。」沈惜抬眼,神色淡淡的道:「那我今日就再說一次,侯府是個講規矩的地方,我也是個講理的人。」
沈惜看著垂下頭恭恭敬敬的蘇姨娘和程姨娘,又斜了斜仍是不服氣的翠姨娘。「從前我不大理會這些,可從今後誰要是壞了規矩,就別怪我不容情!」
程姨娘和蘇姨娘忙不迭的表態,翠姨娘梗著脖子,眼中憤怒的火苗噼里啪啦燃得越來越旺。
沈惜把步搖往盒子中輕輕一放,合上匣子。滿室的珠光寶色被鎖了起來,那閉合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是敲打在三個姨娘心上。
喜歡么?想要麼?
不好意思,都是她的,就是拿出來讓你們嫉妒一下。別總想著做取代她的春秋大夢!
「不服氣?」沈惜不再容忍翠姨娘的挑釁,她的聲音像是混合了冰碴子的冷水,寒意逼人。「跪下。」
翠姨娘瞪大了眼睛,臘梅才想叫蘭香一起上前,只見蘭香再次發揮她力大無比的優勢,一個人便強摁著翠姨娘跪了下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想明白再起來!」沈惜不再理她,轉過頭看向程姨娘和蘇姨娘時,卻如同春風般和暖。「你們也不用在我身邊服侍。蘭草,倒些茶水來。」
冬梅端來了兩個小杌子,蘭草則是捧著一個黑漆托盤過來,上頭放著兩杯茶水。
「坐吧。」沈惜擺了擺手,溫婉的笑道:「我這兒規矩松。」
翠姨娘梗著脖子眼中繼續噴火。說什麼她這裡規矩松,所以讓蘇、程兩個姨娘喝茶,讓自己跪著?
蘇姨娘和程姨娘對視一眼,垂下眼恭敬的應了一聲,福了福身,對沈惜道:「奴婢多謝大奶奶。」在翠姨娘持續噴火的目光中,二人略顯拘謹的坐在小杌子上。
莫非翠姨娘還指望這她們兩個站在她那一邊?
得罪主母和得罪一個地位不及她們的人,該怎麼選沒有更明白的了。
連蘭草給她們送茶時,兩人都是起身,接了才再次坐下。
「你們還沒用過早飯罷?」沈惜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叫人端上了幾樣點心。
翠姨娘跪在地上,早已是又餓又累又渴。見蘇姨娘和程姨娘動作優雅的用飯喝茶,陪著小心同沈惜聊天,心中的恨意更深一層。
已經完全不是當初那個懦弱到甚至能被她們左右的沈惜了,蘇、程兩人暗暗心驚。
侯爺能親自把她接回來,又是親自御醫,昨晚還罕見的來了榮寧堂用晚飯,放心的讓喬四姑娘留在這兒——足以說明侯爺的態度。
若是從開始沈惜就能如此,恐怕就不會有她們三人的存在了。
蘇姨娘和程姨娘愈發打算小心起來,切不可觸沈惜的霉頭。若是沈惜準備從她們三人中挑一個人發落,那麼毫不猶豫,選擇誰已經很清楚了。
既是翠姨娘如此不知好歹,讓她嘗點苦頭也好。
沈惜靠在大迎枕上,自是十分舒適;兩位姨娘還有小杌子坐,也算不累;唯有翠姨娘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見她們喝了茶、吃了飯,似乎還沒想起她這號人的存在。
「大奶奶,奴婢錯了。」翠姨娘咬了咬牙,低聲下氣的道:「那些東西都是大奶奶的心愛之物,奴婢不該張口討要。」
沈惜訝異的看著她。
這翠姨娘還真真是不走尋常路,連認錯都想著藏些機鋒,這是她最後的倔強么?
沈惜勾了勾唇角,眼中卻沒半分笑意。
有人真是一路撞南牆,死不回頭。
莫非她以為自己只是要個台階下?怎麼可能!
「一個紅纓是這樣,翠姨娘是這樣。」沈惜側過頭,抱怨似的對臘梅道:「我看吶,在這屋子裡就沒人能想明白事情——」
就是太舒服了,所以腦子容易漿糊?沈惜用餘光掃了一眼翠姨娘,想要幫她回憶下昨天的事。敢情那陣仗,翠姨娘沒放在眼中?
翠姨娘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自己怎麼給忘了,昨日沈惜可是大刀闊斧的把紅纓給打發出去,侯爺非但沒有責怪她,反而還以實際行動支持了沈惜!
明明是六月,翠姨娘背後突然躥起刻骨寒意。
目前沈惜在她眼中,約等於火爐燒哄烙鐵,摔碎瓷器跪瓷片的形象了罷!
要知道她的身契還在沈惜手中捏著,從前沈惜不管事倒也還罷了。沈惜若是喊打喊殺,只要侯爺不管,她就是死路一條!
「大奶奶,奴婢錯了!」翠姨娘終於害怕了,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奴婢不該頂撞您,不該有非分之想,求大奶奶開恩!」
******
門帘外。
張嬤嬤看著一臉擔心的喬漪,笑容和煦,她輕聲問道:「姑娘可放心了?」
喬漪露出一抹略顯羞澀的淺笑。
原來她不放心沈惜,特意央了張嬤嬤帶她來看看。她知道三個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燈,怕沈惜吃虧。
如今看來,嫂子真的不同了。
侯爺已經派人把大奶奶要的東西送了過來。
張嬤嬤眼底透出一抹欣慰,她看著手中的冊子,對沈惜也更有了幾分信心。
或許大奶奶真的能把嫁妝都重新收回到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