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醫院(二)
燕綏之想起之前的案件資料上寫著,約書亞·達勒的住址是金葉區94號,入室搶劫案的受侵害人則住在93號,就在達勒家隔壁。
然而這破地方房子擠著房子,沒有一條直線,一間房子恨不得有東南西北四個隔壁,根本看不出受害人家是哪一個。不實地找一下,連案子都理解不了。
怪不得顧晏接了委託后,第一時間就買了飛梭票。
「……我推薦?」顧晏的聲音不高,但也沒有刻意壓低,所以即便燕綏之沒打算聽,有些語句還是在他走神的間隙里鑽進了耳朵。
「今天是怎麼了,一個兩個都把我當中介。」顧晏語氣很淡,「這種事你應該去找事務官,他可以給你挑到合適人選,我這隻有實習生。」
因為聽見了「實習生」這個詞,燕綏之轉頭看向了顧晏,然而對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好像面前這個實習生是死的。
對面不知說了什麼,顧晏又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你還真是不挑。」
燕大教授通過這幾句話進行了一個合理猜測——通訊那頭的人似乎要找一個合適的律師,做諮詢或是接案子,也許因為時間緊或者別的什麼原因,連實習生都不介意。
燕綏之的眼睛彎了起來,他以舒服的姿態倚靠在椅背上,心說老天還是很照顧他的,剛說著缺錢要外快,財路就來了。
然而……
顧晏略一思索,乾脆地沖對方道:「去找亞當斯吧。」
「……」燕綏之保持著微笑的表情重新扭開頭。
去你的吧,氣死我了。
「在看什麼?」顧晏切斷通訊后,順著他將目光轉向窗外,卻一時沒找到目標。
「你的當事人。」燕綏之嘴角含著笑意,卻沒正眼看這斷人財路的混賬玩意兒一眼。看得出來他心情不怎麼樣,因為張嘴就開始損人:「約書亞·達勒,就在那條巷子里,大概正要回家,背後還背了個麻袋,麻袋口上有一團亂七八糟的毛……」
他說著眯了眯眼,頓了一下又糾正道:「好吧,看錯了,背的是個人。」
「……」
根據他的描述,顧晏在雜亂的巷子里找到了那個身影,「背的是羅希·達勒,至於後面跟著的那個男人……」
「司機。」燕綏之道,「剛才看著他從那輛出租駕駛座上下來的。不過我很驚訝,約書亞·達勒居然會坐車回家。」
酒城遍地黑車,價格並不便宜。實在不像一個飯都快吃不起的人會選擇的交通工具。
顧晏皺起了眉,沖燕綏之道:「吃完去看看他。」
「不是說明天?」
「既然已經到這裡了,提前一點也無所謂。」
這家餐廳的羊排火候剛好,肉質酥爛,分量其實不多,搭配一例熱騰騰的濃湯,對燕綏之來說慢慢吃完正合適。
顧晏看著他的食量,難得說了一句人話:「還要不要菜單?」
燕綏之有些訝異,心說這玩意兒居然會口頭上關心人吃沒吃飽。他搖了搖頭道:「我一頓也就吃這麼多。」
「建議你最好吃飽一點。」顧晏一臉冷漠:「不要指望我會陪你一天出來吃五頓。」
「……」
這麼會說話的學生我當初是怎麼讓他進門的?
燕綏之默然兩秒,面帶微笑:「不勞大駕,我自己有腿。」
他們兩人走進擁擠的矮房區時,這一片的住戶剛好到了飯點,油煙從各個打開的窗戶里散出來,穿插在房屋中間的巷子很窄,幾乎被油煙填滿了,有些嗆人。
先前在樓上俯瞰的時候,好歹還能看出一點依稀的紋理,現在身在其中,燕綏之才發現,這哪是居住區啊,這分明是迷宮。
三兩下一轉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燕大教授心說還好不是自己一個人來,否則進了這迷宮,大半輩子就交代在這了。
顧晏神奇地在這片亂房中找到了排號規律,帶著燕綏之拐了幾道彎,就站在了94號危房門外。
它是這一片唯二沒有往外散油煙的屋子,另一個冷鍋冷灶的屋子就緊挨著它。
燕綏之嘀咕著猜測:「那個沒有開伙的房子不會就是93號吧?」
顧晏已經先他一步找到了門牌號:「嗯,吉蒂·貝爾的家。」
吉蒂·貝爾女士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在遭受搶劫的過程中後腦受了撞擊傷,如今還躺在醫院裡。如果她能醒過來指認嫌疑人,那麼這件案子的審判會變得容易許多。可惜她還沒睜眼,而且近期沒有要睜眼的趨勢……
現在約書亞·達勒需要極力證明他自己的清白,而控方則在收集更多證據,以便將他送進監獄。
顧晏低頭讓過矮趴趴的屋檐,敲響約書亞·達勒的門。
燕綏之站在旁邊,同樣低著頭避開屋檐,給自己不算太好的頸椎默念悼詞。
「誰?!」裡面的人顯然不好客,一驚一乍的像個刺蝟。
「你的律師。」
片刻后,那扇老舊的門被人從裡面拉開,「吱呀」一聲,令人牙酸。
約書亞·達勒露出半張臉,看清了外面的人,「你不是說明天見嗎?」
燕綏之一點兒也不客氣:「進屋說吧。」
約書亞·達勒:「……」
「保釋獲准了,怎麼也能高興兩天吧?你這孩子怎麼還是一副上墳臉?」燕綏之進門的時候開了個玩笑。
約書亞·達勒收起了初見時的敵意,悶聲道:「我妹妹病了。」
他說著眼睛又充血紅了一圈,硬是咬了咬牙根才把情緒咽回去,沒帶哭音,「她一直蹲在看守所門外等我,現在病了。」
燕綏之走進狹小的卧室,看了眼裹在被子里的小姑娘,用手指碰了一下她的額頭:「燒著呢,她這是蹲了多久?」
約書亞·達勒:「應該有五天了,她等不到我不會回家的。」
「有葯么?」顧晏掃了一圈,在桌上看到了拆開的藥盒。
「餵過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約書亞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在卧室轉了一圈后,又拿了一件老舊的棉衣來,壓在了羅希·達勒被子外面,「希望能快點出汗。」
燕綏之瞥了眼落灰的廚台,問道:「吃藥前吃過東西么?」
約書亞·達勒搖了搖頭:「沒有,她吃不進去,只說暈得難受。」
「那不行,得去醫院。她這是連凍帶餓耗出來的病,光吃這葯沒用。」
被褥加上棉衣格外厚重,顯得被壓在下面的小姑娘愈發瘦小,只有小小一團,嘴唇裂得發白。
約書亞·達勒揪了一下頭髮,轉頭就開始在屋裡翻找。
他著急的時候有些嚇人,重手重腳的,活像跟柜子有仇。
「你拆家呢?」燕綏之納悶。
約書亞·達勒:「找錢。」
顧晏搖了搖頭,拎起床上那件棉衣,一把將被子里的小姑娘裹起來,沖燕綏之道:「叫車。」
約書亞·達勒蹲在柜子前愣了一下,捏緊了手指,犟著脖子道:「我能找到錢,還剩一點,夠去一次醫院。」
「知道,回來還我們。」燕綏之丟了一句給他,轉頭就出了門。
這句話奇迹般地讓約書亞·達勒好受了一點,收起了他的犟脾氣。他急匆匆跟在兩人身後,叫道:「有車,巷子里就有車!」
他一出門就直躥進旁邊的巷子里,沖裡面一間黑黢黢的屋子喊了一聲:「費克斯!」
約書亞·達勒所說的車,就是燕綏之在樓上看到的那輛。
那位司機就住在這巷子里,被約書亞喊了兩嗓子,便抹了嘴跑出來,拉開駕駛室的門坐了進去。
「去醫院?」名叫費克斯的司機發動車子,問了一句。
他的聲音極為粗啞,聽得人不大舒服。
燕綏之坐在後座,一聽這聲音便朝後視鏡里看了一眼。這司機還是個面熟的,臉上有道疤,之前載過他和顧晏。
「對!越快越好!」約書亞·達勒焦急地催促。
費克斯沒再說話,一踩油門車子就沖了出去。
「我之前在那邊樓上的餐廳吃飯,剛好看見你們車開進巷子。」燕綏之說,「還納悶你身上哪來的錢叫車,原來是認識的。」
「嗯。」約書亞·達勒一心盯著妹妹,回答得有點心不在焉,「屋子離得很近,經常會在巷子里碰見。上午我去看守所找羅希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在跟羅希說話。」
費克斯在前面接話道,「我剛好從那裡經過,看見她蹲在那裡快要暈過去了,畢竟都住在一個巷子里,總不能不管。」
約書亞·達勒粗魯慣了,聽見這話沒吭聲,過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補了一句:「謝謝。」
費克斯在後視鏡里瞥了他一眼,「別那麼客氣。」
他們去的是春藤醫院,離金葉區最近的一家。
這家醫院倒是很有名,在眾多星球都有分院,背後有財團支撐,半慈善性質,收費不高,對約書亞·達勒來說非常友好……
哦,對目前的燕綏之來說也是。
這也意味著這裡異常繁忙,來來回回的人活像在打仗。
等到把羅希·達勒安頓在輸液室,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之後了。
約書亞·達勒在輸液室幫妹妹按摩手臂,燕綏之則等在外面。
等候區的大屏幕上一直在放通知,說是春藤醫院本部的專家今天在這邊坐診一天,一共十位,嚴肅至極的照片咣咣咣放出來的時候,活似通緝令。
燕綏之靠著窗子欣賞了一番要多醜有多醜的證件照,餘光瞥到了屏幕旁邊的醫院守則。裡面明晃晃有一條,列明了目前能做基因微調手術的分院名稱及地址。
「基因微調……」燕綏之眯了眯眼。
「你說什麼?」顧晏怕當事人兄妹倆活活餓死在醫院,出門去買了點吃的,結果剛回來就聽見燕綏之在嘀咕著什麼。
「沒什麼。」燕綏之瞥了眼他手裡打包的食物,「這麼多?你確定那兩個餓瘋了的小鬼胃能承受得住?餓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顧晏沒理他,兀自進了輸液室,沒過片刻又出來了,手裡的東西少了大半,但還留了一點。
他走到窗邊,自己拿了杯咖啡,把剩下的遞給了燕綏之,正綳著臉想說點什麼,大門裡又呼啦湧進來一大波人,驚叫的,哭的,喊「讓一讓」的,亂成一團。
兩張推床從面前呼嘯而過的時候,燕綏之隱約聽見人群里有人提了句管道爆炸。
他眉心一動,用手肘拱了拱顧晏,道:「誒?說到爆炸我想起來,你給我的卷宗里爆炸案好像格外多。」
顧晏手肘架在窗台上,喝了一口咖啡,「嗯」了一聲。
燕綏之問道:「接那麼多爆炸案幹什麼?」
過了有一會兒,顧晏咽下咖啡,道:「我有一位老師,半年前死在了爆炸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