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發燒(二)

25.發燒(二)

律師的一天總是異常忙碌,真正坐定下來的時間十分有限。南十字律所里就流傳著這麼一句話,說每接待一個新的客戶,一定要告訴他們,有事務必提前跟律師約時間,千萬不要冒冒失失直奔律所。

因為他們要找的律師有可能在任何地方,除了辦公室。

一般情況下,顧晏也是這樣。

不過今天卻打破了定律。

一整個白天,除了清早去找了一回新證據,他幾乎一直都呆在酒店裡,沉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用光腦和電子筆辦公。

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放著早上新取回來的幾段視頻錄像,他靠在椅子里,帶著白色耳扣,一手放鬆地擱在扶手上,一手握著一杯咖啡。

膝蓋上放著幾張空白頁面,只零星地寫著幾個詞,看起來格外整潔。

很早之前他還在念書的時候,性格有些傲。什麼東西看完學完都在腦子裡,不喜歡再浪費時間用筆去寫。一來他覺得寫的速度跟不上思維運轉的速度,二來他喜歡極致整潔的東西,寫出來的字總歸不如規格統一的電子字整齊清爽,一目了然。

後來他在某院長辦公的時候,瞥見過對方記錄的東西,好幾頁紙,東一塊西一塊地寫著關鍵詞,有些重點的東西寫得很大,有些則像註腳,甚至還有隨手勾畫出來的圈和連線。

照理說那應該是非常凌亂的,可是一眼掃下來卻半點兒不讓人覺得煩躁,反而算得上賞心悅目。

那位算是顧晏直系老師的年輕院長還給顧晏提過建議。他坐在辦公桌后,帶著一絲笑意說:「建議你看資料有思路時也用筆寫一寫。因為每個人記錄的內容詳略、擺列布局、標記方式都是不一樣的。是用游標選取關鍵詞複製粘貼所體現不出來的,代表著一個人思考時最立體的狀態,區別於其他任何人,獨一無二。」

當時的顧晏覺得這話有幾分道理,後來便試著開始用筆寫一寫,有意識地培養這種習慣,一寫就寫到了現在。

全息屏幕上的視頻錄像再一次放到了頭,顧晏按了一下暫停,活動了一下脖頸。在這休息的短暫空閑里,他點了幾下屏幕,調出了某人發給他的紙頁。

紙頁上是對方看了一夜錄像所記下的東西。

直到今天,他依然承認某人的話很有道理——筆記確實能代表一個人最立體的思維狀態,獨一無二。

因為他面前這幾頁紙上的東西,字體雖然刻意變化過,但骨子裡的氣質依然掩蓋不住,一看就是個不守規矩放浪不羈的東西,跟當年一模一樣。

顧晏一聲不吭看完幾頁紙,又捏著眉心把頁面全部關掉。

「……」

怎麼說呢,能記得改一改字體,大概都難為他了。

……

儘管顧晏挑選的消炎藥和退燒藥是副作用最小的,但還是讓人陷入了人事不省的昏睡中。

燕綏之從上午臨近11點開始捂著被子睡,一直睡到了夜裡8點。這一覺太過實在,連個夢都沒有,以至於他睜眼的時候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他醒得很安靜。

房間的頂燈開了柔光模式,溫黃色,不太明亮,他甚至不用眯眼就能適應得很好。

白色柔軟的被子一直蓋到了下巴,不阻礙他呼吸,但也沒讓一絲冷風鑽進去。

房間里並不是鴉雀無聲的,聽覺隨著意識一起清醒后,他就能聽見偶爾幾聲布料摩擦的聲音,非常輕,不至於打擾睡眠,又讓房間顯得沒那麼空寂。

燕綏之順著那細微的聲音轉了頭,就看見顧晏正坐在落地窗邊看著全息屏,膝蓋上放著紙頁,手裡鬆鬆地一支電子筆,面容沉靜。

也許是睡了太久的緣故,有那麼幾分鐘,燕綏之都處在一種介於發獃和懶得開口之間的狀態里。

直到顧晏無意間朝這邊瞥了一眼……

「醒了?」顧晏摘下耳扣,丟在玻璃几上,起身走了過來。

燕綏之這才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嗯。」

又過了片刻,他才問道:「你一直在我這裡?」

因為太過懶散的緣故,他連尾調都沒有問句該有的上揚,而是很輕地落下去,像個陳述句。

「不然?」顧晏走到床邊,語氣冷淡地回了一句,手背卻極為自然地在燕綏之額頭上貼了一下,「你如果在這裡燒出什麼問題,負責的是我。」

燕綏之敷衍地挑了挑眉,提醒道:「知道么,一般酒店床頭櫃里都備著體溫計,我覺得比手背準確點兒。」

顧晏:「我習慣先有一個心裡預判。」

他淡淡說完,當真打開床頭櫃看了一眼,確實放著一個電子溫度計。

「我看是忘了。」燕綏之啞著嗓子,聲音很輕也很慢,透著一股睡得很飽的意味,「上午你們也沒用。」

「恕我直言,以你上午足夠把我手背燙傷的額溫,根本用不著藉助體溫計來判斷。」顧晏握著體溫計,用測量的那一頭隨意在燕綏之臉上觸了一下。

溫度計「嘀」地響了一聲,自動顯出讀數。

「……也恕我直言,我頭一回見到用這種溫度計往人臉上戳的。」渾身上下只露出一個腦袋一張臉的燕大教授如是說。

這麼有精神,看來燒退得差不多了。

顧晏掃了眼溫度計后,又將數值重新歸零,垂著眼皮沖燕綏之道,「手。」

燕大教授紆尊降貴地從被窩裡伸出一隻爪子,顧晏又用溫度計在他手心點了一下。

嘀——

燕綏之:「怎麼樣?退了沒?」

顧晏點了點頭,「嗯,退了。」

燕綏之:「我覺得你給我挑的葯很有問題,吃得我不太想動。」

「我有催你動么?」顧晏有些沒好氣。

燕綏之笑了一下,渾身的懶勁總算過去了,他撐著身體坐起來,一副要下床的架勢。

顧晏大概是被他作怕了,對他的一舉一動都很敏感,當即皺了眉問道:「你要幹什麼?」

「洗澡。」燕綏之。

顧晏:「然後再給傷口潑點水,再發一輪燒?你可以試著放過那條腿么?」

燕綏之坐在床邊,順著他的話低頭看了看傷腿,嘖了一聲,「在被子里捂了一天了,我覺得我出了一點汗,不洗會餿的,你能夠忍受一個餿餿的實習生?」

顧晏:「……」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燕綏之,表情很收斂,一時間看不出來他是在做艱難的抉擇還是單純表示無語。

總之,過了好幾秒,他才道:「餿著吧。」

燕綏之:「……」

實際上他身上其實並沒有什麼味道,但他總覺得很不舒坦,於是還是找了點借口,把顧大律師這尊專門氣人的大佛請出房間,然後用濕毛巾擦了一遍身體。

這次他終於老實了,全程避開傷口,沒再去折騰它。

顧晏再次被他迎進門,已經是晚上9點半了。

一起進門的還有酒店的送餐車,他又是發燒又是發炎地折騰了一天,到這個點,餓是很餓,但是並沒有特別好的胃口。就算顧晏這回真把什麼甜蝦蟹凍羊排之類地鋪在他面前,他也不大想吃。所以只讓酒店給他熬了一鍋粥。

也許是上午銀釘小哥被他的傷口嚇到了,那鍋粥送上來的時候,燕綏之發現裡面混了不少大補的東西,還特別細心地篩除了各種發物。

這家酒店別的一般,粥倒是熬得很不錯,加了那麼多東西在裡頭也不膩。

燕綏之喝了兩盅,顧晏也跟著分了一半。

「你居然會吃夜宵?」燕綏之有些驚奇,畢竟他只見過顧晏忙起來乾脆省一頓,很少看他在不合適的時間添一頓。

「你不會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吧?」燕綏之瞥了一眼房間角落的垃圾收納箱,疑惑道。

「吃了。」顧晏把碗盅收拾好,按鈴叫了服務,回了一句。

燕綏之有點將信將疑,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引到了正事上。

客房服務推著餐車離開后,顧晏在燕綏之對面坐下,把光腦里的幾段錄像調出來給燕綏之看,「上午去找了一趟費克斯。」

「怎麼樣?」燕綏之一邊問著,一邊點開了視頻播放。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顧晏說。

燕綏之:「先說哪個,隨意,也不是沒聽過壞消息。」

顧晏指了指全息屏:「那輛計程車車主不是費克斯,他是車主傑米·布萊克雇傭的,就是咱們見過的那個中年人。車主每天中午晚上兩個飯點時段沒法出門拉客,就由費克斯接手。」

「好消息是,傑米·不來口並不摳門,裝了行車記錄儀,並且是鎖車之後也能拍攝的那種,還帶紅外模式。」

燕綏之挑起了眉,差不多有了猜測:「所以?壞消息是拍到了對約書亞·達勒不利的東西?」

顧晏點了點頭,「算是吧。」

燕綏之粗略翻了一下,那些錄像剛好拍到了約書亞·達勒翻人家院牆的畫面,這麼多年的記錄里,還拍到了不止一次。

他拖著進度條問顧晏:「你已經看過了?」

「看了幾遍。」

「記筆記了?」

顧晏:「……記了。你不覺得這種話不該由實習生說?」

燕綏之:「……我只是問問。」

他立刻岔開話題:「對了,我昨天記的那些傳給你,你看了么?」

顧晏靠上了椅背,表情有些一言難盡的意味,「掃了一眼。」

燕綏之:「沒細看?為什麼?」

顧晏:「給你個建議,以後再把那種天書一樣的東西給別人看,記得聘個翻譯。」

燕綏之:「……」

老師的良言不看,小心出庭的時候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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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級律師[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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