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影后(二)
某種意義上來說,艾米·博羅的擔心並沒有錯——燕綏之和顧晏可能真的打定主意要住在醫院了。
對此,很難判斷博羅小姐和賀拉斯·季誰更崩潰一點。
隨著巡房次數逐步增加,護士的笑容越來越僵硬,當事人的臉能從37樓拉到1樓。燕綏之把一切細微表情和小動作都看在眼裡,對兩人的心理活動自然也了如指掌,但架不住他成心裝瞎。某位院長最混賬的一點在於,他不僅裝瞎,他還總在人家絕望要死的時候給點希望,又總能在關鍵時刻,讓人家希望破滅。
活像在把玩什麼小耗子。
下午4點30分,賀拉斯·季需要去做例行體檢。
體檢前,住院處負責他的肖醫生特地又來看了他一趟,確認他的狀態良好,頭暈嘔吐的狀況並不嚴重,背部大腿的紅疹已經消退,只剩下一些淺淡的痕迹,也沒再發燒。
「恢復得不錯。」肖醫生欣慰地說,「所以說咱們春藤的治療效果還是拿得出去的,一天一夜的功夫,就把癥狀控制在這個程度,絕對不比感染治療中心差。」
護士長及一干小護士都很開心,畢竟他們守住了春藤的尊嚴。
賀拉斯·季也勉強開心了一下,只要不去感染治療中心,讓他幹什麼都行。
唯獨艾米·博羅小姐最不開心。她在人前甜甜地微笑,轉頭就咬住后槽牙,嘴角微微抽動,顯示出一種極度克制又按捺不住的焦躁。她已經錯過了無數個機會,再這樣下去,她的任務就將以失敗告終。一環沒扣上,就會影響更重要的事情,那些責任她可承擔不起,也沒那膽量承擔。
「幸好……」
艾米·博羅心想,幸好賀拉斯·季的體檢也是由她負責的,最值得慶幸的是:體檢那兩位律師總不會還在吧?
沒理由,不可能。
她的猜想總算對了一回。賀拉斯·季拔下退燒針的時候,燕綏之和顧晏起身要走。
至少在這一瞬間,艾米·博羅小姐和賀拉斯·季先生的心情是一致的,活像忍辱負重大半生,終於送走了兩尊祖宗。
但為了保持角色不崩,影后艾米·博羅略顯好奇地問:「你們不一起過去?」
「不了。」顧晏從衣架上摘下外套,搭在手臂上,「體檢是醫生的事,我要問的話都已經問完了。」
艾米·博羅心裡鬆了一口氣,簡直想炸兩車煙花慶祝一番。但她管住了表情,點頭沖賀拉斯·季說:「走吧季先生,我們去樓□□檢中心。」
她跟在賀拉斯·季身後,小手指微微彎曲,那枚半粒米大的藥劑依然藏在關節處,等待合適掉落的時機。
她都已經盤算好了。等到了體檢中心,賀拉斯·季多少還需要再等幾分鐘,一方面等前面的人體檢完,另一方面他需要等膀胱飽脹的尿意。到時候她就能順理成章地接一杯水,催促著賀拉斯·季喝下,加快那種生理反應。
那粒藥劑也會隨著那杯水,進他的肚裡。
神不知鬼不覺,堪稱完美。
「那我們先過去了。」艾米·博羅盡心儘力地演好最後一場戲,出門的時候又沖兩位律師擺擺手。
燕綏之也沖他們擺了擺手:「行了,去吧。雖然下午聊得不算愉快,但還是祝你體檢一切順利,最好連感染都變成陰性。」
他說著頓了一下,忽然打趣般笑著沖賀拉斯·季說:「怎麼聽了這話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季先生,難不成你還感染上癮了?」
門口的警員們一聽這話,噌地就站起來了,滿臉警惕。
艾米·博羅:「……」
賀拉斯·季在春藤醫院耗了這麼久,警員們早就懷疑這人在借病拖時間,只是苦於沒有證據,吹鬍子瞪眼也只能幹看著。現在燕綏之的話忽然提醒了他們——
萬一賀拉斯·季買通醫生,體檢報告做了手腳,怎麼嚴重怎麼寫呢?
於是,某位院長輕描淡寫一句話,原定的2位陪同警員直線增加到了6位,前後左右全方位無死角地盯著賀拉斯·季,還有兩位盯著他身邊的護士。
艾米·博羅真的快哭了。
住院樓暗潮洶湧的時候,實驗室那層也終於有了新的動靜。
閉門數個小時的雅克·白再一次打開了休息室的門。
走廊里空無一人,跟往常一樣總是很安靜。
林原和他團隊的幾間休息室門邊都亮著藍色指示燈,這表示「裡面有人正在休息,他們也許熬了很多天剛睡著,請勿擅自打擾」。
春藤醫院在這方面總是很人性化,在諸多細節上給他們這些研究人員以關照。y
以前雅克·白總是注意不到這些細節,因為習以為常,也因為他被春藤以外的一些事情分走了大部分精力。
他站了一會兒,伸手關了自己休息室門邊的藍燈。在背手關上門時,他抑制不住地打了兩個哈欠,眼睛里頓時蒙了一層灰濛濛的霧氣,這讓他看上去很沒精神,介於病和沒病之間。又跟亞健康的表現不太一樣。
雅克用手掌揉了揉太陽穴,又捶了兩下額頭,這才邁步進了實驗室。
「白醫生?」實驗室里已經有人了。
那是一個年輕小伙,剛畢業也沒幾年,長了一張娃娃臉,一笑起來右臉就會現出一個酒窩,長相算得上有辨識度。
林原研究團隊的人向來不少,其中一大半雅克·白至今認不出臉,這個酒窩小夥子卻算例外。雅克·白知道他叫肖因,因為性格細緻認真,經常幫其他研究員篩查審核研究數據,也總會在實驗室里盯反應進程。
雅克·白經常會碰見他,一回生二回熟。
「今天還是你值班?」雅克·白沖他打了聲招呼。
「對。」肖因撓著頭笑說,「我比他們多睡了幾個小時,正精神,所以盯一會兒。等林醫生他們醒了,再換我去睡。」
他垂在實驗台下的手指一直在撥弄著智能機,顯得有一點緊張。儘管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又平靜,但在跟雅克·白說話的時候,眼神還是會有輕微的躲閃。
好在雅克·白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他看起來精神狀況有點糟糕。
肖因盯著雅克·白的一舉一動,在心裡悄悄設計了好幾個場景。
比如雅克·白忽然發難,掏出什麼東西來威脅試探他,他該怎麼應對?
比如雅克·白找個聽起來很正當的理由,提出要看一些許可權範圍外的實驗數據,他該怎麼拒絕?
比如……
肖因作為玩多了遊戲看多了電影的年輕人,在腦子裡上演了八百多場戲,結果雅克·白既沒有找理由把他請出實驗室,也沒有對他們團隊的研究項目和進程表現出過分濃厚的興趣。
雅克·白只是一如往常,用自己的指紋和虹膜刷了儀器認證,電子音嘩嘩報出許可權範圍。他一臉睏倦地撐著桌台,手指勉強靈巧地敲著虛擬鍵盤和指揮鍵。
這種操作十分常規,一般核驗過或者手動修改過的研究數據及成果,會經由這樣的操作,寫入儀器的雲儲存資料庫里。
肖因不知不覺盯著看了一會兒。
片刻后,雅克·白轉頭問:「盯著我幹什麼?你們那些反應進程不用看?」
「要的要的。」肖因被他問得心虛,連忙應了兩聲收回視線。過了幾秒,他才想起來一個補救的借口,「我就是看白醫生你今天特別累……你真的沒關係嗎?沒生病嗎?」
雅克·白聞言,手指沒停。
片刻之後,他才道:「嗯?不好意思,沒太聽,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就是問你是不是生病了?」肖因重複了一遍。
雅克·白這次倒回得很快:「沒有。」
剛說完這句話,他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抵著鼻尖再度打了個哈欠。
肖因:「嗯……」
雅克·白眉毛皺了一下,補充說:「好吧,也許該死的有點感冒。」
他這次的數據有點長,以往兩三分鐘的事,這次居然用了將近二十分鐘,鍵盤敲一會兒停一會兒,需要等數據保存和自我分析。
肖因的狐疑之心再度爆棚時,雅克·白敲了確認鍵。
虛擬鍵盤收起,儀器「滴」地響了一聲,表示存儲順利。
雅克·白直起身體,揉著脖頸活動了一下筋骨,沖肖因擺手,乾脆地往實驗室門外走。
「這……這就走啦白醫生?」肖因跟了兩步。
「嗯,很久沒睡了,回去休息。」雅克·白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然後雙手插在口袋裡離開了。
腳步聲響在安靜的走廊上,又被自動關閉的實驗室大門掩在之外。
不知為什麼,肖因在那一瞬間感到一陣慌張。
明明剛才他一直盯著,自己團隊的研究數據和反應進程一直保持著正常狀態,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他急忙跑回儀器邊,不放心地又查了一遍,確定確實沒問題后,他才按下那種不知來由的心慌,給喬那邊發去一條信息:
-白醫生剛走,沒動我們的實驗,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