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清微一日
當,當,當……
清遠悠揚的道觀鐘聲響徹海島。
正是海平線上旭日初升之時。
海島上的漁家紛紛伴著鐘聲升起裊裊炊煙。
如今的海城還尚未發展成那個令歐美都要高看一眼的,GDP居中國城市第一位,亞洲城市第二位,還沒有冠上全球著名的金融中心的名頭,還不是那個海港貨物吞吐量和集裝箱吞吐量均居世界第一的江海國際性港口,還沒有設立中國大陸首個自貿區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
九十年代初起就已經開始的浦東大開發正進行到如火如荼的地步,整個浦東都彷彿一個巨大的工地,到處是凌亂的建築施工,到處都是混亂的卻又充滿了活力與希望,可卻依舊沒有能力輻射帶動周邊地區。
這個緊鄰海城的小島上的漁家依舊按著以往的節奏生活著,主要的生活來源還是打漁收入。
但是這種生活將在二十年後徹底結束。
這個小島將因為地處長江出海口,緊鄰海城的絕佳地理位置,而被開發成著名的渡假地,小小島嶼上建起成片的高檔別墅與酒店,漁家們要麼拿錢遷走,要麼留在這裡轉變成有錢有閑的遊客們體驗原味漁家生活的景點。
而此時,漁民們對他們未來的巨大變化,還依舊一無所知。
這裡仍然是個荒僻的漁島,成年到輩也來不了幾個外人。
而今天卻註定有些不同尋常。
當島上道觀鐘聲方響,便有一條船停在了漁島最大的碼頭上。
漁民們是見慣了各色大船小船的,便是萬噸油輪也不是什麼稀奇物事,但這艘船的靠岸還是引起一場不小的轟動。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船。
至少在現實生活中沒有見過,電視里倒是演過,那些外國富人們才會有的,不是用來打漁運貨的,而是專門用來遊玩享受的,遊艇。
說是艇,卻比他們的漁船還要大上許多,純白的船身,漂亮的流線造型,華美的裝飾,每一寸都透著昂貴兩個字。
最重要的是,船舷上畫的是鬼畫符般的外國字。
這是一艘外國遊艇。
漁民們猜測著這樣一艘船上下來的會是什麼樣的外國鬼佬。
海城長久以來一直是國際性的大都市,外國鬼佬很常見,就算是他們這些漁民也是見怪不怪,一般出場的時候都是趾高氣揚,神氣活現,身邊都陪著一堆人,有自家隨從,有專業翻譯,有鄉里區里甚至是市裡的領導幹部,甚至還有傍上了外國大款的嬌美妹子。
哪怕現在從船上下來一群只穿著比基尼的美女,漁民們也會表示這沒啥稀奇的,光屁股的咱也不是沒見過。
可稀奇事兒今天就特別多。
從來沒見過的豪華大遊船突然靠岸,下來的一群人倒是以外國人居多,不過老外們眾星捧月的兩個人卻是一個外國老頭和一個中國小伙。不,稱小伙都勉強,看樣子最多也就十七八歲,叫個大男孩兒更合適。
這個大男孩兒緊繃著臉,走在人群最中央,那個外國老頭跟在他身側,不時說兩句話,也能看出對著這個中國大男孩兒小心翼翼地態度。
一幫子老外居然捧一個中國男孩兒,這可真是太難見了。
難道這是七長老家的衙內?
不過這一群人沒有鄉上的幹部跟著,下了岸之後,就現問往清微觀怎麼走。
明明是紅頭髮藍眼睛的老外,可這一嘴的普通話說得比他們這些中國人都溜,而且不是一個兩個會,是全都會,進了村子,就散開來,都是打聽清微觀的,有打聽路怎麼走,有打聽道士靈不靈,還有打聽道觀的景色好不好看的。
看起來完全就是聽說這邊有個道觀,跑來看稀奇的。
倒也符合那些有錢有閑的老外的一慣做法。
就有熱心多嘴的漁民嘰哩呱啦地說了。
「找清微觀啊,好找,順著這條路一直往上走,上了山,就能看到了,那道觀就在山崖上建著發,道觀背後就是立陡的懸崖,老嚇人了。」
「這清微觀啊可在島上有年頭了,聽說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時候,道觀就在這上面了。」
「平時道士們不怎麼從道觀出來,都在山上打座念經,打從道觀外觀一走,就能聽到一群人唱經的動靜,跟牙痛似的。」
「人家道觀就是閉門修行,不像另的地方還出來看病看相看風水算命,之前還有人不知打哪聽說的這道觀靈驗,特意跑來想燒香,那可是外地的土豪呢,用箱子拎錢,那大一箱子,就往門口一擱,也不為別的,就想燒柱香,結果人家道觀連門都沒開,就一句話,燒香拜神另往他家,我們道觀是修行所在,不是拜神許願的地方。這麼牛逼的道觀,可能滿天下就我們這一家了。」
「道觀的主持啊,是叫正觀真人吧,挺和氣個老頭,平時也不怎麼出來,不過要是島上有什麼難事兒求到他,他但凡能辦的,也都幫忙解決,就是有一點,不看病不算命,誰說都沒有用,可能人家是真不會。」
「哎,觀里的道士是真有神通,我們有船早上從山崖底下過,看到過道士騰雲駕霧地飛回道觀,還有人看到有道士站在懸崖邊上吞雲吐霧,就跟神仙似的。」
人多嘴雜,你說兩句,我說兩句,就把清微觀平素的表現和情況兜了個底掉。
這幫子老外也是大方,不讓你白說,只要肯說,不管說多說少,但凡有用不是逗咳嗽,說完了立馬就是一張大團結,一圈轉下來,嘴快的愛說的,全都得著了錢,把這村子上下登時就給轟動了,一時間全村老少齊出動,哪怕老外們已經離開村子開始登山了,也是契而不舍地跟在後面,就指望著能再得著好處的機會。
這從山頂上往下一看,那就是烏泱烏泱的好大一片人沿著山路奔著清微觀就來了。
清微觀有值守的小道士啊,一看嚇了一跳,心說這是什麼情況啊,不敢耽誤,連忙撒丫子就往觀里跑,往上彙報。
小道士報給知客,知客一聽趕緊又去報給自家主持。
大早上的,主持不在房裡,而是在後山崖,迎著太陽吸食日月精華吞雲吐霧呢。
這是清微觀的高級功法,主持數十年如一日修行,如今那是功力深厚,張嘴一吸,就能吸出狂風,再往外一吐,就是一道長虹,這一吸一吐間,就是一個周天搬動,據說這法門修鍊到最高境界,就可以舉霞飛升當神仙了。
能不能當神仙沒人知道,不過主持上百歲的年紀,如今卻只是三十許人的樣子,博得個不老神仙的稱號,卻妥妥這是門功法的功勞。
清微觀主持,號正觀真人,執掌觀中事務已經六十餘年,從解放前一直到如今,渡過了不知多少風波大事。清微觀能夠一直屹立不倒,執東南法師界牛耳,正觀真人功不可沒,所以在觀中威信無與倫比,當真是一言九鼎,無人敢駁。
聽了知客的彙報,正觀真人收氣吐虹,掐指那麼一算。
什麼都沒算到!
別說掐算底下來那麼多人的原因了,而是連來這麼多人都沒掐算到!
正觀真人不由吃了一驚。清微觀雖然不以術數推相聞名,但道士嘛,多少都是會一些的,尤其是像他這種性命交修的內丹道士,心血來潮,掐算自家,十有九中,那已經是非常了不得的頻率,完全可以掛上鐵口直斷的金字招牌了。
可是今天他既沒有心血來潮,也掐不出任何東西,按照掐算所示,今天應該是無風無波天下太平安安靜靜又一日才對。
思來想去,也沒個所以然,索性便親自往山門一看。
他帶著人走到山門,山腳下的人也已經到了。
推開山門,正與上山人碰了正著,倒好似雙方約好了一般,便連兩邊與山門的距離也一般無二。
正觀真人便是心中一突。
修行之人,最不相信的就是這種巧合。
如此巧的巧合那就是命數使然,而非人力能定。
可是,他剛剛掐算明明什麼事兒都沒有啊!
正觀真人心中真是滿滿都是日了狗的感覺,一時停在山門內,有些猶豫要不要出去。
他這一停,山門外那幫人便好似約好了一般,也跟著停下了。
居中為首的那個大男孩兒,抬頭仰望道觀牌匾,念了出來:「清微觀!」
那語氣那聲音那情感,飽含了不知多少滄桑與期待,倒是與清微觀極熟卻又許久不見一般。
聽起來不像是上門找茬的。
正觀真人稍稍放心,整了整衣冠,趕緊又往外走。
他這一走,那個大男孩兒便恰好低下頭,往裡走,兩人正正好好隔著門檻碰了個正著。
大男孩兒上下打量著正觀真人,目光中滿是審視,好一會兒,才展顏一笑,沖著正觀真人拱手道:「真人,有禮了,我叫周陽,冒昧前來,是為了拜見觀中正道真人,還請正道真人出來一見!」
明明走到觀門前,卻是一點進觀的意思也沒有。
看起來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男孩兒,沒什麼神異之處,也感受不到法力外放。
再往他身後看,一個中國人都沒有,一群老外,緊跟在後面的是個外國老頭,不怒自威,一看就是個久居上位的大人物,只是神情有些迫切,在男孩兒身後不停地向觀里張望,似乎要不有男孩兒攔著,他就打算衝進去了。
似乎感受到了正觀真人的目光,外國老頭回視了他一眼,不悅地哼了一聲。
這一聲動靜不大,但聽在正觀真人耳中,卻是彷彿雷霆一般,震得他腦內轟鳴翻騰,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連退幾步,才勉強站穩,只覺得嗓子眼一咸,嘴一張,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身周的清微觀道士一片驚呼,有搶上來扶掌門的,還有怒目而視想要上前斥責對方討還公道的。
正觀真人連忙叫住觀中眾道士,深吸了口氣,覺得沒有大礙,重新站穩,卻是不敢再看那個外國老頭,只看著周陽問:「我清微觀向來不與外人來往,不知施主尋正觀有什麼事情?」
「我有件事情想要問他。」周陽認真地說,「這件事情,只有他才知道,所以我來找他,還請觀主請正道真人出來說話吧。」
正觀真人正想再說話,他身後卻閃出個道士來,頗為不善地盯著周陽,「我清微觀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觀,卻也是執東南法師界牛耳,算是有頭有臉,不知施主何方神聖,只報個名就喚我觀中弟子如喚奴僕,卻是把我清微觀放在何處了?」
正觀真人心中就是一緊。
跳出來的這個道士是他的師弟,正心真人,當年與他是競爭觀主的對手,雖然敗北,但多年來一直不怎麼服氣,但凡有事兒,必然會跳出來表現他與觀主的不同,如今他這個觀主表現軟弱,他便要跳出來表現強硬了。
只是這時候跳出來,這不作死嘛,別人不敢說,但後面那外國老頭,明顯是了不得的高手,一瞥一哼就能破他幾十年的修為,可不是一般法師能辦得到的,正心真人的修行進度正觀心裡有數,根本不可能是那外國老頭的對手,他生怕觸怒了那外國老頭,給道觀帶來不測之災,連忙呵斥道:「師弟,遠來便是客,不得如此無禮,退下吧。」
正心真人卻頭也不回地道:「掌門師兄,他們這般衝上門來,一點禮貌也不講,便是客也是惡客,我清微觀數百年的清名,那可不能由著他們這些惡客侮辱,師弟我今日便是在此拼了性命,也要與他們理論一番。」
說得那是正氣凜然,大義實足。他卻是盤算得清楚,這光天化日之下,後面那幫子村民又緊跟著,這夥人就算再囂張還敢當場行兇殺人不成?只要死不掉,那就一切都好說,先在同門弟子中賺個人氣再說。
周陽聞聲微笑道:「這位道長說笑了,在我心中對清微觀向來是敬仰得緊,絕對沒有無禮的心思!」
他說著,便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便邁過門檻,踏進清微觀!
這一步,便跨過數十年期待與盼想,踏進清微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