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勝
對上太夫人時,沈惜便不敢再有輕慢之心。
喬湛的祖父喬越在原配過世后納過幾房姨娘,生下了兩個庶女。自從娶了繼室后愣是沒有一個庶子庶女,從中便可看出她的手段來。
「前些日子你失足落水,可都好利索了?」太夫人沒有正面回答,反倒半真半假的關心起沈惜來。
沈惜從椅子上起身,福了福道:「勞您惦記著,孫媳實在不孝。那日不過是孫媳貪著看湖邊上的兩隻雀兒打架,一時忘了是在水邊上,才落了水。您放心,孫媳已無大礙。」
聽了沈惜的話,太夫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明明是她和喬湛鬧了矛盾,一時想不開去投湖,這才像是素來麵糰子般懦弱的沈惜能做出來的事。沒想到鬼門關前走過一趟的沈惜,竟然來了個徹頭徹尾的變化,言語間也懂得打機鋒了?
平日都是自己問什麼,她答什麼。如今竟也知道遮掩起來。
「無礙便好,果然還是承恩伯府養人。」太夫人不動聲色的刺了她一句,慈愛的面容上透出幾分關懷,溫和的道:「你要記著,你不僅僅是湛哥兒的媳婦,更是永寧侯夫人,你的一舉一動皆關係著侯府,萬不可掉以輕心。」
沈惜順從的點點頭,輕聲道:「孫媳謹記您的教誨。」
這就是說話的藝術了,太夫人不明指出她的失職,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沈惜倒不好去較真。
畢竟投湖什麼的,真的是她的過失。
見太夫人和風細雨的同沈惜閑話家常,喬三夫人坐不住了,她連番沖著太夫人使眼色,眼中的焦急溢於言表。好容易太夫人答應把沈惜叫過來問話,難道還真是關心她不成?
「三嬸彷彿有話要同太夫人說。」沈惜不想再和太夫人繞彎子,故作知情識趣的道:「那我先告退,明日再來給您請安!」
太夫人尚能沉得住氣,可喬三夫人不能。她氣急敗壞的道:「等等!你把紅纓劈頭蓋臉的發落一通是何意,是在打我的臉嗎!我一片真心為你著想,你就是如此回報的?」
果然說到了正題上。
太夫人眼底閃過一抹不快,顯然對喬三夫人的心浮氣躁有所不滿。但喬三夫人渾然不覺,她豎起眉毛狠狠的盯著沈惜,似乎要在她身上戳出幾個窟窿來。
沈惜長而濃密的睫毛輕顫了幾下,等她抬眼時,眸中已滿是委屈。
「三嬸,侄媳心中明白,您是為了我好!」拼演技誰不會啊,沈惜在心中撇了撇嘴,聲氣兒稍微高點都可能被批跋扈,她乾脆裝柔弱氣死人不償命得了。「可侄媳也是左右為難才出此下策!」
喬三夫人一挑眉,冷哼一聲,顯然不相信沈惜的話。
「三嬸,請您細想,侄媳豈是那等不容人的?」沈惜眼中泛著薄薄的一層水光,她掏出帕子來,按了按眼角,彷彿忍下了無數委屈。「只是這次侯爺著實惱了侄媳,侄媳又不敢說紅纓是您給的,這實在是沒法子,好歹才保下她一條命!」
當初喬三夫人把紅纓塞給沈惜就明確表示過,教她用紅纓籠絡住喬湛的心。好話歹話說了一通,沈惜就把人帶了回來,竟還真的把人派去給喬湛送補品。
只不過這一切都是瞞著喬湛的。若是傳出去嬸娘往繼承爵位的侄子身邊塞丫鬟,那成何體統!好在沈惜原先是個糊塗的,拎不清其中的利害關係,才一直被喬三夫人利用。
「您看蘇姨娘她們,放到侯爺身邊的,侄媳哪一個不是都給了姨娘的名分!」沈惜甚是委屈的道。
現下喬湛的後院放著三個姨娘,沈惜偏只在太夫人面前提了蘇姨娘,是存了試探之意么?
太夫人神色微閃。
「侯爺會和一個丫鬟過不去?」喬三夫人語氣仍是不好,卻比方才的咄咄逼人和軟了幾分。
扛起喬湛這面大旗就是比較好辦事!沈惜理直氣壯的道:「紅纓實在是不檢點了些,竟敢給侯爺下藥。侯爺最恨別人算計他,紅纓這番爬床的作為實在是勾起了侯爺的火氣來。」
沈惜的話音未落,太夫人和喬三夫人臉色都變了變。
她竟能如此坦然的說出「爬床」二字,那不是她最大的痛腳么!
見兩人神色有異,沈惜在心中笑了笑。不好意思,她還真不在乎直面過去的錯誤。
「侯爺原說打斷手腳,把人扔出侯府。」對不住了,侯爺。沈惜在心中默默給喬湛道了個歉,這也是為了您好對吧!於是沈惜心安理得的第二次為他代言。「侄媳求了侯爺幾次,侯爺才同意把她送到莊子上去。」
假使這些話真的是喬湛說的,誰都挑剔不出什麼來。喬湛和紅纓的身份簡直是雲泥之別,又是紅纓膽大包天的惹怒喬湛在先。退一萬步說,喬湛的行為即使潑了誰的面子,那也是沈惜這個嫡妻的面子,與喬三夫人無關。若是讓喬湛從輕發落,那隻得抬出喬三夫人來。
其中孰輕孰重,喬三夫人就是再蠻不講理,也分辨的出來!
若是兩人搬出那日她嚇唬紅纓的事來,她也是不怕的。榮寧堂里的事,關起門來都被人知道了……除了有內奸,再不用做他想。
那就請兩位說出到底是誰親眼見了,否則她才不肯認。
就讓她們掂量著辦罷!
喬三夫人沒了話可說,太夫人心中的驚愕越來越重。本來喬三夫人是帶著滿腔怒火準備劈頭蓋臉的把沈惜責備一通,如今沈惜安安靜靜的一篇話下來,倒像是幫老三媳婦收拾了爛攤子!
轉瞬間局勢翻轉,沈惜神色仍是恭恭敬敬的沒有絲毫變化,可如今掌握了主動權的卻是她。
沈惜且不論太夫人作何想法,她只想著再給喬三夫人添點堵。只見她不安的抓住衣角,隨即又放開,一臉糾結的道「侄媳也覺得不妥當。到底紅纓是長輩所賜,侯爺最是尊重長輩的,也時常教導侄媳。要不侄媳去跟侯爺說紅纓是您——」
不等沈惜說完,喬三夫人鐵青著臉立刻打斷了她。她生硬的道:「不必了。」
「可是紅纓姑娘——」沈惜面上的神色越發懊惱、惋惜。「紅纓姑娘她受不得委屈,竟用碎瓷片划傷了臉,眼下也不知道如何了……」
「什麼?臉被划傷了?」喬三夫人又急又怒,一時忘了還在太夫人跟前,聲音都抬高了幾度,失了儀態不提,更惹得太夫人當即流露出不悅之色。
沈惜點點頭,她無辜的道:「侄媳本想著教訓她兩句,好讓侯爺可以輕饒她。可誰知道紅纓心氣高,竟受不得兩句話。」沈惜像是想起什麼來似的,掩口道「我看她下手挺重的。」
喬三夫人的臉色十分精彩,青一陣白一陣,她語氣僵硬的道:「不必了。」只聽到沈惜又驚呼一聲,喬三夫人的心不由再次被高高吊了起來。
沈惜蹙起一雙好看的眉,苦惱的道「本想著給紅纓姑娘請大夫看看的,到底是上了臉。可把她押下去的人是侯爺小廝,怕是他們粗手笨腳,想不到這一層!」
喬三夫人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原本她還指望著等過了風頭偷偷把紅纓從莊子上接回來,紅纓原是她遠房表哥養的外室之女。雖然她表哥只是個商賈,但經商十幾年來也算富甲一方。她還信誓旦旦的和表哥保證過,給他疼愛的女兒掙上個侯府的姨娘。往後若是紅纓能生下一兒半女,也就同沈惜比肩了。
陳煥聽了十分高興,又拿了不少銀錢給她使。
這下可好,紅纓不但姨娘沒掙上,臉毀了,又被發落到不見天日的莊子上!上一次她搶先一步把紅纓帶走,這次可是落到了喬湛手中!
喬三夫人一陣頭皮發麻,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和自己的表哥交代過去。紅纓可是那外室唯一的女兒,那外室又是極得寵的,若是亂嚼舌根,她日後的財路可就斷了!
沈惜雖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關節,不過從喬三夫人的重視來看,她早已猜到紅纓的身份不同尋常,徹底讓紅纓沒了再回侯府的希望,也算是對喬三夫人一個極大的打擊了罷。
看她還敢不敢再把自己當槍使,往喬湛身邊塞人!
喬三夫人和沈惜的這一番「舌戰」下來,太夫人臉色也不好看。她既恨喬三夫人不爭氣,又對不動聲色但卻一點虧都不吃的沈惜,起了警惕之心。
她當初沒攔著喬湛娶沈惜,就是看在沈惜懦弱無能,任人擺布的份上。這樣的沈惜,總比太后的侄女、承恩伯府的嫡女強上百倍。
太夫人瞧了一眼面色灰敗的喬三夫人和氣定神閑的沈惜,她總覺得沈惜姝麗的面容下藏著咄咄逼人的鋒芒。只是她用恭敬柔順的表情,將它隱藏起來。
「這半日來,你也累了。還是早些回去歇著罷。」太夫人神色間透出一抹倦意,她對喬三夫人求助的眼神視而不見,溫和的道:「老三媳婦,你也先回去罷。」
沈惜在心中歡快的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太夫人是很厲害沒錯,可她還有個豬隊友的兒媳婦呀。
沈惜微微笑了起來,表情柔順恭敬,看在二人眼中卻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