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番外三011 阿白要走了
易白獃獃地看著外面,天色太暗,海上黑乎乎一片,唯有借著船上的燈光才能勉強看清楚前面距離他們越來越遠的那艘船。
使勁捶了兩下那疼得快要裂開來的心口位置,易白道:「返航吧,回南涼。」
——
「陛下,後面的船回去了。」北原小心翼翼地道。
半躺在美人靠上的曼殊緩緩睜開眼,下意識地朝著窗外望去,夜太黑,什麼也看不清楚。
「走了也好。」她低喃一句,抬手,「拿酒來。」
北原不敢忤逆,很快取了酒,曼殊不屑用酒杯,直接抬起酒罈子往嘴裡灌,昔日入口甘醇的酒,今夜顯得格外苦,到最後,她甚至分不清楚往臉上滑過的到底是不小心灑落的酒液還是自己流下的淚。
回到麒麟都城的這天,是大祭司親自來接的曼殊。
曼殊的母皇早已駕崩,臨終前把曼殊託付給了大祭司青提,她待曼殊,有慈母的仁愛,也有嚴師的苛刻。
若非如此,曼殊也不會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娃蛻變成人人崇敬的麒麟女帝。
「微臣恭迎陛下回宮。」
馬車外響起大祭司青提的聲音。
曼殊重整情緒,挑簾往外看了一眼。
這幾日因為情傷,她憔悴了不少,見到像母親一樣的大祭司,她心口緩緩升起一種鈍痛的感覺來。
青提見狀,大驚,「陛下怎麼憔悴成這副樣子?」冷刺的目光一下剜向隨身伺候的四個男奴身上。
那四人齊齊跪地,只是瑟瑟發抖,至於求饒的話,一個字都不敢說出來——他們是賤奴,可沒資格求饒,誰要是膽敢開了口,下場絕對慘不忍睹。
「不關他們的事。」曼殊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鮮空氣,淡淡道:「回宮吧!」
「陛下。」
曼殊自小就是青提養大的,她如何看不出來女帝有心事,很是擔憂。
「回宮再細說。」曼殊明顯有些不耐煩。
青提點點頭,吩咐所有人,「回宮。」
到了帝寢殿,曼殊先去浴池沐浴了一番,回來的時候聽男奴說大祭司已經在前殿等候多時。
曼殊擦乾頭髮換了身衣服走出去。
「天色不早,微臣本不該來叨擾陛下,可微臣瞧著陛下精神不太好,莫不是病了?可要請御醫?」
曼殊坐下來,「朕沒事,有勞大祭司掛心。」
青提望著她,有些欲言又止。
曼殊道:「大祭司有話直說,朕乏了,想去歇會兒。」
青提嘆氣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還望陛下能早日參透這句話,早日回歸狀態。」早在曼殊入道的時候她就隱約算到會有這麼一天,只不過她沒想到,女帝投入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可見女帝傷得有多深。
原本青提大可以在女帝出海之前就想法子勸阻,讓她避開的,可沒辦法,這是她命里必須渡的一個劫,只有過了這一關,她才能真正長大,才能完完全全挑起麒麟江山的重擔。
曼殊笑容變得譏諷。
命里無時莫強求?
呵!
——
青提走後,曼殊一頭倒在雕刻了麒麟的柔軟大床上睡過去,再醒來時,男奴已經擺好了早飯,她簡單吃了一些就去奉天殿升朝。
有大祭司監朝,政務處理得有條不紊,倒是沒堆積多少,曼殊沒用多久就全部處理完。
處理政務的時候,因為投入了全部的心思,所以沒什麼感觸,一空下來,心尖上被鈍刀割的疼痛感又鑽了出來,她緊緊抓著心口的位置,緩了好久才去演武場,一練就是一天。
青提得知消息的時候,嚇壞了,急急忙忙趕過來,「陛下,你已經練了一整天,該回帝寢殿休息了。」
曼殊扔了手上的長刀,坐下來喝水休息。
「再過兩個月就是陛下的生辰,照禮,陛下該在成人禮的那天欽定皇後殿下的,可是陛下二十歲的時候並不在麒麟國,所以只能等你回來,司禮官已經在準備了,關於幾位候選人,陛下要不要過過目?」大祭司問。
曼殊把玩著劍柄上的流蘇,漫不經心地道:「一定要在我生辰的時候選定皇后嗎?」
「是。」
「能不能推遲一下?至少不要是最近一兩年內。」曼殊看著大祭司,央求道:「我傷得太重,一時半會兒沒法癒合,我需要時間。」
青提默了一瞬,「情傷乃世間劇毒,一旦沾染,自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時間並非良藥,能助陛下癒合的,是另一帖劇毒,唯有以毒攻毒,方能忘掉過去,重新開始。祁凡公子青年才俊,容顏出眾,是麒麟難得一見的異骨骼男性,文武雙全,此次關於皇後殿下的選拔,他屢屢拔得頭籌,不出意外的話,最終贏家將是他了,微臣相信,祁凡不會讓陛下失望。」
在麒麟,所謂的「異骨骼」,是指男性打破「天生體嬌」的常規,從小就擁有能習武的底子。
這種人不算罕見,但天生異骨骼不代表就真的能成氣候,後天不夠勤練或是出於別的原因懶怠了的,到最後照樣是個廢物。
所以,擁有異骨骼,又能習得絕頂武術脫穎而出敢與女帝過招的,大都會是皇後人選。
可見女尊很少存在靠聯姻拉攏權臣的事,多半要靠實力說話,作為一國之後,不要求一定能與女帝打成平手,但他的實力一定要讓朝臣刮目相看,讓百姓信服。
曼殊安靜地喝著茶,什麼也沒說。
「微臣能理解陛下心頭的難過,可你讓立后的時間推遲,違背禮法只是其一,重要的是,陛下這種做法是在逃避,只要你不想忘了那個人,他就永遠會活在你心裡,不管你用多少年多少天,都不可能將他從記憶里剔除,而陛下你,早晚還是得立后。」
曼殊承認,大祭司說的話句句在理,可自己就是暫時過不去這道坎,與易白有關的記憶還能隨時隨地浮現在腦海里,她卻要被迫去接受別的男人,哪怕她完全可以不必對皇后甚至是其他男妃動情,她也一時無法從情傷里走出來。
這樣以瘋狂處理政務和練武來轉移注意力的日子,她過了一個多月,每天都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樣才肯放過,直到某天,她下身突然見血。
當時是在演武場,她在舉重練習臂力,小腹突然傳來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扔了重鎚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男奴們嚇壞了,一部分將她弄回帝寢殿,另一部分去請御醫。
曼殊疼雖疼,卻沒有昏迷,人是清醒的,只是臉色不太好看。
御醫幫她清洗乾淨把了脈,之後沖曼殊遞個眼色,曼殊會意,吩咐跪在屏風外的男奴們,「你們都先下去。」
「朕這是得了什麼病?」曼殊問。
這一個多月,她處於高強度訓練的狀態,偶爾有點不適也未曾在意,只當是疲勞過度。
她天生體健,若非得了什麼大病,總不至於訓練一個月就把自己累到見血的地步吧?
御醫稟言:「陛下既然早就有了身子,當以腹中胎兒為首要,不能再進行高度訓練了,否則會吃不消的,好在陛下體格驚人,哪怕是見了血,孩子也沒什麼大礙,微臣剛才給陛下扎了止痛針,再開幾服保胎葯喝下去就能無事,否則她要是投生到別的女人身上,在那麼激烈的大幅度訓練下,早就流掉了。」
曼殊整個大腦都是懵的,「你等等,剛剛說什麼?」
御醫跪地,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已有將近兩個月的身孕。」
曼殊險些抓狂。
明明每一次過後都有喝避子湯的,怎麼還能懷上?
她氣紅了眼,指著御醫道:「你給我想法子弄掉她!」
突如其來的孩子,她不會覺得是安慰,反而是惹她心痛的根源,絕對不能留。
「陛下!」
外面傳來大祭司冷沉的聲音。
緊跟著,人就走了進來,雖然因為她懷孕的事兒心痛,不過臉上更多的是擔心。
「大祭司。」曼殊抹去額頭上的冷汗,「你怎麼來了?」
「微臣收到消息,就第一時間趕過來了,沒想到一進門便得知陛下懷了身孕。」
曼殊垂眼道:「是我不好,不該貪圖一時快活。」
大祭司揮手讓御醫退下,坐在床沿邊,溫聲道:「眼下好好養身子才是正經,這可是陛下的第一個皇嗣,你又沒有生養經驗,萬萬不可出差錯。」
曼殊紅著眼道:「你也覺得朕該把這孩子生下來嗎?」
大祭司「嗯」了一聲,「不管孩子的生父是誰,她只要是從陛下肚子里出來的,身份都將尊貴無比,陛下切莫拿兒女情長來賭氣犧牲一條鮮活的生命,你要知道,你不喜歡她,是因為她的生父不在你身邊,惹你不高興了,可對於她而言,你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已經沒了父親,若是連母親也不要她,豈不可悲又可憐?」
曼殊冷銳的眼神慢慢軟化下去。
大祭司又勸道:「生辰宴在即,陛下只要欽定了皇後殿下,他將會成為這個孩子名義上的父親,到時候就沒有人敢拿禮法來掣肘陛下。」
曼殊手掌下意識撫上小腹,那裡很平坦,什麼都摸不到,可她卻覺得像有個硬疙瘩阻在裡面,堵身又堵心。
「孩子的存在,只會無時無刻地提醒我曾擁有過一段殘破不堪的感情。」她道:「我已經疼不起了,不想再繼續疼下去……」
「那就讓祁凡公子成為她的生父,不管是皇長女還是皇長子,都只會管祁凡叫父親。」大祭司打斷她的話,「皇嗣是不可以隨隨便便落胎的,否則便是藐視女尊,違背禮法,微臣之所以一定要陛下留住她,是為你著想,也是為了麒麟江山以及萬千子民著想,還望陛下三思。」
曼殊撫著小腹的那隻手慢慢垂了下來,目光一寸寸晦暗下去,「好,我答應你,會在生辰宴上立后。」
——
易白已經回來一個多月,成天把自己關在院子里,幾乎每一天都處於醉醺醺的狀態,陸修遠勸過,沒用,索性放棄了,由著他。
金鷗現身,看了一眼醉倒在桌前的易白,往日那白衣翩然的謫仙形象蕩然無存,他衣服鬆鬆垮垮不修邊幅,鬍子拉碴,若不仔細看,壓根認不出來這是曾經讓北燕百姓崇敬仰慕的國師大人。
「主子。」
金鷗心疼地喊了一聲。
「有消息了?」易白轉過頭來,渾身上下酒氣熏天。
金鷗默默嘆息。
哪怕回來了這麼久,主子還是安排人乘船去打探麒麟國的消息,陸修遠手裡有一份麒麟海域的詳細地圖,再加上陸修遠手底下有人認得出入麒麟國的正確路徑,所以金鷗他們能順利潛入麒麟國,不過也僅限於在周邊打聽消息,到達都城是不可能的,裡面的關卡設得太嚴,他們沒辦法矇混過關。
打探了這麼久,終於得點有用的消息了,而且是重磅消息——麒麟女帝曼殊在生辰宴上欽定了皇后授金印,成為皇後殿下的那位,據說是難得一見的奇才,很得女帝看重。
金鷗很清楚,這種話一旦說出來,主子將會徹底崩潰,甚至自殘傾向更嚴重,他打算徹底隱瞞,「回主子,咱們的人到不了都城,只能在國境邊緣打探,基本都是些沒用的消息。」
「再不說實話,我割了你的舌頭去喂狗!」易白滿臉橫怒。
這些隱衛,一個個的跟在他身邊多少年,誰說的真,誰在撒謊,他連查都不用查,一聽便知。
金鷗認命地閉上眼睛,「一炷香之前傳來最新消息,女帝立后了。」
「啪——」易白手中的酒罈子掉在地上,容顏被屋內暗光遮掩,瞧不清楚,但金鷗知道,主子一定心如刀絞。
「她果然……」果然沒辜負與生俱來的帝王身份,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就能敞開心扉接受別的男人。
易白抬起手,掀開衣袖,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在冒血,他在喝酒度日的這一個月內拚命地想要回到以前無欲無求的狀態,可是每次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她,想她一次他就割自己一次,不知道割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還是沒辦法讓心靜下來。
這次,他沒再自殘,而是安靜地找了葯來抹在傷口上,然後收拾東西去向陸修遠辭行,「感謝兄長一直以來的關心和照拂,阿白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