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下雪天(十五)

105.下雪天(十五)

今年冬天特別冷,年前下的雪一直積在狗肉館子旮旯角落中,到現在才完全被太陽曬化了,漿水橫流,黑乎乎的一地狼狽。四五歲的孩子半個身子都被髒水給泡透了,原本紅撲撲的小臉蛋此刻已經凍成了青白色,再沒了一點兒活泛氣。

陳老闆嘎著嗓子,聲音微微發顫:「警察同志,我認罪。你們看完了的話,我給孩子換件乾淨衣服,送他走,下輩子讓他投個好人家。我沒敢破壞現場,一直都沒動。」

狗肉館的服務員站在邊上跟著抹眼淚,嘴裡頭念叨著:「這娃娃可憐噢。多好的一個小娃娃。」

邊上的人也跟著議論紛紛。老小區的居民們多半都互相認識,他們基本上都看過黃進的父母帶著小孫子進進出出。孩子天真的笑容是照亮那個愁雲慘淡的家庭的最明亮的一道光。

現在,太陽還沒有來得及升起,就這樣早早隕落了。留給人們的只剩下無邊的黑暗。

服務員被老闆催促著,去店裡頭拿出了一件簇新的兒童羽絨服。他接過來,哆嗦著手,扯了兩次拉鏈才划拉開,嘴唇囁嚅著:「是好料子。本來我是給我姐姐家小孫子買的,他們明天過來看我。」他的聲音哽咽了,沒能再說下去,最後只含混念叨了一句,「先給這娃娃穿上吧。」

旁邊圍觀的眾人發出了一陣唏噓聲,裡頭冒出了一個聲音:「不管陳老闆的事情。警察要抓也該抓那個粉.獃子,要不是他把自己兒子捆在麻袋裡頭還堵了嘴巴,陳老闆怎麼會當成草狗啊!這是當爹的要殺小孩,把人往刀口上送!」

「對對對!」其他人也跟著附和起來,「人家機器開著,有人按著小孩的腦袋往裡頭送,出了事難不成還怪開機器的人?」

林奇綳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黃進是他給自己定下來的幫扶對象,黃進家裡他也跑過好些趟了。黃進的兒子貝貝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每次林奇拎了水果零食過去,他都不肯吃。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自尊心,他就是饞嘴也要臉呢。他說等爸爸掙了錢會買給他吃的。他在幼兒園布置的繪畫作業本上把爸爸畫成了超人,說爸爸是超人。

實習生在邊上小聲分析著自己的推斷:「黃進應該就是單純地想要訛錢,他沒想到狗肉館的老闆會不開袋子。反正他騙到錢就好了,人家也沒辦法再從他手上把錢摳出來。」

跟個粉.獃子要錢,無異於痴人說夢。狗肉館的老闆即使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也只能自認倒霉,白白花了兩百塊錢。可是陳老闆寧可多掏十倍甚至百倍的錢,也不願意自己的刀子上沾了一個小孩子的血,這娃娃開過年來也才五歲不到啊!

天氣太冷了,鮮血的腥氣都被凍住了,沒能引來蒼蠅。周圍嗡鳴聲衝擊著陳老闆的腦袋,老實了一輩子的狗肉館主人可憐巴巴地看著警察,像是在等待最後的審判。周圍群情激奮,眾人都在扯著嗓子喊:「警察不能欺負老實人,要抓就抓那個粉.獃子。」

吵嚷聲不斷,周錫兵跟林奇還有實習生小江不得不往後面退了一步,避免跟群眾起正面衝突。叫罵聲跟呵斥聲交雜在一起,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林奇甚至不得不扯著嗓子喊了一句讓他們都離遠點兒,不要破壞了案子現場。

按照慣例,群眾報警都會撥打110,然後由接警台安排警力出現場處理案情。現在已經鬧出了非正常死亡的人命案,派出所民警接不了,應該是刑警大隊派人過來。不過他們派出所轄區內警民關係頗為融洽,群眾相當信任派出所的民警。尤其是老城區這一塊,大家有事都會直接打派出所的值班電話。他們出來前已經上報了刑警大隊,現在得維護好現場,等刑警大隊的人過來取證調查。

「什麼案子啊!就是粉.獃子殺人,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叫嚷聲中,幾個二三十歲的男人拖著黃進朝警察走來。

黃進顴骨處的麵皮蹭破了,血珠子還在往外頭冒。他眼角印著大團淤青,眉弓處也破了皮,顯然挨了一頓好揍。

拖著他的人將他往警察面前一丟,領頭的人咳了一聲,一口濃痰重重地吐在了黃進臉上,鄙夷道:「這個人我們也不麻煩警察滿世界找他了,我們給你從廁所裡頭拖出來了。呸!齷齪的粉.獃子,好好的地方好好的人,就被你這個畜生給糟蹋了!」

黃進的眼神還有些渙散,看著像用過毒.品以後尚未來得及恢復清醒神智一樣。兜頭一盆冷水下來,水裡頭飄著的脂肪跟散落的狗腸子沾了他一臉。服務員捧著手中的盆,氣得胸口上下起伏,厲聲呵斥:「黃進,這個畜生東西,睜開眼睛看看你兒子!」

這一盆涼水徹底將黃進從毒.品為他炮製的黃粱美夢中驚醒了,他打了個哆嗦,目光總算聚攏起來,茫然地看著四周。等到他的視線落在地上的兒子身上時,他慌忙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兒子面前,驚慌失措地喊著:「貝貝,貝貝你怎麼了?睜開眼睛看看爸爸啊。」

「你裝什麼死啊!」旁邊人一腳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黃進冷不防挨了這一下,身子往後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濺起了好大一片污水。

眾人紛紛咒罵:「你個畜生東西,你拿你兒子當狗賣給陳老闆啊!人家陳老闆得罪你什麼啦?你家沒錢開不了葷腥,陳老闆少給你爸媽拿狗腸子狗雜碎了嗎?畜生!狼心狗肺,狗都比你像個東西!」

黃進的身上挨了無數下,出警的三人不得不攔在他面前,阻止義憤填膺的群眾再打他。不然等不到警方把人帶走,黃進就能在這兒被活活打死。挨了好幾下的人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一樣,只哆嗦著身子企圖去夠在地上蜷縮成小小一團的兒子,口中哭喊著:「貝貝,你睜眼看一下爸爸啊!」

林奇忍無可忍,伸手在黃進的腦袋上呼了一下,厲聲呵斥:「你把孩子裝在麻袋中丟到狗肉館門口的時候,你就沒想到他是你兒子啊!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人家說你不好,你兒子這麼小都知道衝出去護著你啊!」

「我沒有,我沒有。」黃進嘴唇顫抖著,身子也抖成了一團。他又沾上毒.品以後最怕看到的就是派出所的警察,因為心虛。可此刻,他連躲避平常跟他接觸最多的林警官都顧不上了,只反覆啞著嗓子強調,「我沒有,我裝的是我堂叔叔送給貝貝的大黃狗。」

過年時,黃進帶著妻兒跟著父母一塊回鄉下老家過年順便祭祖。貝貝跟堂爺爺家的大黃狗玩的非常開心,老人就把大黃狗送給貝貝了。他是畜生他承認,他忍不住想要再來一口。身上沒錢,他就將主意打到了大黃狗身上,拿麻袋裝了狗扛到了狗肉館門口。

「真的是狗,大黃狗。」黃進癱在地上拽著自己的頭髮,大聲哭喊,「貝貝是我們一家人的命啊,我怎麼會害我兒子。」

他哭得聲嘶力竭,幾乎完全喘不過氣來了。旁邊有人動容,小聲念叨了一句「也是作孽」,周圍立刻有聲音駁斥:「你當真啊!粉.獃子為了騙一口抽的,什麼謊話不敢講?扯謊摸屁.股,沒的一句話能聽!」

眾人的議論聲更大了。就是這樣,你要是真信了粉.獃子的話才是傻了哩!他們連大白天撞鬼都能瞎說的出來。是人是狗,黃進心裡頭能沒數?沒數的話,他幹嘛在兒子嘴裡頭還塞上一塊爛抹布?不就是怕小孩子出聲毀了他的好計劃嗎?

有看著心裡頭不忍的人小聲嘀咕了一句:「不至於,他家有大黃狗,哪至於存心拿自個兒的娃娃當成狗來賣啊!」

對啊,狗呢?周圍街坊多半都見過黃進家的那條大黃狗。社區防疫所的人還過來給大黃狗打過狂犬疫苗,準備年後正式幫他家上狗證。一條這麼大的狗,總不能憑空失蹤了吧。

黃進既然手上有大黃狗,幹嘛還拿自己兒子賣。大家嘴上雖然恨得要死,但也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多少老鄰居是看著黃進長大的。黃進跟兒子感情好,甚至會扛著兒子上街。買不起好東西,父子倆看著笑也是出門玩過了。從內心深處講,大家也不願意相信黃進故意拿兒子當成狗來誆騙陳老闆。

周錫兵微微皺了下眉頭,抬高了嗓音:「大傢伙兒幫忙留心。狗認路戀家,不會跑遠了。這條大狗到底跑哪兒去了?」

話音剛落,大家還沒來得及應和周警官的要求,旁邊的小巷子裡頭傳來一陣「汪汪」聲,一道土黃色的身影朝人群方向奔來。大約是聞到了同類的血腥氣,大黃狗的腳步生生剎住了。等它腦袋轉向還躺在地上的貝貝身上時,它顯然以為小主人在跟自己做遊戲,歡快地踮著腳又跑了過去,親熱地要伸出舌頭舔舔小主人。

林奇呵斥了一聲,這狗嚇得立刻蹲坐在地上,身子硬是攔在了貝貝前頭,像是要保護自己的小主人一樣。

旁邊人看的心酸,有中年婦女甚至轉過頭去抹眼淚。巷子裡頭跑出了個氣喘吁吁的老頭子,手裡還拿著根木棍,看到大黃狗蹲在狗肉館前頭,立刻氣得沖陳老闆嚷嚷:「你看好你家的狗啊!難得今天太陽好,我把蘿蔔乾再拿出來晒晒。這個狗東西,一爪子拍翻了我一大簸箕的蘿蔔乾!趕緊殺了這瘟生的狗東西!」

周錫兵伸手邀請老人走近。他認識這位退休老工人。老人無兒無女,老伴也過世了,只自己一個人住在一間老房子裡頭,能不出門基本上從不出門。平常他們派出所的人到附近巡邏時也會特意繞到他家門口去看看,怕他有個什麼麻煩又不好意思開口。

老人個性雖然孤僻,對派出所的警察們倒還算客氣。周錫兵問他大黃狗是什麼時候到他家門口的時候,他也照實說了:「本來吧,狗不上繩子又沒人看著跑出來就不應該。但我早上八點多鐘從窗戶看到狗的時候,也沒當回事。誰曉得,我再出門看的時候,這狗東西不曉得怎麼又繞回來了,竟然打翻了我的蘿蔔乾。」

周錫兵又細問了一回時間,老人回想了一下,肯定他今天第一次見到狗的時候是早上八點半,因為他到點兒聽廣播。

黃進跟瘋了一樣,反覆強調:「不是的,我真把小黃裝進口袋了。我裝的是小黃啊。」

最早幫陳老闆說話的婦女扯著嗓子罵了一聲:「你裝鬼吧!你過來的時候是八點二十,我催著陳老闆十點鐘之前一定要狗肉出鍋。我特地看的時間,我一直在這兒等著。這口袋就在我眼皮底下看著,誰要是調換了,我眼睛也沒瞎。」

吸.毒的人所說的話可信度的確需要打折扣。有的時候是因為毒.品產生的幻覺,有的時候則是由於毒.品侵蝕了他們的神經,影響了他們的心理,使得他們產生了人格障礙,習慣性撒謊騙人。

黃進失魂落魄,眼睛還盯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兒子,嘴裡頭反覆強調:「不是貝貝啊,我明明是放的小黃,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呸!謊話說了一千遍,你就能騙自己是真的啦?」帶頭把他拖過來的人又朝他臉上吐了口濃痰。

周錫兵皺著眉頭開了口:「說話歸說話。」

他朝實習民警小江使了個眼色,後者默默地掏出了口袋裡的面紙丟給黃進:「擦擦臉吧。」

紙落在了黃進手邊,他卻跟呆了一樣,完全愣在那裡,動都不曉得動一下。他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兒子,嘴裡嘟囔著破碎的「貝貝」。

剛才朝他吐痰的人悻悻道:「裝什麼樣啊。肯定是你家的狗知道你圖謀不軌,跑出去了。你犯了癮頭,直接將兒子當成狗給套進了麻袋裡頭。」

旁邊的附和聲此起彼伏:「對對對,就是這樣,這樣就講的通了。」

粉獃子不就是這樣,清醒的時候還分得清點兒好賴。等到癮頭一上來,親娘老子都能動刀子捅下去,完全就不是個人了。

大黃狗沖著人群靠近馬路的方向發出了一陣汪汪聲。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手中拎著大包小包朝大黃狗喊:「貝貝,你又帶小黃出來玩啦?你爸爸呢?怎麼也不給小黃套個繩子啊。」

人群擠擠挨挨,黃進的妻子沒有看到躺在地上的兒子跟跪坐著的丈夫。直到眾人自覺讓開一條路,她才看到自家大黃狗面前被打的鼻青眼腫的丈夫。她驚慌失措地過去拉人:「老黃,你怎麼啦?」

丈夫沒有回答她的話,周圍人剛喊了一聲「你理這個畜生幹嘛?」,黃妻就看到了大黃狗背後躺著的兒子。貝貝身上穿著她昨晚給找出來的橙黃色的棉衣。

袋子滾了一地,裡頭裝著的剩菜跟燉湯也淋淋洒洒潑了出來。為了方便照顧家裡,黃進的妻子從娘家回來后就一直在飯店打工。這樣還能時不時弄點兒剩菜回家給家裡頭開開葷。過年階段,飯店二十四小時都營業。她想多掙點兒錢,主動要求上夜班。現在都過了中午飯的點兒了,她才忙罷了回家。

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述說了她不在家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公公婆婆昨天去走親戚了,晚上太遲錯過了公交車跟地鐵又捨不得花錢打的,索性留在了親戚家住一晚。她臨出門上班的時候,黃進信誓旦旦他一個人能照顧好兒子,她就趕著上班去了。

黃妻痛苦地扯著自己的頭髮。她怎麼能真相信了丈夫了呢?明明她曉得丈夫算不了個全須全尾的正常人了。

「你還我兒子!」失去了孩子的女人拚命抓著丈夫的臉,又踢又打,「你個畜生!你還我兒子!」

周錫兵跟林奇連勸帶拉,才將黃進從妻子的手下拯救下來。他的臉上又多了好幾道血口子,表情卻木獃獃的,跟不知道痛一樣,只反覆強調:「我沒裝貝貝,我裝的是小黃啊!」

黃妻失聲痛哭:「你個混賬!我說你為什麼要跟我兒子一塊兒套在蛇皮口袋裡頭跳著玩呢。你就是用這種方法誆我兒子被你捆了都不曉得反抗。你個畜生!豬狗不如的東西!你怎麼不死,你怎麼不幹脆從樓頂上跳下來啊!」

黃進跪在妻子跟前,魂兒已經不在身上了,嘴裡頭反反覆復的還是那句話:「不是我,我真的沒綁貝貝,我抓的是小黃啊。」

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已經不願意再聽丈夫任何辯解了。她的心從來沒有這樣輕這樣冷過。多少人勸她跟黃進趕緊離婚,捨不得兒子的話帶走了重新開始生活。她卻心存僥倖,以為這個男人千不該萬不好總歸是疼兒子的。貝貝跟爸爸的關係最好。她錯了,她到今天才知道她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她不該心軟,不該還以為面前這個傢伙還是個人!

「你怎麼不去死!」黃妻平靜地看著眼前爛泥一樣的男人,「我這輩子做過的最不該的事情就是那天晚上,我竟然勸你不要跳樓!你去死啊,你怎麼還不死!」

黃進獃獃地跪在地上。周錫兵等人都提防著他妻子突然間再撲上來揍他的時候,黃進卻猛的從地上躥了起來,一頭朝店門邊上的籠子衝過去。那上頭擺著陳老闆用來殺狗的尖刀。因為那把刀捅了貝貝,所以他沒敢收起來,當做兇器等著刑警大隊的人過來舉證。

周錫兵被他冷不丁撞了一下肋骨,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從接警過來之後就一直留心觀察著周圍環境。按照犯規心理學的常規,如果是非意外事件造成的死亡,兇手常常會出現在案發現場,混跡於圍觀人群中,觀察受害者家屬的反應以及警察的舉動,藉以獲得心理滿足。

可惜周警官還沒有來得及鎖定可疑人群,他就差點兒被黃進給撞到了。他也顧不上害疼,趕緊撲過去,一把卡住了黃進的手腕,厲聲呵斥:「你鬆手!」

「你別拉著我,周指導員。我早就該死了,我對不起貝貝,我對不起貝貝媽,我對不起我爹媽,我不是人。貝貝,不怕,爸爸下來陪你。」黃進使出了蠻勁來,拚命想要將刀子朝自己胸口捅,林奇招呼小江看牢了現場,趕緊奔過去給領導幫忙。

黃進的妻子平靜地看著丈夫,開口道:「周指導員,林警官,我家都曉得你們是好人,一直在幫我們。好心貼給了驢肝肺,你們別攔著他了,他早點兒死也禍害不了我兒子了。」

周錫兵皺眉,伸手在黃進的手腕子上摁了一下。黃進握刀的手一麻軟,刀子就落了下來。林奇眼明手快,趕緊拿旁邊的木板給接住了。要是掉在了地上的水中,刀柄上的指紋就不好採集了。

黃妻輕蔑地冷哼了一聲,轉過頭看仍然躺在地上的兒子,輕聲道:「我兒子沒爸爸,到了下頭就安生了,不用再被拖累。」

原本議論不休的街坊們,此刻全都噤了聲。這個可憐的女人碰上了這樣的丈夫,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實在是讓他們連想要安慰都不知道該怎樣開口。空氣陷入了可怕的沉寂,死亡是永恆的靜默。

警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死水一樣的沉默。刑警大隊的人終於從分局趕了過來。刑警從警車上跑了下來,大踏步地朝周錫兵走去:「不好意思啊,老周,路上兩輛車子擦了,堵得一塌糊塗,開著警笛都不管用。」

周錫兵沖對方點點頭:「沒事兒,過年就這樣。」

他領著刑警大隊的人看現場,壓低了聲音:「情況大概就跟我先前說的那樣。不過孩子的爸爸否認他將孩子裝進了口袋中,堅持說他裝的是這隻大黃狗。」

刑警沖周錫兵使了個眼色,輕聲道:「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

周錫兵搖了搖頭,遲疑了一下才眼神示意依然躺在污水旁,正在由技術人員取證的貝貝:「孩子的手指頭有點兒淡淡的煙味,有可能撿過煙頭。」

這是物資匱乏的年代,小孩子才有可能做的事情。家裡頭的大人煙癮重,買不起煙,小孩子偷偷撿了地上的煙頭回去給大人抽。周錫兵現在還不能肯定,貝貝是不是做了同樣的事。不管外人怎樣看待黃進,這個小男孩對自己的爸爸充滿了愛與崇敬。眼下,孤零零躺在泥水當中的小男孩顯得分外恓惶可憐。

案情可謂是一目了然了。動刀誤殺了貝貝的陳老闆一點兒推諉的意思都沒有。這個樸實的男人認定了不管是什麼原因,他殺了人就該承擔責任。臨被警察帶上車去做進一步調查之前,他還「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失魂落魄的黃進妻子實打實地磕了個頭,跟她道歉:「對不住,我不是成心害了你孩子的。」

黃妻眼淚簌簌往底下掉:「不是你的錯,陳老闆,不怪你。我給你寫諒解書,不該你擔這個責任。」

黃進也跟回過魂來一樣,被警察扶著往警車裡頭走的時候,趕緊附和了妻子的話:「不怪陳老闆。是我王八蛋,不是陳老闆的罪。」

他像徹底死心了,也不再強調自己裝進口袋中的並不是兒子貝貝,而是大黃狗。周圍人的議論聲讓他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抽多了,所以產生了幻覺,將兒子當成了狗裝進了口袋。

黃進再一次回頭看了眼兒子小小的身體。他早該死了,沒錯。他那天就該跳下去,閻王爺這是在懲罰他呢。所以,閻王爺帶走了他的兒子。

眾人默默地推開了,貝貝的屍體被抬到了擔架上,法醫要對他身上的傷口做進一步檢查。陳老闆怒急了,在他身上足足捅了有三刀。這個不滿五歲的孩子,當時該有多痛啊。他是不是還在掙扎著,拚命地想喊「爸爸,救命!」?

刑偵大隊的技術人員帶走了那把尖刀,裝著貝貝的蛇皮口袋以及原先塞在貝貝嘴巴裡頭的抹布。

大黃狗不知所措地看著小主人,見人們要將小主人帶走的時候,發出了一連串的汪汪聲。技術人員看著帶頭的刑警,請示對方的意思:「這狗要不要帶走?」

刑警皺了下眉頭,似乎有點兒遲疑。

黃進的妻子卻意興闌珊道:「你們帶走吧,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它。貝貝最喜歡小黃了。」

周圍窸窸窣窣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眾人怒罵黃進不是個東西。就算他一開始是真的想拿大黃狗換錢買粉抽,都不應該。貝貝有什麼玩具啊,人家小孩都不稀罕跟貝貝玩,好不容易能有條大黃狗陪著他。

「帶走吧。」領頭的刑警一揮手,示意將大黃狗也牽上車。這狗看著乖順的很,也不躲著黃進,不知道到底是記吃不記打,還是有其他原因。

大黃狗又連著汪汪汪叫了幾聲,堅持要守在小主人身邊。大傢伙兒看了都忍不住抹眼淚,愈發覺得黃進豬狗不如。這狗對小娃娃的感情,都要比黃進這個親爹來的深。

人群的外圍慌慌張張跑進了兩位老人,林奇一眼就認出是黃進的父母。老人家沖著穿制服的刑警露出了個可憐巴巴的笑容來:「同志,我們不是無證養狗。居委會的人已經上門看過了,就準備年後一上班,就帶著狗去辦狗證。你們不要拉走它啊,我小孫孫眼睛離不開這條狗。」

兩位老人分辨不清楚執法車的區別,看兒媳婦失魂落魄的站在車子前,穿著制服的人又拖著狗上車,下意識地就當成了有人來管養狗的事情了。老人的目光落在了林奇身上時,就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立刻求情:「林警官,你幫我們說說吧。這狗真打過疫苗了,是居委會的陳主人帶著防疫所的人幫忙打的。陳主任說年後就能上狗證的。」

「媽。」黃妻突兀地露出了個笑來,聲音木板板的毫無波瀾,「不用了,你別麻煩林警官了。貝貝以後都不需要小黃了。」

「哎喲,你講的啊。」黃進的母親著急起來,怕兒媳婦是擔心養狗費錢,連忙強調,「鄉下的土狗,好養的很,什麼都吃。我跟菜場的魚販子講好了,我每天去撿菜的時候,過去拿點兒魚雜就夠它吃了。」

黃進的父親卻察覺到了不對勁,顫抖著聲音問兒媳婦:「貝貝媽,黃進跟貝貝呢?」

領隊的刑警於心不忍地皺起了眉頭,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告訴老人真相,他們的兒子涉嫌害死了他們的孫子。

林奇一直擔心黃進的父母會暈厥過去。他們不過是趁著過年的時候,短暫地鬆快了一天,悲劇就無法逆轉地發生了。周錫兵開口安慰了老人兩句:「你們先放寬心,警察會調查清楚的。」

黃進的妻子卻出奇的冷靜,輕聲喊公公婆婆:「爸爸媽媽,我要給陳老闆寫諒解書,貝貝的事情不怪他。」

黃父黃母都木木地點著頭:「對,應該的,我們家不能再害了別人。」

黃妻「嗯」了一聲,聲音依舊輕柔:「爸媽,等辦完貝貝的喪事,我要跟黃進離婚。」

兩位老人沒有一點兒驚訝,仍然木木地點頭:「對,應該的,是我們家連累了你這麼多年。」

去黃家走訪將孩子捆綁進了蛇皮口袋的第一現場時,警察想伸手幫著攙扶一下兩位老人,卻被黃進的妻子拒絕了。她會服侍好公婆的,丈夫是個畜生,但公公婆婆沒虧待過她。

太陽藏在了陰雲背後。兩位老人蹣跚離去的背影瑟縮著,寒風吹亂了他們花白的頭髮。陽光消失了,他們的世界也許以後都不會再有陽光。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有人說黃妻傻,有人說黃家老兩口造孽,嗡嗡嗡的聲響吵得林奇頭疼。他不得不粗嘎著嗓子吼了一句:「看到吸.毒的後果了沒有?哪個再敢碰試試看?」

旁邊人都不自在起來,有人小聲地嘀咕:「我們又沒碰。」

「等你們碰到了就晚了!」林奇猩紅了眼睛,吼了一句。

周錫兵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強調道:「要有什麼新發現,都及時通知警方啊。知道咱們國家的破案率為什麼高嗎?為什麼治安全世界都羨慕嗎?就是因為有群眾的支持。咱們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也不能冤枉了一個無辜的人。」

大傢伙兒吵吵嚷嚷地強調知道了,派出所的車子才離開了現場。如果是平時不忙的時候,他們大概會陪著刑警隊一塊兒走訪。只是現在所裡頭值班的人太少,他們就只能趕緊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這孩子真可憐。」車子開出去后,實習生小江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周錫兵面頰上的肌肉動了動,沒有接話。他看過更多慘烈的刑事案件,可是今天躺在污水中的小小身子依然刺得他眼睛疼。他不是沒有聽到現場群眾的議論。他們在怪派出所的人多管閑事,要不是之前民警硬拉著不讓黃進跳樓,哪裡會有貝貝的慘死呢?

即使讓周錫兵自己選擇,如果在貝貝跟黃進當中只能活下來一個,那麼他也會選擇貝貝。成.人具有保護未成年人尤其是孩子的天然義務,貝貝是那樣可愛的一個小男孩。

實習生小江問出了車上兩位老師不敢宣之於口的疑惑:「咱們是不是救錯人了?」

「不要胡說八道!」周錫兵沉下了臉,強調道,「作為警察,有義務保護公民的生命安全。即使是重刑犯被押送到監獄的路上,警察拼了命也得保護他們的安全,這是職業道德。」

小江被嚇得不輕,趕緊縮下了腦袋,不再說話。

低氣壓一直籠罩在派出所中每個人的頭上。黃進到所裡頭報到的時候,也帶著貝貝來過。小男孩還認真說過長大后要當警察的心愿。就連所長都拿這事教育黃進,他要爭氣,別再走歪路,不然他兒子考警察時政.審都過不了關。

這個小精靈一樣可愛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下午的派出所照樣忙碌不堪。周錫兵又帶著實習生出過兩次警,最後一次連著林奇一塊兒出去解決了一起鬥毆案件后,三個大老爺兒們總算徹底餓趴下了。

小貝貝的事情梗在心口,中午飯他們一個都沒吃。然而警察的神經總是強悍的,天黑了以後,他們還是得吃晚飯。

派出所食堂師傅還沒有上班,今天街上開門的店還不算多,周錫兵看著所門口不遠處的一家牛肉粉絲湯,沖林奇點點頭:「就那邊吧,我請你倆吃晚飯。」

林奇勉強露出個笑容來,硬生生地想讓氣氛歡快一點:「那敢情好,領導請客,必須得揀最貴的點。」

車子要開回所裡頭停放好,不然被人拍了傳上網去,他們就有嘴說不清了。林奇轉了個方向盤,車輪子朝所裡頭院子滾,快到門口時,他才猛的發現門口站著個老人。他嚇了一跳,搖下了車窗,認出了黃進母親的臉。

林奇趕緊停下車,詢問黃母:「阿姨,你怎麼在這兒?有人找我們的話,去裡面坐著啊,這天多冷啊!」

黃母搓著手,露出個不好意思的表情:「沒……沒事,我這才過來的。」

這裡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周錫兵從錢包里掏出了兩百塊錢塞給小江:「你跑個腿,去店裡頭買回來吃吧。今天他們肯定沒人手送外賣。」

小江也算機靈,趕緊跑到所裡頭詢問其他值班人員想吃什麼了。周錫兵下了車,招呼黃母進車裡頭坐著:「阿姨,你要是不想在所里說,在車上說也是一樣的。」

車子的暖氣開的足足,突如其來的暖流讓老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她實在吹了太久的冷風。林奇連忙拿了面紙盒子遞給她,示意她自便。老人臉上紅的一塌糊塗,慌慌張張擦了鼻子又不知道用過的紙該放在哪兒了。

「沒事。阿姨,你看後背口袋裡頭有垃圾袋,你丟進去就行了。」周錫兵安慰了她一句,直接切入了正題,「阿姨,你找我們有事?」

老人總算解決掉了手中的面紙,神情有些惶恐又惶然:「沒……沒什麼大事。」

周錫兵沒有再吭聲,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跟黃家人更為熟悉的林奇。後者抿了下嘴唇,輕聲道:「阿姨,有什麼事情你就說吧。我們能幫上忙的,絕對不會推辭的。」

黃母絮絮叨叨地開了口:「你們是好人啊,我曉得,我都有數。居委會的陳主任還給我們家往上面交申請,辦理困難補助。你們一直幫忙看著我家那個不爭氣的畜生,我心裡頭感激的很。」

「阿姨,你別見外,我們都想大家好好的。」林奇深吸了口氣,猶猶豫豫地開了口,「你別恨黃進了,他,他也不想貝貝出事吧。」

黃母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面淌,聲音哽咽著:「我曉得,我對不起我小孫孫。貝貝是個好孩子啊。我千不該萬不該,為什麼要歇在外頭呢。我怎麼就沒想到他又抽上了呢!這個畜生啊,明明過年前還好好的。」

周錫兵看了眼林奇,這話跟他們年前最後一次給黃進做尿檢的結果對的上。那麼黃進又沾上毒.品,應該是他跟著父母回老家的事情了。毒.品不僅僅侵蝕著城市,農村中也存在著常常被大眾忽略掉的吸.毒人群。

兩人都沒說話,靜靜地等待著老人發泄完心中的痛苦。她連哭泣都是壓抑著的,生怕給人添了麻煩一樣。大年初四的夜晚,街上燈火輝煌,人們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氣當中。再過幾個小時,街上會響起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大家集體迎接財神,那是豐足美滿的象徵。

而對警車後座上的這位老人而言,她此生都無法再填補空掉的那一大塊了。豐足圓滿對她而言,永遠都只是個可望不可即的夢。

「周指導員,林警官,你們是好人。你們就當我不要臉吧,只會纏上誠心誠意幫我的好人。黃進是從我肚子裡頭出來的,他說他沒把貝貝裝進口袋裡頭送到陳老闆面前。我曉得,大家的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除了他,沒有旁人了。可他說了,我就信。黃進是個畜生,可他是真心疼兒子啊!」老人說到後來已經泣不成聲,每一個字都是破碎的。

林奇抿了抿嘴唇,又將面紙盒子遞過去,輕聲解釋:「這是命案,我們是民警,管不了,現在由刑警大隊的人接手調查。」

「我曉得,我曉得。」黃母抽了面紙擦眼淚鼻涕。她的情緒過於激動,以至於打了個哆嗦,抓在手中的紙也不曉得丟進垃圾袋當中了。她抽了抽鼻子,苦笑道,「我沒有證據,我沒辦法證明我兒子的清白。可我是他媽媽,這個世界上,如果連我都不相信他了的話,還有誰能相信他?」

林奇沉默了。他原本想勸告黃母,毒.品對吸.毒者的人格重塑有多麼大的影響,它可以輕易的讓正人君子變成卑鄙小人,讓品德高潔的人匍匐卑微。他們的話往往是謊話連天。可是,黃母說的又沒錯。父母是子女天然的港灣,如果當媽媽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了,那麼還有誰相信他們。

「你放心。」一直在旁沉默著傾聽的周錫兵突然開了口,「既然立案調查了,警方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黃母木木地點頭:「嗯,我相信警察會調查清楚的。是我兒子害了孫子,我絕對不會胡攪蠻纏。可要是有人存心害我孫子,我也絕對不能放過這個人。」

林奇立刻引導她:「那阿姨你就好好想想,你們家有沒有什麼仇怨,這樣警方也好有方向調查。」

其實目前的證據基本上可以斷定事實真相就是黃進將孩子裝進了口袋,當成狗賣給了陳老闆。在拿到兩百塊之前,黃進身上沒錢買毒.品,也不存在吸.毒致幻的問題,錯認了狗跟人的可能性理論上根本就不會有。誰會給狗嘴巴里塞抹布?袋子被丟到狗肉館門口后,大家的眼睛也都看著,想要掉包,哪有那麼容易。這可是個大蛇皮口袋,誰動一下,目標都顯眼的很。

林奇這麼說,不過是為了安慰黃母,讓她好有個活下去的奔頭。老人點了點頭,沉默著「嗯」了一聲:「我回去跟老頭子一起好好想。黃進是混賬,可他不會忍心傷了貝貝的。」

老人離開的時候,周錫兵原本想讓林奇送送她,卻被她堅定地拒絕了。她不能再給警察添麻煩,他們家給警察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周錫兵堅持幫她叫了輛車子,提前付好了賬,讓司機把人送回家去。

臨上車的時候,老人沖他們苦笑:「沒法子,我也恨,可這就是命啊。」

關車門的動作帶起的風吹亂了她頭上的白髮。她的年紀其實比周錫兵母親大不了多少,可她跟黃父看著卻和周錫兵的爺爺奶奶一樣顫顫巍巍了。兒子吸.毒這件事,將他們的人生硬生生地往前快進了數十年,明明不過六十幾歲的人卻已然是風燭殘年。

周錫兵緩緩地吐出了一團白霧,轉身招呼林奇:「走吧,回去吃晚飯,粉絲估計都糊了。」

他抱著湊合一頓的心,卻不料打開飯盒子,裡頭裝的竟然是米飯,上頭鋪著的菜還冒著熱氣。他抬頭看了眼忐忑不安的實習生,笑了,誇獎道:「不錯,小夥子很有眼力勁。」

小江的肩膀鬆弛了下來,想要趁機跟領導說笑兩句。這飯菜是牛肉粉絲湯店老闆自家吃的晚飯,他估計領導要跟那個老太太說話,也不曉得到什麼時候,粉絲不禁放,不如米飯隨時可以在微波爐裡頭轉一轉就熱乎了。他是看著領導給老太太從網上約車的時候,才趕緊將飯菜放進微波爐里熱的。

林奇沒給自己的小徒弟抖機靈的機會,直接拽著人往外間去喝蘿蔔牛腩湯。這孩子,機靈勁兒真有限,沒看領導的眼睛一直盯著手機看么。這明擺著是要趁著吃飯的功夫給人打電話。

周錫兵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撥通了王汀的號碼。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他都沒顧上催王汀吃晚飯。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因為余磊窺探她手機的事,索性連門都不出了。找了這麼多理由,其實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想王汀了,非常非常想。

在看到黃進的妻子心如死灰的時候,在聽到她態度堅決地要跟黃進離婚的時候,周錫兵清楚地見證了一個女人在全世界都與她為敵時依然堅持跟丈夫風雨同舟,到徹底怨恨悔不當初的過程。不過是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沒有什麼感情是源源不斷的,它總會有被徹底耗盡了的時候。

電話里傳來「嘟——嘟——」的聲響,他懊悔自己沒有超能力,不能跟電話那頭的王小敏聯繫,好知道王汀現在到底怎麼樣。電話鈴聲響起了許久,連周錫兵都懷疑王汀不會接聽了的時候,對面終於傳來了她的聲音:「喂——」

「我愛你,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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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昂貴物證找我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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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下雪天(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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