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幾人正說著話,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震怒呵斥,「你怎地做事這樣不用心!」
竟然是皇上。
所有人都好奇皇上在訓斥何人,不由自主就望了過去。這一瞧不要緊,當先看到的便是噗通一聲跪了下去,不住賠禮的朱才人。而後才是那正主兒——七皇子。
「皇上,七皇子不是故意的。」朱才人跪在地上不住叩頭,額頭上隱隱有了紅色血印,「他也而是一番好心啊。」
元成帝拂袖冷哼。
朱才人趕忙去拉身邊的七皇子卿劍立。
卿劍立方才十二三歲的年紀,臉色煞白,低著頭,看不清神色。但從他不住發顫的身體來,應當是慌得狠了。
被朱才人一拉,卿劍立跟著跪倒。
「父皇,我……我不是故意的。」話一出口,他心裡安定了點,再開口,語氣堅定許多,「父皇,孩兒真的不是故意的。本想著端茶給您,誰知道竟然失手……」
聲音已經在發抖,卿劍立慌慌張張地磕了個頭,「求父皇原諒!」
元成帝並不理睬他和朱才人的苦苦告饒聲,大跨著步子去了酒家的後院。
朱才人伏地痛哭,用手拍著卿劍立,怨道:「你看你怎麼那麼不小心!我讓你去給皇上端茶,你好好端茶就是,做什麼壞了事!」
卿劍立臉色慘白地被她一下下拍打,臉上血色更是退得半分都沒。
畢竟是聖上後宮嬪妃,另一個則是聖上親子。即便他們在那裡埋怨後悔,旁人也不好剁手什麼。
董皇后扶了元成帝去後院,此時又沒甚人願意靠近安慰,這母子二人在那邊雙雙跪著,倒是沒人搭理去了。
半晌后,還是福寧公主卿雲芬上前去扶了朱才人。
「才人莫要跪在地上了。」卿雲芬一手拉著她,又示意駙馬楊軍年去拉卿劍立。待到兩人都站起來了,笑道:「你們不用擔心。父皇剛才心情不錯,只是忽然被熱茶躺了下,心裡不舒爽。等會兒就也好了。」
說罷,她嗔了卿劍立一眼,低聲道:「端茶遞水的活兒,自有宮人們去做。弟弟何必這樣輕賤自己,非做那種事情?下次不要這樣了。安安穩穩地一路過去才是正經。」
卿劍立身形消瘦,膚白,眉眼細緻。他默不作聲地被福寧公主說著,半個字兒也不反駁,只輕輕點著頭。
朱才人看不慣他這樣子,狠命地推了他一把。
他忽地抬頭,望見福寧公主關切的目光,又被朱才人提醒了兩句,方才輕聲道;「謝謝皇姐。我、我以後會小心的。」聲音細如蚊蚋。
福寧公主聽聞,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去後面和父皇說說,勸一勸。你們也不必太害怕。」
朱才人趕忙謝過福寧公主。
「不必客氣。」卿雲芬道:「畢竟姐弟一場,應該的。」說著就轉身往裡去。
朱才人雖然臉上帶著笑,其實心裡慌得狠。
她出身低微,沒有娘家做靠山。若非有一子傍身,連這才人的位置都得不到。可是憑著她的姿色她的才華和她的背景,這才人一位也是極大恩典了,已經到了頭。
朱才人旁的不求,只希望兒子爭氣一些,以後她們兩個還能富貴地過了這一輩子。
「你啊。就是沒有眼力價。」朱才人恨鐵不成鋼地戳了下卿劍立的額頭,「你看看你兄弟們,再看看你。他們哪個不是厲害的?偏你這樣實誠!」
卿劍立不敢反駁,白皙的臉上慢慢浮起了窘迫的紅暈。
朱才人氣得不行,想著還是去皇後娘娘那兒看看,說不定能求了皇後娘娘,幫忙在聖上跟前說點好話。於是快速叮囑了卿劍立幾句話就往後院去。
卿劍立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滿臉驚慌失措。
這時候楊軍年走到了他的身邊,哈哈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啊。就是太緊張了些。不用著急。雖然福寧語氣有點急,卻也是為了你好。往後你好生待著就是,不用做那多餘的事情。」
楊軍年說著,眼睛一轉,看到了那肉呼呼的小傢伙,喚了一聲「小寶兒」,抱了小傢伙,往卿劍立懷裡一塞。
「你這做舅舅的,還沒怎麼抱過他吧?」楊軍年樂呵呵地道:「看他好玩不?陪他走走,和他玩一玩。什麼煩惱都能消失。」
卿劍立細瘦地手臂箍住懷裡的小孩子,一點都不敢放鬆,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小傢伙在他懷裡流口水。
不遠處響起一陣大笑。
「駙馬爺這話說的。」五皇子卿劍軒爽朗的聲音傳來,「你瞧著你兒子好玩,與他說話能消除煩惱。可旁人不一定如此啊。」
楊軍年聽聞后並不氣惱,微笑著說道:「我對小寶兒有信心。」
卿劍軒很重地嗤了一聲,緩步到了幾人跟前。抬起手指戳戳小寶兒肉乎乎的小胳膊,卿劍軒嘆道:「他吃的可真不少。瞧這小手臂,都有圈兒了。」
楊軍年看他對小傢伙和善,就和他一起說起了小孩子的諸多好處來。
君蘭和卿則見他們湊到了一處,便沒再過去打擾。兩人說了會話后,眼看著午膳將要開始,於是各自散開,去往桌邊用午膳。
為了在晚上趕到不遠處的一個鎮上落腳住宿,所以一行人膳後繼續啟程。
君蘭上了馬車后昏昏欲睡。睡了一會兒后,想看看已經到了哪裡,就先開一點點車帘子往外瞧。
大致看過了四周的情形后,她的目光望向了不遠處兩個熟悉的身影——趙寧武,還有那藍衫人。
趙寧武這次過來,帶了那藍衫人同行。
君蘭也是剛剛知道那藍衫人的大致情況。中午用膳的時候,聽人說了幾句,就留意了下。旁的還不甚清楚,不過已經曉得了他名喚陸豐。
旁人沒有留意。可君蘭因著之前見過他們,所以仔細盯著那陸豐看過不少時候。
說是長隨,其實陸豐對趙寧武來說,比長隨更親近些,地位也更高些。有時候趙寧武有甚事情,會主動去找他詢問。
望見這麼兩個人後,君蘭的好心情沒了大半。不想因為這些人而影響了自己這次出行的好興緻,君蘭索性放下了車窗帘子,繼續在車子里休息。
這一休息,就又睡著。再次醒來,天已經暗了下去。
馬車猛然一停,君蘭悠悠然轉醒。蔣媽媽說;「王妃,已經到了。」上前給她整理了下衣裳,扶她下去。
雖然太陽落山了,可酷暑的餘溫還在。天氣已然燥熱發悶。
君蘭下車先是喝了些水,緩解了下因為睡眠而帶來的嗓子乾澀,這才細問今晚的安排。
蔣媽媽剛才和她一直在車上。因為清王妃一直在睡著,所以期間有人過來打擾的時候,都被蔣媽媽三兩句給阻止。一路過來的許多事務都還不曉得,得細細問過了方才好應對。
就在那名小太監和君蘭一一稟報的時候,君蘭無意間四處掃了一圈,發現不對勁之處,忙問:「前面這是怎麼了?怎地一個個的都那麼緊張?」
想到今天午膳前的那一樁事情,君蘭猶在懷疑,是不是皇上還在生氣,所以眾人都腳步匆匆,神色緊張。
小太監正要答話,旁邊傳來了低沉之聲:「並非如此。而是福寧家的小孩子突然生病了。」
「突然病了?」君蘭側頭看了一眼卿則,見卿則正要往那邊去,就抬手止了小太監的回稟,「一會兒再說。我先去看看小寶兒。」
她走到九叔叔跟前,悄聲問:「孩子怎麼了?中午不還好好的么。」
卿則抬手撫了撫她的鬢髮,「不知怎麼地。好似是從午膳后就哭鬧不止,後來還發起了熱。太醫給開了方子,吃了點。不過效用不大。剛才熱度更高,福寧和駙馬焦急不已,抱了孩子先行進去了。」
他說的進去,便是說的早先讓人定下的這處客棧。
這客棧地方敞闊,乾淨齊整。算是附近能夠尋到的最適合歇息的地方。
君蘭想到楊軍年之前疼愛小寶兒的樣子,能夠明白駙馬他們的心情。更何況,雖然她和孩子接觸不久,也很喜歡這個可愛的小傢伙。
君蘭惦記著小寶兒,跟著一起匆匆往前行。
「莫慌。」卿則探手輕拉了她一下,「別走得太急。仔細摔著。」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雖然周圍點了燈,可實在是看不清腳下的道路。如果不小心踩到石塊,怕是能立刻跌倒。
「有太醫過去了。」卿則低聲道;「你別慌,總得等太醫看診完后才能知道結果如何。」
君蘭深吸口氣,依著九叔叔的提醒,把步伐穩住方才繼續前行。
屋子裡已經聚集了大半屋的人。
若非太醫一直提醒大家說要給床上的孩子留出足夠的休息空間,怕是這屋子能滿滿當當裝下一屋子的人。
君蘭到的時候,周圍的人正在輕聲爭論。
「一看就是受了寒后的高熱。」
「誰這麼不小心,竟然凍著了孩子。」
「剛才午膳時候看到許多人在抱著他,怕是剛才離開父母身邊后,被什麼人抱的時候不小心凍著了。」
這話一出來,許多人就想到了午膳時候,抱著小寶兒的七皇子卿劍立。
卿劍立手足無措地聽著周圍人的指責,慌張地抿著嘴,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朱才人急得拿出帕子。
「七殿下沒有涼著他。七皇子做事很小心的,不會這樣。」
朱才人不住辯解著,期盼有人能夠了解她的苦處。
這時候董皇后突然問了句:「當時老七抱了他多久?」
這話一出來,猜測的聲音越來越大。卿劍立頭垂得越來越低。
君蘭見狀,說道:「七皇子抱著的時候我看到過。雖然七皇子沒怎麼抱過孩子,可當時他手很穩,孩子的衣裳也穿的足。沒問題。」
其實,君蘭這樣說也是覺得那論斷有些不可思議。
這樣的天氣,又是發生在中午和午後太陽最烈的時候。倘若說是中暑之類的問題,她還信。
大熱天的,人都快被晒乾了,怎麼可能還會著涼。
君蘭說出這番話后,幾乎沒有人去反駁她。
「多謝清王妃相助。」朱才人感激不盡地道。
君蘭搖頭,「不用謝我。我只是說出自己知道的事情而已。」
這時候,有人揚著聲音說道:「中午和下午怎麼著涼?風又不大。陛下,您可別聽有些人在那邊危言聳聽。」
說話的聲音爽朗。君蘭十分熟悉這聲音,卻是五皇子卿劍軒。
有許多人不太贊同五皇子的話。
不過,這時候姜太醫猶豫著說道:「孩子的病情來得突然。而且,不像是染了風寒之類的生病,而是另有蹊蹺。」
最後兩個字,驚到了屋裡的所有人。
這次皇上出行,萬事都要十分小心,一點都馬虎不得。
倘若孩子這次生病有異的話,那皇上的安危……
「話可不能亂說!」蒼老的聲音傳來,一位鬚髮皆白精神矍鑠的老人走到前頭來。
他朝著姜太醫認真地打量了下,再次強調道;「話不能亂說。病情相關之事,萬不可隨意猜測。」
姜太醫忙躬身喚道;「陳太傅。」
陳太傅隨意地點了點頭,語氣認真地與他道:「孩子生病,可大可小。你需得認真查過,方才可以下定論。」
姜太醫遲疑著說道:「下官本就是有七八成以上的把握。這病來得蹊蹺,把脈時候也覺得有異。只不過一時半刻還沒查出緣由所在。」
頓了頓,姜太醫抬起頭來,語氣誠懇地道:「還請陳太傅允許下官向各位貴人詢問幾句。」
陳太傅不敢下定論,上前請示元成帝。
「問吧。」元成帝此刻臉色極其難看,語氣也生硬許多,「既是有人想要暗中用惡毒手段,那麼總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好。」
姜太醫鬆了口氣,朝著四周拱了拱手,問道:「不知各位貴人都是何時接觸過孩子的?無論是什麼樣的接觸,還請一一說來。」
楊軍年當先說道:「七皇子曾經抱過小寶兒。還和他多玩了會兒,直到宴席開始方才分開。」
卿雲芬這個時候也想到了當時卿劍立抱著小傢伙的情形。當時她從母后那邊離開,去往用膳之處的時候,恰好見到了卿劍立和小寶兒玩耍的情形。於是附和:「確實如此。」
元成帝望向卿劍立:「可有此事?」
卿劍立聽聞后四肢冰冷頭腦發脹,根本沒了回答的力氣和勇氣。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朱才人忙勸;「殿下,殿下您快說啊!這事兒與您無關!」
卿劍立支支吾吾說道:「是,是有。不過,我、我把他就抱了一會兒,就一會兒。」
赫然是有些語無倫次了。
他這樣的態度和表現讓元成帝十分不悅。
一來是因為那孩子確實被他抱過,也不知道他的手段在裡面起了什麼作用。
二來,身為皇子,卿劍立的表現實在是太差了些,和他的兄弟們簡直天壤之別。元成帝看著如孩童一樣急躁地解釋一切的男人,不禁暗中搖了搖頭。
皇上沒有表態相信誰對或者相信誰不對,一切都由著大家繼續說。至於他自己如何挑選,旁人是瞧不見的。。
眼看著宮女和嬤嬤們繞了一個大圈,都已經一一被點到了名字。這時候,之前一直默不作聲的趙太保趙岳卻是忽然開了口。
「陛下。」趙岳語氣沉沉地道:「有件事,臣不知該不該說。還請陛下定奪。」
元成帝在擔心著這個小外孫,眼睛凝視著床榻上的小傢伙,語氣帶著不耐道:「有事快說。莫要來來回迴繞圈子,沒得耽擱了時間。」
「是這樣的。」趙岳躬身而立,神色誠懇,語氣堅決地道:「今日除了七皇子外,其實還有另外一個人隨意抱過這孩子。」
「誰?」元成帝回頭朝他看過來。
趙岳道:「清王妃。」
元成帝就朝君蘭看了過來。
君蘭之前已經想到過,自己和那孩子親近的接觸過。只不過她想著在她之後還有不少人接觸過孩子,更何況後面還有一次午膳的過程和坐車的過程。因此並未主動提起這一茬來。
現下見到元成帝看她,君蘭主動承認道:「沒錯。之前午膳前在酒樓的時候,他曾來尋我,我和他玩了會兒。」
這時候,剛才一直在為小寶兒檢查身體的姜太醫突然全身僵住。而後,很快地高聲喊道:「陛下,臣找到了!」
「什麼?」元成帝道。
「使了百般手段不惜傷害孩子的人!」
姜太醫說著,氣勢洶洶地朝著這邊走過來,右手上還用著大出平常許多的力氣,緊緊捏著指尖的一個東西。
「陛下!」姜太醫聲音緊張地說道:「這個,便是傷害了七皇子的罪魁禍首!上面好似沒甚毒物。但是,這樣細小的東西扎在孩子身上,孩子吃痛受了驚嚇,很容易引起高熱。」
他指尖捏著那個小東西,東西很小,被他這樣拿著,手指就擋住了它的一大半。再因姜太醫走得很快,旁人並不能十分看出來他到底拿著什麼。
君蘭也是看了很久沒有發現是甚東西。
姜太醫一直把物品拿到了元成帝的跟前,小心地捧給帝王看。
元成帝仔細端詳著手中之物,半晌后,忽地抬眸,掃視屋內,最終視線落在了君蘭身上。
元成帝問:「你說,他是何時尋的你?」
話中顯然說的是已經亡故了的那個人。
卿則看元成帝神色不對,上前半步想要擋住君蘭。結果,他剛有了這個打算,還沒來得及邁出步子去,手臂上忽地輕微被身邊人一碰。
卿則薄唇緊抿,望向了身邊的君蘭。
君蘭朝他點點頭,示意她能行。
「小寶兒來找我,是在午膳之前。」君蘭覺得暑氣酷熱難當,即便現在太陽落了山空氣清潤許多,她依然感到頭疼犯噁心。
雖然現在恨不得立刻離開,但她還記得自己的職責,於是道:「我只和他玩了那麼一會兒,後來便沒再接觸過。」
元成帝「嗯」了聲,沒有多說什麼。
趙岳扭頭問君蘭:「清王妃確定當時沒什麼意外發生嗎?」
「若是當時有意外的話,怎會用膳時候一直沒有癥狀出現,反倒是過了許久,在車上才開始發熱。」
說話的是卿則。
他上前兩步,不顧君蘭的攔住,硬是擋在了君蘭的跟前,鎮定自若地說道:「這事兒和清王妃無關。還請陛下明鑒。」
元成帝沒有開口,只淡淡地看著他們夫妻二人。
君蘭有種不甚好的預感,下意識地就往元成帝的手心中望了過去。
那裡躺著一物。因為太小,在帝王寬大的掌心裡,旁人根本看不甚清。
可君蘭望著那東西反射著的燈中冷光,忽然覺得緊張起來。
也不知那是個什麼東西。
就在她萬般糾結的時候,元成帝終於沉沉地開了口。
「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東西是清王妃的。」元成帝幾乎十分篤定地道:「因為是皇后賜給你的,所以朕印象十分深刻。」
說著,他捏起了手中物什,讓周圍的人細細分辨。
君蘭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盯著那枚耳墜。抬手撫了撫耳垂,這才發現左邊的那個不知何時已經沒在耳邊戴著了。
元成帝看了她一眼,望向旁邊的窗棱,語氣愈發沉重:「太醫在孩子身上找到了此物扎著的痕迹。你現在看看,它是你的么?」
君蘭沒有立刻回答。
耳墜確實是她的。
她確實沒留意到耳墜何時不見了。更沒注意到,有什麼東西扎在了小傢伙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