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醫院(一)
看守所的送審車就停在治安法院前面的停車坪上,喬治和李兩位管教蹬著踏腳爬上了車,剛坐穩,就看見一個人影從車門邊飛奔而過,「嗖」的一聲,活像一枚剛被炸出去的破擊炮。
「誰呀這是?」李拉上車門,嘀咕著扣好安全帶。
喬治盯著「破擊炮」遠去的背影,辨認了片刻,突然叫道:「約書亞·達勒!」
「誰?」
「剛從咱們手裡放出去的約書亞·達勒啊!」
「操,怪不得聞見一陣餿味兒,我還以為我也沾上了那股味道呢。」
坐在駕駛座上的同事一踩油門,車身猛地朝前一竄,噴著尾氣就朝那個背影追了過去。
出於職業病和某種條件反射,他們看見人跑就想追。
兩條腿畢竟跑不過四個輪子,沒過一會兒,看守所的車就追上了那個瘋跑的身影。
車身保持著并行的速度,李搖下車窗喊道:「達勒!」
約書亞·達勒一看見他們就是一肚子的火,邊跑邊吼:「我□□媽我都已經獲准保釋了,還追我幹嘛?!」
李:「……」就沖這粗鄙的嘴,就該給這熊玩意兒撕爛了再關個十年八年的!
「你又想幹什麼?!」李一臉懷疑的看著他,「剛出法院你就跑這麼凶,你說你又想幹什麼?!潛逃啊還是投胎呀?」
不過他剛說完就反應過來,他們所走的這條路只通往一個方向——
冷湖看守所。
這位五大三粗的管教扒著車窗茫然了三秒,突然回頭沖喬治道:「這小子別是有病吧,剛出法院就往看守所跑?」
他還沒有聽到喬治的回答,就先聽到了車外約書亞·達勒悶聲悶氣的一句話:「我去接我妹妹回家。」
有那麼一瞬間,李的心裡生出一絲微妙的觸動。他盯著約書亞瘦削的身影看了片刻,突然想開口說「你乾脆上車得了,我們把你順路帶過去,只要你小子別再滿口噴臟。」
不過他最終還是一聲沒吭地搖上了車窗。
「你幹什麼了這副表情?」喬治有些納悶。
李搖搖頭,展開腿伸了個懶腰:「沒什麼,突然吃錯藥心軟了一下。」
「軟什麼呀?你知道他是真無辜還是裝無辜,萬一最後審判又確認有罪呢?」喬治抱著後腦勺閉目養神,嗤笑了一聲:「你只需要凶一點,硬一點,讓那幫畜牲看見就腿軟。」
他們還是比約書亞·達勒先行一步到達看守所,車子開進大門前,他們朝遠處的牆角看了一眼,那個瘦小的身影還蜷在那裡,快跟牆長為一體了。
「走吧,過會兒那小子就來了。」喬治咕噥了一句,車子便轉進大院里。
看守所鋼鐵門開合的聲音,引起了牆角孩子的注意。
羅希·達勒蜷縮著手腳盯著那扇門,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錯過某個熟悉的身影。
可惜她只看見一輛黑色的大車開進了門裡。
她在這個牆角已經蹲了有五天了,五天前追著哥哥來到這裡,就再也沒挪過窩。靠著口袋裡的兩塊乾麵包和牆角管子上淌下來的水撐到現在。
其實她從昨天開始就沒東西吃了,最後一樣食物是那個陌生人給她的一塊巧克力。
她覺得很冷,頭很暈,但是她不敢在白天睡覺,她還沒有等到哥哥從裡面走出來。
「你怎麼蹲在這種地方?」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頭頂。
羅希·達勒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她餓的難受,兩眼發花。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只看見臉邊有一道疤。
那道疤有些眼熟,應該是她認識的人。
「老天,你幾天沒吃東西了?」
羅希·達勒暈乎乎地垂下頭,小聲道:「不知道……」
「我帶你先去吃點東西吧?」那個男人說道,「旁邊就是一家麵包店,你先吃點東西,否則你會暈在這裡的。」
他說著,抓了一下羅希的手臂,用的力道不大。
羅希抽回手,又朝牆角縮了縮,「我在等哥哥。」
「可是你的臉色太令人害怕了,我認得你哥哥,我跟你們住在一條巷子里記得嗎?你哥哥一定不希望看見你暈倒在這裡。」
「不,我要等他……」羅希·達勒又掙了一下。
那個男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唉……」
……
燕綏之和顧晏又站在了雙月街上,不過沒辦法,誰讓酒城這旮旯就這麼一個能伸腳的地呢。
況且,既然放話說要請人吃飯,總不能帶去太過寒酸的地方,即便燕綏之現在真的很窮。
顧晏還算得上有點良心,他掃了一眼整條街,沖燕綏之道:「你確定要在這裡請我吃飯?看在你今天庭上表現還不錯的份上,我可以替你省一點錢,偶爾吃一頓三明治麵包也行。」
燕大教授不要臉的時候是真不要臉,他瞥了顧晏一眼道:「勞駕你不要亂提建議,我真幹得出來。」
顧晏:「……」
說著,燕綏之居然真的看了一眼對面的一家麵包店,認真思考了幾秒,最終搖了搖頭道:「算了,我受不了,吃點正經的吧。」
顧大律師涼涼地說:「……被請客的似乎是我。」
哪有完全不考慮客人口味只管自己的人?
燕綏之朝上指了指:「這邊上去四樓有一家餐廳,它家的灰骨羊排和濃湯味道很好,適合這個季節。」
他已經換下了律師袍,重新穿上了大衣,戴了黑色的皮質手套。
「你很冷?」顧晏問。
「有點,可能是之前你那律師袍太薄了。」燕綏之隨口抱怨了一句,帶頭往樓里走,「所以讓我們吃點熱燙的暖和一下吧。」
餐廳里溫度適宜,燕綏之終於捨得摘下手套,脫下大衣,還下意識朝瘦長的手指間呵了口氣。
他們在裡間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務生拿來菜單時,燕綏之把菜單推到顧晏面前,順口道:「想吃什麼。隨便點。」
顧晏:「……以前的習慣?」
「什麼?」
「這樣遞上菜單讓別人隨便點的習慣,以前養成的?」顧晏垂著目光翻看菜單,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燕綏之一愣,接著語帶抱怨地道:「是啊是啊,沒被偷之前,我還算挺有錢的。」
不止有錢,花起來也慷慨得過分。
「那我點了?」
「點吧,錢得有出才有進。」燕綏之心說:我相信顧大律師你還是有點分寸的。
結果就見顧晏一臉淡然地掃完一頁,手指點了三下:「這三樣。」
然後又翻開一頁:「這兩樣。」
接著翻開第三頁:「還有這個和這個。」
眼看著他要翻開第四頁的時候,燕綏之感覺自己的笑容要裂了。
「還有一份羊排和濃湯。」顧晏最後補充了一句,把菜單還了給服務生。
他兩手交握著擱在膝蓋上,沉靜地欣賞了一會兒燕綏之的臉色,冷淡地評價了一句:「很綠。」
燕綏之:「……」
「我很怕欠下莫名其妙的人情。」顧晏道,「所以這頓不用你請。羊排和濃湯是你的,其他歸我,你看著。」
燕綏之:「……」
顧大律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清水,道:「說吧,請我吃飯是想幹什麼?」
燕綏之轉了兩下面前的杯子,乾脆單刀直入:「沒什麼,一想問你有沒有住處可以介紹,便宜舒適的。二想問你有沒有外快能讓我賺一把。就這兩件事,不急,可以邊吃邊商量。」
「……」
顧晏想了想,放下了水杯。他回憶了一下某人剛才的問題順序,平靜地道:「我不是中介,沒有,你別吃了,先走吧。」
「……」
燕大教授在心裡氣了個倒仰。
這種時候他又希望顧晏能認出他來了,他想讓這位同學看著他敬愛的老師的臉,有膽把話再說一遍。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頂回去,顧大忙人的智能機又震了起來。
燕綏之沒有亂聽通訊的習慣,出於教養,他轉頭看向了窗外,讓顧晏自在去接通訊。
這家餐廳樓下的景色一點兒也不美麗,因為坐落在雙月街邊緣,緊鄰著貧民窟,所以一眼望下去全是矮趴趴的棚屋,夾雜著歪七扭八的巷子。
他看見一輛計程車匆匆拐進巷子里,在一處拐角急剎停下,接著從車裡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挺眼熟……
那一頭沒洗的頭髮,不是約書亞·餿·達勒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