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市怪物
因為前書寫的太爛,所以傷筋動骨的修改,免得丟臉。
在海港碼頭和老朝廷的宮殿之間就是人市了。
當然這個人市和恐怖電影里的人肉市場沒有絲毫的聯繫,它不過是個聚集城市閑散人員出賣勞動力的地方,說白了就是打短工。
這天早晨人市來了一位穿的體體面面的老先生,身後還跟著一個長隨打扮的人,一大清早就在人市上溜達,最終尋到了苦力頭兒范四爺的夥計堆兒前。開頭大家以為是生意上門了,卻不成想人家老先生恭恭敬敬地對著一個年輕的苦力喊了一聲:「少爺。」
這一喊可不得了,弄的大家都驚詫了。
這個苦力大家都叫他強子,也有叫他苦力強的,卻沒人知道他的大號。
苦力強一直租住城西邊柳翠翠的房子,才來人市不過半年有餘,卻被眾人稱為人市三大怪物之一。這三大怪物就是程子強,還有三年前來的日本人小山三郎,還有個漁夫的入贅女婿叫田老七。但是田老七隻是漁汛淡季時才來人市打工,所以把田老七歸為是怪物,多少有點湊數的意思。
程子強等人被稱為人市怪物到也沒有其他原因,主要是他和其他苦力夫子的生活方式有些不一樣。
這年頭兒,在人市打工的人雖說是屬於社會最底層的市民,但是他們的日子還是過的相當的愜意的。畢竟這年月還算太平,只要本人稍微勤快那麼一點點,想要養家糊口還是很容易的。
在人市打短工的人大多是些三十上下,年輕力壯的人,四十靠上的人已然不多,一般的來說,到了這個年歲的苦力轉行者居多,因為這個年紀的人不單性子平和了,也多少有了些積蓄。
三十多歲左右的閑人正是貪玩的年齡。早晨起來就邀三呵五的搭伴兒到人市蹲著等活兒干,通常都是些搬運裝卸的活兒,雖然都是苦力,不過薪水還不錯,一攬子活計下來都能掙個兩三塊的。這點錢在富豪眼裡簡直不算是錢,可已經足以保證在底層社會的家庭一天的衣食無憂了,因為當時的細糧一斤也才三四分錢。
一場活兒干下來,往往也就才過正午。苦力們拿到了工錢,幸福生活由此開始——先找個小澡堂子泡泡澡,泡澡的時候就讓澡堂的小夥計到對面的小飯鋪去點飯:一般是一大碗有肉有菜的雜燴、一大碗寬麵條外加二兩老鍋燒。等他這邊澡泡好了,那邊飯菜也得了,就這麼赤條條的飽餐一頓,然後將就澡堂子里的床再睡個甜甜的午覺。睡夠了這才出門直奔把式場。把式場緊挨著人市,並沒有多少的路途。
休閑的苦力們在把式場里東瞧西看,看到精彩處就喊個好兒,再往場子里丟個三文兩文的,就這麼悠悠噠噠直到太陽快落山了才到市場買上兩三斤粗糧細糧,一些個蔬菜,逢年過節或者心情好了,還會買點豬牛下水肥肉片兒什麼的。雖說傍晚的蔬菜都不太新鮮了,可價格便宜。
買完了這些還不回家,要到茶館子裡頭喝茶吃包子外帶聽書看戲,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做出一身疲憊的樣子回家。回到家把買的東西,用剩下的錢往老婆手裡一塞這才算完成了一天的事兒。第二天周而復始。這日子雖說不算小康,可也算夠滋潤了。
這就是一般的苦力夫子的日常生活,都是勞作半天,剩下的半天就四處遊盪玩樂。可也有可做全天的,這些不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就成了人市怪物。這就是上面提到的苦力強等人。
苦力強不是人市出現的最早的怪物,最早來的一個怪物是個日本人,叫小山三郎。目前已經不在人市做了。曾經有人看見他穿著身白大褂在某個醫院轉進轉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當了醫生。
臨海城是個大碼頭,出現洋人也不稀奇,早先臨海有很多黃頭髮藍眼睛的西洋人,後來歐洲打仗了,好些個西洋人據說是回國效力去了,人數漸漸的稀少起來。於是就輪到矮銼個子的小鼻子東洋人多了。
凡是和東洋人打過交道的人,沒有不說東洋人是怪胎的。這前一分鐘還對你客客氣氣的又鞠躬又磕頭的,這后一分鐘就能拿個東洋刀追著滿街砍你,你要反抗他還有臉說你不懂禮貌,尤其是那種背上胳膊上刺著黑龍,左手少個小拇指的東洋人,尤其的可惡。
不過像小山三郎這種東洋鬼子還真少見。小山三郎第一次出現在人市的時候,還帶著大蓋兒帽兒,穿著學生制服,中國話也說的不好。苦力頭范四爺還以為他是來招夫子的呢,上前一打聽,才知道這小子是想在這兒打短兒。
開始范四爺不想要他,不管是東洋人還是西洋人,誰見過洋人做苦力?可是架不住人家又是鞠躬又是拜託關照的請求,只得答應下來。不過話說回來,這小鬼子一族要說幹活兒可真是敬業,就是這小山三郎,成了這一片兒苦力中第一個干全天活兒的怪物。
至於這個小山三郎為什麼要來當苦力,范四爺可能知道原委,但是這老頭兒在這件事上口緊的很,一次被灌下斤半的鍋燒也沒吐出半個字來,反正自家的日子自家過,時間一長大夥也就懶的去打聽了。
除了干全天活兒,小山三郎還有幾個地方和大伙兒不一樣,一個是喜歡看書,在苦力中有「鬼子秀才」之稱。平日里等活兒乾的時候也抱著不鬆手,還有一個就是從來沒見他有過什麼娛樂活動,既不逛場子也不聽戲,這麼過著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經過苦力們的細緻觀察,大家驚訝地發現小山三郎居然還有個愛好——洗澡。
其實東洋鬼子都喜歡洗澡,恨不得一天在澡盆里泡八回。開始的時候大傢伙兒也約小山三郎去小澡堂子泡澡搓背,可只去了一次小山三郎就不再去了,說是不衛生。後來情願在房東柳翠翠的後院兒井沿兒邊上提了涼水沖,這夏天還看的過去,可人家冬天也這麼干,也不見感冒,可真讓人佩服啊。
也就幹了三兩年的功夫,小山三郎就走了,臨走前請大家喝了頓酒。這小子喝醉了,先唱了一陣子東洋歌兒,最後又罵起人來,說:支那人都是不求上進的。這話大家也聽不太明白,後來越罵越凶,以田老七為首的幾個苦力酒上頭,心上火的把他按在地上一頓胖揍,差點打出他的東洋屎來。
第二天大家酒醒了,回想昨天晚上的事,大家心裡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畢竟人家小山平日里沒什麼對不起大家的地方。正想著呢,人家小山買了禮物挨家挨戶的道歉來了。這下大家更不好意思了。不過自打那以後,小山三郎就再也沒在人市出現過。
小山三郎走了不到一年,苦力強就來了,雖說他來臨海雖說不過半年多,卻也搏下了怪物的稱號。
除了干全天的活兒,不逛把式場和茶園子外,苦力強身上還有幾怪。一是不管多熱的天兒,干多重的活兒,苦力強總是要穿一件襯衣,這個習慣倒是和原來的那個小山三郎差不多,只不過小山三郎頭上還要扎條白布帶子,上面寫著兩個東洋字兒,也沒人認識寫的啥。還有一怪就是洗澡背著人,雖然是單身漢,卻沒和其他苦力單身漢一樣住大間睡通鋪,而是在柳翠翠那兒尋了個單間,乾乾淨淨地住了下來,洗澡時打了水,就在那小屋裡關了門洗。大家都奇怪了,都是老爺們兒,脫了衣服都是倆瓣兒一棍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
巧的是,當初小山三郎也住的那間房。於是苦力哥們兒就胡亂猜道:苦力強會不會也是東洋人?
結果這個猜測被范四爺迎頭一頓痛罵:那東洋人哪個不是矮銼個子,小眼睛板凳兒腿兒的?強子這身板兒,東洋人能和他比?
范四爺說的有理。苦力強是個高個兒,身體強壯,特別是從背後看,從肩膀到腰臀,就呈個倒三角形,雖說不是苦力里最壯實的,可這身形可真沒得比。
那些被范四爺罵過的苦力問范四爺:「那您說咱強子是什麼路數。」
范四爺帶著幾分得意慢悠悠地說:「看強子這身形,這做派,我估摸以前可能是哪個班子的武生,肯定還跑過大碼頭,才有這些講究。後來可能倒了嗓兒,才淪落到咱們這行兒的。」
范四爺這話說了有鼻子有眼兒的,大伙兒一琢磨都覺得有理。無形間對苦力強也多了幾分敬重,雖說戲子的地位也不高,可畢竟這些常逛茶園子的苦力還是覺得戲子都是有些能耐的人。
可如今突然來了位老先生,張嘴就管苦力強叫少爺,又讓眾人驚詫了一翻。既然別叫「少爺」,那麼苦力強自然就不可能是什麼落魄的武生了,因為好的戲子別人都叫他老闆。於是有人心領神會之際就拿眼睛去盯范四爺,那意思是:四爺,您猜錯了吧。
范四爺臉兒一扭,裝沒看見。
這個時候苦力強還真穩得住,慢悠悠站起身來不卑不亢地對那老人說:「到底還是找來了啊,換個地方說話吧。」
那老人一點頭,手一揮,身後那個長隨就顛顛地跑了。苦力強和老人才走了沒幾步,就有一輛黑色的大汽車開了過來停在他們面前,老人恭敬地拉開車門,苦力強也不客氣坐了進去。
這讓眾人都看的痴了。半晌兒,才有個叫小順子的苦力問范四爺:「四爺,你說苦力強到底是什麼路數啊,這排場,這架勢可不小啊。」
范四爺年紀畢竟大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呢,嗯啊了半天也說不出然來。另個苦力大水牛笑道:「這還不簡單啊,可能也就是才子佳人後花園那一套唄。我估摸著苦力強……嗯……強少爺……。」
話還沒說完外號草頭蛇的苦力嘲諷道:「什麼強少爺啊,他現在又不在,你這馬屁他聽不到的。」眾人聽了大笑了一番。
大水牛被眾人嘲笑,弄的面紅耳赤,等大家笑夠了,才自我解嘲地說:「你們敢說現在他回來,你們就不叫他強少爺了,還說我……」
「好了好了。」范四爺打圓場說「別鬧了,好好等生意,再不幹正事,看你們拿什麼給老婆孩子嚼穀。」
此時太陽確實也升的老高,也是到了該找活計乾的時候了。還是那句老話,自家日子自家過,看別個夫妻吵架是吃不飽的。
程子強的房東柳翠翠並不是真正的寡婦,這麼稱呼多少有點調侃的意思。不過柳翠翠這些年來確實在守活寡也是不爭的事實。
中國某些地區曾經有這麼一種陋習,誰家有了個男丁,會早早的給他娶個大媳婦回來。有時候兒子還不會走路,媳婦就已經進門了。柳翠翠的命不好,也是這種封建殘餘制度的犧牲品,不過在某些人眼裡,她的命也算不錯了。
柳翠翠嫁過來趙家時剛滿19歲,而他的那個小丈夫其實也不算很小了,也滿了15。不過小丈夫正在中學讀書,接受了不少的新思想,對這種封建陋習自然要抗爭一番,其抗爭的結果就是被家人捆著送進了洞房。
第二天家裡人才一開門,就見小丈夫猛竄出來,一溜煙就跑的不在了。四下尋找也找不到,有人說他去南方投軍了,也有人說他日本求學了,還有說他北上去俄羅斯種地去了,總之從此不見蹤影。不過這個小丈夫的抗爭似乎不太徹底,因為沒多久柳翠翠(當時還叫翠翠)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從此之後,柳翠翠的運氣似乎好起來了。公公去世后,幾個兄弟鬧分家,由於大家都不想被人說成欺負孤兒寡母,所以柳翠翠還是分到了一大套房產,但是這套房產其實是落在小丈夫名下的,柳翠翠不過是代為管理罷了。不過這個女人本人也算幹練,用這套房產開了家小酒館,後院的房子就拿來出租,娘兒倆藉此聊以維生。
其實一個女人開酒館是拋頭露臉的買賣,沒兩下子是做不下來的。柳翠翠彷彿是天生的風情,做事又細緻,這麼多年酒館開下來,居然也平平安安的,還送兒子到洋學堂讀書,近段時間正琢磨著給兒子也尋上一門親,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從道理上也算對得起趙家了。不過現在時光又過了十幾年,小丈夫大媳婦的習慣已經漸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想給兒子尋親的事,也就一天天的拖了下來。
柳翠翠近日裡總愛找介面往苦力強屋裡跑,今天幫忙洗件衣服,明天端點兒據說是廚房裡用不了的熟菜,雖然在人市大家都把苦力強當怪物看,柳翠翠卻覺得作為一個男人苦力強不一般。她注意到即使沒旁人收拾的時候,苦力強房間里也總是乾乾淨淨的,床鋪也整理的整整齊齊。而且苦力強言談舉止很文雅,和那些粗人苦力明顯不同的,他床頭上還放著幾本書,有兩本還是洋文的。按說這麼個人應該去當個教書先生什麼的,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苦力。
柳翠翠平時看上去雖然是個風騷的女人,其實那不過是為了生意,表面迎合而已,她骨子裡還是個傳統女人。不過從十九歲就開始守活寡到現在,也確實夠她熬的。但是傳統歸傳統,安安分分的守著這個家並不等於她心裡就不想男人了。可這裡又存在兩個問題:第一是趙家的這份家產是留給他兒子的,按宗族裡的人說,趙家的財產不管給誰,那人都得姓趙。柳翠翠一但再嫁,非但會失去財產,也會失去兒子,因為兒子也是姓趙的,而目前宗族還是有些勢力的,柳翠翠一個婦道人家還惹不起。還有一個就是柳翠翠開的酒館不是什麼高檔次的東西,所接觸的也都是下九流的粗人,就是想找男人,也找不到個可心的。和酒客打情罵俏是一回事,找個人付託終身就是另一回事了。而苦力強的出現無異於在柳翠翠黑暗的生活中滑過了一道閃電。
可就在這時,也不知道是那個大膽賊,大白天的入室行竊。卻也奇怪,就只偷了苦力強那間房。
房客被盜,房東總是要擔一點關係的,更何況被盜的是苦力強的房間。想到心儀的男人整天辛辛苦苦的,攢下點錢實在不易,柳翠翠很是自責,急忙通知了片區的白警長來勘測現場。
這天晚上,小順子和草頭蛇兩個單身苦力醉醺醺回來時,白警長已經看完了現場,正就著兩個小菜一個拼盤喝的津津有味,一旁柳翠翠正小心地伺候著。
白警長這人向來是無事不登門的,又是這一帶的片區警察,小順子和草頭蛇自然也得客客氣氣的說話,當聽說苦力強房間被盜之後,草頭蛇帶了三分調戲地在柳翠翠腰上一捏,笑道:「我看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今早苦力強被一輛大汽車接走了,人家還叫他少爺呢。他才不會在乎這點兒錢呢。」
柳翠翠心裡正煩躁,沒心思和別人打情罵俏,用手在腰上一擼,罵了聲:「討嫌的,回去摸你媽去!」
白警長聽了草頭蛇的話一驚,手一抖,一塊五花肉掉在了桌子上。開始本能地想去夾,但伸出一半又覺得不合適,索性放了筷子問道:「少爺?什麼少爺?」雖說有錢人和沒錢人都會丟東西,但是富家少爺和苦力丟東西的陣仗可是不一樣的。作為一個警長,在這些貧民下九流面前算是個人物了,但是和那些富人比,一個小警長根本還趕不上趟兒。只不過苦力強搖身一邊成了富家公子,確實讓他意想不到的,因此多少有點半信半疑,但看了看小順子和草頭蛇的表情,又確實不像是在說謊,而且白警長也相信,就這兩個小苦力,還沒膽子騙他。
小順子和草頭蛇見白警長問,就趕緊把早晨的事兒又說了一遍,還添油加醋了不少。
白警長聽了,覺得此時太過離奇,就不相信的又連續問了幾遍,逼得小順子和草頭蛇賭咒發誓,最後說:「不信您去問范四爺。」
白警長沉思良久,站起來從椅子上拿起腰帶紮上,說要去局裡報告,急匆匆的走了。
等白警長走了,柳翠翠才問小順子:「你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小順子還沒說話,草頭蛇就搶先說:「那當然,當時我們就站在旁邊兒,聽的真真兒的。」
柳翠翠聽了就沒再說話。
其實柳翠翠對苦力強另眼相看的事,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的,平時大家也沒少拿這個打趣兒,眼見柳翠翠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草頭蛇先裝模作樣地朝裡間看了一眼,然後說:「咋?苦力強還沒回來?我看他也不會回來了,人家回去當大少爺享福去嘍。」
小順子畢竟年紀還小,性子里還沒那麼油滑,就從後面拽了草頭蛇一把,意思讓他別說了。草頭蛇又手一擼說:「幹嘛?本來嘛,放著褔不享,當著哪門子苦力嘛,要是有人喊我少爺……唉……」說一邊說,一邊哼著小曲兒回後院睡覺去了。
小順子原想勸慰一下柳翠翠的,但又不知從何勸起,愣了幾秒鐘,也回後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