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下雪天(二)
棋牌室老闆將家庭跟工作分的相當清楚,開設的棋牌室跟自家的住處都不在一個小區里,也從來不帶棋牌客去家中。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不濕了鞋子,卻不想河多了,要沾到水的地方自然也就多了。隨手亂丟香蕉皮的人,為自己家人踩到別人丟下的香蕉皮而悲傷,總是帶著點兒說不清的嘲諷意味。
交警在劉元非法駕駛的那輛車上搜到了少量冰.毒與K.粉以及麻.果,案子的性質立刻大不同,交由緝毒大隊接手了。老子收容他人吸.毒,兒子直接參与販.毒。這一趟,父子倆是要在緝.毒大隊團圓過新年了。
林奇站在值班室門口,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跟周錫兵抱怨。
自從陳潔雅墜樓身亡以後,他就沒敢再回過家去。他不是不同情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表舅夫妻,可人的同情心總是有限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與生活。林奇自認絕對不可能跟陳潔雅父母一樣全身心地持續沉浸在喪女的悲傷當中。為了防止自己成為表舅媽的攻擊目標,身穿警服的林奇相當識相地繼續以派出所為家了。
「我打聽了一下,這小子陷進去的還不淺,說不定是一條長線。」林奇伸著懶腰,活動了一下脖子,皺著眉毛跟幸災樂禍似的,「我看這回緝毒隊的那幫子人有的忙了。說不定過年都撈不到歇的時候。」
周錫兵掃了林奇一眼,埋頭寫材料的時候還不忘再一次確定:「哎,你沒跟王汀說什麼吧。你一大老爺兒們,別碎嘴子啊!」
林奇砸吧了一下嘴,嫌棄不已:「絕對沒有,我說什麼啊。我才不在女性面前吹噓另一位男士多麼英勇呢,沒的降低了我的魅力值。不過,周指,我得說一句啊。你悠著點兒,別自己說穿了。我估計王汀得瘋。哎,領導,我正跟你說案子呢。你怎麼一點兒都不激動啊!」
昨晚跟著值夜班的小實習生也從值班室裡頭出來了,聞聲好奇地看著周錫兵。領導實在太淡定了,他半夜回來以後就愣是亢奮到天亮上床都進入不了睡眠狀態。
周錫兵在材料上籤好了自己的名字,漫不經心的樣子:「有什麼好激動的。抓住一隻小蝦米就能將上頭的大魚全都揪出來了?哪兒有這麼簡單的事情。要真這樣,毒.販子早就被抓光了。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這麼多,他們的貨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真容易的話,盯著幾個,豈不是全給端了。」
林奇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坐沒個坐像,埋怨道:「領導,當著年輕同志的面,你怎麼能打擊積極性呢。不就是得逮到交易現場么,只要人在,就必然有辦法逮到!小江,打起精神來。咱們辦案子也沒那麼艱難。」
周錫兵笑了笑,抬眼看林奇:「你知道我第一次跟大案子,是怎麼抓到毒梟的嗎?」
林奇憋著沒露出好奇的表情,實習生小江先忍不住了:「指導員,多大的毒梟啊?」
「嗯,半噸的冰.毒,涉案人員三十多個。要真放在全國來看,也沒那麼大。」周錫兵合上了材料,露出個笑容來,「那時候我剛工作不久,跟著我師父在雞舍裡頭一蹲蹲了一個月。每天從早到晚,蹲足了十八個小時。那雞窩裡頭的雞出了,衛生沒人打掃,我們也不敢清理,怕叫人發現不對勁,就捏著鼻子在雞屎上頭蹲了一個月。虧得是冬天,冷是冷了些,總比夏天好,直接能把人熏暈過去。嗯,從那以後,我的鼻子就選擇性嗅覺失靈了。」
小實習生愁眉苦臉道:「指導員,您這麼說,我晚上的黃燜雞飯還怎麼吃啊。」
周錫兵哈哈大笑:「看你這點兒出息!案子結束后,我跟著我師父一連吃了半個月的雞,狠狠報了這個仇。」
領導的這波冷水潑的很是時候,林奇暗地裡關注著緝毒隊那邊的進展,不得不承認辦案果然沒有那麼簡單。緝毒大隊追著劉元的提供的線索,找到了南城的一家會所裡頭,卻沒能將他的上線逮個正著。緝毒隊不敢再大張旗鼓,生怕打草驚蛇,將這條線給徹底折騰斷了;只能繼續盯著暗地裡排查。
劉元人還住在醫院裡頭。他的毒.癮已經發展到大腿靜脈注射的程度。年輕的身體飽受毒.品的摧殘,明明才十幾歲的人,身體機能差得叫看到檢測報告的人心驚膽戰,這哪裡像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年。入院以後,他已經因為心衰跟呼吸衰竭接受過兩次搶救。
林奇自己嘴上不說,可在那位他不願意提起的表妹陳潔雅染上毒.癮又墜樓身亡以後,他的確對青少年吸.毒人群更加關注了。周錫兵跟他一起去醫院體檢的時候,他還提起了在同一家醫院住院的劉元:「也不曉得這小子以後能不能戒掉,還有沒有機會好好做人。」
原本上個月他們就該來醫院體檢了,但年底所裡頭事情多,兩人就一直拖到了工會要跟醫院結賬,他們再不體檢就作廢了的時候,才抽著空一大早空腹奔到醫院排隊體檢。林奇餓著肚子都沒影響他那顆滿懷愁思的心,指著住院部大樓沖周錫兵感慨:「這要是不出了這種事,這會兒他應該在學校參加期末考試吧。」
周錫兵立刻糾正了他的觀點:「考過了,這會兒高中基本都在集中講解期末試卷,馬上都要放寒假了。」
林奇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豎起大拇指:「服!領導,我這是真的服氣。你怎麼連這都知道啊!」
周錫兵嘆氣,捏了捏眉心:「我能不知道么。王函不正在實習么,全年級的卷子就那麼多老師,得突擊改出來。她改卷子改到快哭了,最後還是王汀給她幫忙,才勉強按期完成閱卷任務。現在的老師可真不好當。」
林奇挑著眉毛,沖周錫兵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喲,領導,你沒少贊助吧。同學們可不得榮幸死了。」
周錫兵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我友情贊助做好後勤工作,專門負責燒飯。行了,別扯這些。在其位謀其政,你盯著黃進的事情才是真的。這人既然有心悔改,你就好好做思想工作,別讓他又被拉回頭。」
林奇齜牙咧嘴地點了點頭,感慨了一句:「一日吸.毒,終身戒.毒。真能拽住了他,我這功德快能塑金身了。」
周錫兵轉過了腦袋,眼睛在林奇臉上轉了轉,似笑非笑:「你要是真能拽住了他,咱們所裡頭一人捐獻十塊錢,給你買層金粉刷上。」
電梯終於到了一層,兩人趕緊上去往體檢中心走。要不趁著一早天寒地凍人少的時候趕緊把檢查給做了,他們一天的功夫就能全搭在醫院裡頭。排隊,不停地排隊,是醫院永恆的主題。
王汀有朋友在體檢科當護士。提前好幾天,王汀就幫周錫兵他們聯繫好了朋友。到時候,她朋友領著他們走體檢流程,省的瞎耽誤工夫。這體檢的順序也是有講究的,不掌握了門門道道,就得一條條隊排到死。
護士姐姐人正在接診台忙碌,周錫兵沒插隊,一直排到他時才報了王汀的名字。護士姐姐看著他就笑:「喲,我們王汀家的吧,果然一表人才。」
林奇在邊上詫異,自覺他跟周錫兵並排站著,也是風華正茂玉樹臨風的當代好青年,怎麼護士姐姐就能一眼辨認出誰是王汀的男友呢?明明她都沒見過周錫兵的照片。
護士姐姐笑容滿面地上下打量了林奇一回,搖搖頭:「氣場不對。」
旁邊的小護士「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林奇清了清嗓子,膽大包天地當場diss自己的領導:「哎喲,領導,你這可是蹭你女朋友的便宜。通常廣大人民群眾將這種行為稱之為什麼來著?對,吃軟飯!」
周錫兵跟在護士身後走,腦袋也不回一下:「新時代的成功男人一大檢驗標準就是有沒有軟飯吃,這是硬實力。」
護士姐姐倒是笑著回頭搭理了一遭叫領導的話給噎到了的林奇:「看,這就是氣場的問題。」
出門辦事,有沒有熟人真是大不一樣。儘管王汀的朋友沒有領著周錫兵跟林奇走後門插隊,但兩人還是在護士見縫插針地安排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完成了體檢工作。從頭到尾,他們只花了一個小時,就打完了這場體檢戰。
林奇眼睛發直,然後憤憤不平:「領導,我不是批評你女朋友,真不夠意思。我這認識她也有一年多了吧。怎麼去年體檢的時候,她就不給我安排一下呢,真是白瞎了警民魚水情。」
周錫兵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林警官立刻狗腿地強調那全是純潔的革命情誼,絕對沒有一丁點兒的魚水情。
護士姐姐看著他倆樂,指點了一下.體檢食堂的位置就自己回去忙了。周錫兵道了謝,帶著林奇一塊兒往今年新建的食堂的走。
林奇做腹部B超顯示他有點兒膽囊壁毛糙。往食堂去的一路上,他都在愁眉苦臉:「以後鴨蛋黃不能吃了。太慘了,我就愛鹹蛋黃啊。」
周錫兵相當善良地為他排憂解難:「別愁,要是端午節工會發鹹鴨蛋的話,我替你拎走,絕對不浪費一丁點兒食物。剛好王汀會包粽子,多包點兒鹹蛋黃的粽子不錯。」
林奇默默地看了領導一眼,真是急群眾之所急,他真是謝謝領導了。他還是將鹹鴨蛋拎回家,自己切開了,聞著味兒也好。
周錫兵嘲笑他那點兒出息。
林奇強調色香味,這眼睛鼻子嘴巴就是各司其職的。他吸著鼻子,流露出陶醉的神色:「那味兒多香啊,完全不一樣。」
周錫兵斜眼看廁所標誌,自己的手下這口味還真是與眾不同。
林奇也注意到了旁邊的廁所,尷尬道:「這也是人間百味,大不同的。不信你仔細聞聞。」
周錫兵沒興趣陪著他發瘋,直接嫌棄地扭過頭。廁所旁邊的窗戶開著通風換氣,他撇過臉的時候,剛好有個人出了廁所門往外頭走。冷風吹到了這人身上,將他身上的味道恰好送到了周錫兵鼻端。周錫兵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立刻變了臉色。
林奇不明所以,還在故意擠兌領導,強調讓他聞聞。
「跟上。」周錫兵面色嚴峻,壓低了聲音解釋,「這人身上味道不對,像是吸了。」
林奇臉上的笑容凝固了,趕緊跟上了前頭戴著帽子口罩的男人。
醫院中人來人往,比起大清早的時候,此刻的醫院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人頭攢動。他們跟在嫌疑男子的身後,迅速不動聲色地靠近這人,防止他發覺以後依靠人群逃脫甚至會情急之下尋找人質。
兩人跟著男人穿過了走廊,正準備趁著拐角處人少的時候動手抓捕。被追蹤的男人結著拐角的警示鏡看到了身後兩個身強力壯的人。儘管周錫兵跟林奇都身著便衣,但他依然感覺到了不對勁,立刻拔腿就跑。
周錫兵見不能悄無聲息完成抓捕,趕緊也抬腳就追,大聲威懾對方:「警察,站住!」
那人一聽「警察」兩個字,跑得更快了。
林奇咒罵了一句,真是難得體檢省下來幾個小時的工夫,又得搭進工作裡頭了。
兩人緊緊追著疑似吸.毒人員。眼看著快要在走廊盡頭逮到這人的時候,電梯門突然開了,裡面衝出來一輛搶救床,直直地攔在了雙方之間。扶著輸液架拉著床往ICU方向跑的醫生大聲喊著:「讓一讓!」
所有人都讓出了搶救通路,那個疑似吸毒男子立刻趁著這陣子動亂跑了。
艹,林奇輕聲咒罵了一句,眼睜睜地看著這人消失在大樓門口。等他再收回眼神,落在搶救床後面跟著的家屬身上時,他不由自主地愣住了。那個憔悴的中年女人正在哭著喊:「元元!你睜眼看看媽媽啊!」
搶救床上,周錫兵有過一面之緣的毒.駕少年劉元滿臉死氣,口中不斷地往外面吐著白沫,生命已經岌岌可危。
活動的搶救床被拖走了,周圍人議論紛紛。劉元的臉上還帶著少年的稚氣,一看年紀就不大。不少人嘆氣表示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要是這麼沒了的話,爹媽可怎麼辦。
林奇臉色變化不定,看了周錫兵一眼。兩人心照不宣,一起朝著ICU門口跑去。冰冷的金屬大門打開了,搶救床被推了進去。劉元的母親想要跟著,被強行攔在了外頭。她哭喊著:「怎麼會這樣,昨天晚上人還好好的。醫生都說他要好了,再觀察幾天就能出院了啊。」
周錫兵不是醫生,不清楚少年劉元具體的身體情況,可他是個從業十年來的老警察了,清楚有些吸.毒的人即使住院治療的時候,也會千方百計地從外頭弄毒.品進來,好滿足毒.癮需要。劉元口吐白沫的反應,很像吸.毒過量。
ICU的探視問詢窗口開了,醫生大聲招呼劉元的家屬過來拿病危通知書。周錫兵趁機問了一聲劉元的情況,戴著口罩的醫生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只強調了一句:「情況很不好,我們會盡全力搶救。」
劉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拍著腿嚎啕大哭。她丈夫因為容留棋牌客吸.毒,棋牌室被關了,人也抓了進去。她醫院、拘留所兩頭跑著,她以為兒子快要好了啊!
旁邊人不明所以,不少同樣家人在ICU裡頭搶救的家屬蹲在她旁邊安慰她,大意是小孩子命都比較硬,肯定能扛過來。
周錫兵皺了一下眉頭,走到僻靜處打了個電話,然後招呼林奇:「走,我們去病房看看。」
劉元所在的病區依然平靜而熱鬧,醫生護士忙個不停,病人家屬也來來往往。在群體面前,個體總是顯得無比渺小。起碼在這裡,周錫兵沒有發現任何因為少年劉元生命垂危而驚惶到打亂了自己工作生活節奏的人。
周錫兵朝問診台的護士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證件,在護士的帶領下進了劉元所在的房間。因為他的病情不太穩定而且情況有點兒特殊,病區給他安排的是一間雙人病房。雖說是雙人間,但因為隔壁床的病人經常請假回家,實際上是單間的待遇。
護士抱怨了一句:「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早上查房的時候,各項體征都平穩下來了。剛才一下子就突然不行了。」
周錫兵觀察著病房的環境,詢問了一句護士:「之前有沒有什麼人過來探望他?」
護士搖搖頭,老實回答道:「不知道。你看看我們外頭,走廊上都堆滿了加床。又是病人又是家屬,這麼多人,誰留意病房裡頭的進進出出啊。」
周錫兵的目光落在了床腳邊的垃圾桶上,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沒有動手翻動,但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垃圾袋中閃爍著一點兒銀白的光。裡面的東西在醫院極為常見,是針頭。
緝.毒大隊的警察來了,周錫兵簡單說了一下劉元的情況,示意對方看垃圾桶中的針頭。這東西,必須要有人拿給劉元用才行。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今天在我們撞上劉元去ICU搶救的途中,我們還差點兒抓到了一個吸.毒的男人。他應該是在樓下廁所中偷偷吸.毒的,身上的味兒不對。我們一追,他就死命朝前頭跑,剛好讓劉元的搶救床給擋了一下,我們就沒追上。我跟你們去做個嫌犯人臉拼圖吧。不過他戴了帽子口罩,我只能大致估摸出臉型。」
周錫兵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還要特意提一下那個落荒而逃的疑似吸.毒男。也許是刑警刻在骨子裡頭的本能,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環節。這個叫劉元的少年的確是癮.君子,小小年紀便沉湎毒.海甚深。但縱使如此,他也是公民,享受生命健康權。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去肆意奪取他的生命。
原本提前結束體檢是一件賺了的美事,可是從醫院離開的時候,無論是周錫兵還是林奇,兩人臉上都沒有一點兒鬆快的神色。劉元死了,醫生搶救了兩個小時以後,正式宣布了他的死訊。他的母親當時就在ICU門口癱軟了,白眼一翻,暈了過去。醫務人員不得不對她進行緊急搶救。
周錫兵記得林奇在他耳邊念叨過的劉元的情況,開過年來才滿十六歲的少年,鮮活的一條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沒了。
緝毒大隊的同事追問過劉母關於毒.品的來源。劉母情緒激動地否認了是自己提供給兒子的。劉元住院以後是發過幾次毒.癮,最初三天幾乎一天都要發作好幾回,後頭卻漸漸少了,最近的一個禮拜都沒有再發作過了。就連醫生都講,說不定這一次劉元就能將毒.癮給戒掉了。
劉母哭喊著:「我這些天做夢都想他戒掉了,我怎麼會害我自己的兒子呢。」
警察對劉母的話持保留態度。他們見過太多主動給孩子找毒.品送到醫院的父母了,因為他們捨不得看兒子遭罪。可如果不是劉母為兒子找來毒.品的話,那麼東西從何而來?提供毒.品給劉元的人是單純的毒.友或者供貨者,還是另有隱情?
即使案子不由自己接手調查,周錫兵依然難以將這件事徹底丟下。口吐白沫的少年,備受打擊暈厥過去的母親,身陷囹圄的父親,這就是個徹底被毒.品摧毀掉的家庭。他想到了幾年前自己看過的一篇深度報道,毒.品已經以全方位的姿態侵蝕入普通人的生活,毒.品距離大眾並不遙遠。而他們作為警務人員,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儘可能將二者之間的堤壩鑄建得更高更牢固一些。
低沉的情緒籠罩了周錫兵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傍晚下班去王汀單位接她時,他臨出車門前,不得不伸手狠狠搓了搓臉,才勉強露出個笑容來,過去幫王汀拎單位發的年貨:一袋米、一桶油,外加食堂自製的一條鹹魚、一袋子魚丸、一袋子肉丸。
王汀跟周錫兵開玩笑,壓低了聲音道:「哎,我們單位的人都說食堂太不會做東西了。發什麼鹹魚啊,一個個已經夠鹹魚的了。」
周錫兵勉強扯了扯嘴角,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嗯,他們嫌棄的話,都給你好了,我不嫌棄。」
王汀笑著繫上了安全帶,點頭應和:「就是,有的發總比沒有的好。」她話音一落,就察覺到了周錫兵情緒不佳,禁不住問了一聲,「怎麼了?體檢有問題?別擔心,我給你再找人複查一下,有的時候存在誤檢的。」
周錫兵已經發動了車子,聞聲搖搖頭:「沒事,挺好的。就是林奇比較慘,膽囊壁毛糙,以後吃東西得小心了。」
醫生看病人,只要不是生死攸關的都是小病。在王汀眼中,膽囊壁毛糙壓根不算個事兒,她很有心情幸災樂禍:「太好了,以後要是得請林奇吃飯,我專門挑清粥小菜,給他好好養生。知道他為什麼膽囊壁毛糙嗎?少爺那都是吃得太好了,吃出來的毛病。」
她沒有說任何一句安慰周錫兵的話,她甚至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光聽著王汀絮絮叨叨地說單位裡頭發生的好玩事,她今天又有篇稿子被公眾號錄用了,她發現了一家不錯的網店,林林總總的這些小事加在一起,就足以讓周錫兵眉眼舒展開來。彷彿清風拂過,吹走了他心底的那點兒陰霾。
晚上兩人躺到了床上,周錫兵要王汀要的尤其兇猛。到後面的時候,她已經帶著哭腔低吟著哀求了,周錫兵卻依然不想停下來。王汀在他的背上抓了好幾下,都沒能阻止他兇猛的進攻。她喘著粗氣,一再強調:「你悠著點兒,明天我還得上班呢。我真的吃不消了。」
周錫兵狠狠地釋放了自己,在她的頸窩中不停地啃噬著,半天不肯抬起頭來。王汀被他折騰得又麻又癢,想要伸手推開他卻又使不上半點兒勁。她只能被狂風驟雨裹挾著,再度搖搖晃晃。
等到半夜她悠悠轉醒的時候,周錫兵才重新摟著她,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她的嗓子喊啞了,身子彷彿被全部拆散了一樣,禁不住嗔了一句:「你幹嘛啊。」
周錫兵說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情緒,只能笑著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我這是提前儲備過冬的糧食。」
他們約定好了先到王汀家裡頭過年,等初一上午見過了王家的主要長輩以後,周錫兵再開車帶王汀回自己家裡頭陪爸媽。男方見女友的父母,在約定俗成的習慣中已經是婚前的最後一步熟悉儀式了。基本上拜見過岳父岳母大人,兩邊就定下來朝著婚姻的流程走。
周錫兵跟王汀商量過年怎麼安排時,王汀也恐慌是不是太快了。她這就帶著周錫兵回家過年,要是明年不結婚的話,會不會被她爸媽逼婚啊。可是她好像還沒做好走向婚姻的準備。但要是直接拒絕周錫兵的提議的話,似乎又非常的生分膈應傷人自尊。現在周錫兵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將她放在前頭考慮,完全把她當成心尖上的人。她要是太扭捏了,好像真的很傷人。
王汀琢磨了半天,咬咬牙同意了。人生中的很多事情並不是考慮的越周詳,結局就會越圓滿。因為人生沒有完美的事情。也許想著想著,想到的全是負面部分,那麼追求幸福的勇氣就會被消耗殆盡。無論是求學還是工作,抑或是人生的其他任何決定,哪有完全不需要冒險的事情呢。
她盯著周錫兵約法三章,在她家的時候,他一定要老實,不能對她動手動腳的。父母心裡頭有數是一回事,情感上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她跟周錫兵還不是夫妻呢,在她家裡頭,兩人這樣那樣,她爸媽感情上可能會吃不消。
結果周錫兵就捏住了這件事,天天嚷著要儲備足了過冬的口糧。王汀都要揪著他的耳朵逼問了,他多大的肚子?在她家才待幾天功夫,他打算儲備多少口糧啊?
這一回,王汀實在是連揪他的力氣都使不上了,只能憤恨地在他胸口留下了一圈牙印。虧她以為他是個正經人呢,沒想到她竟然看上了個沒皮沒臉的傢伙。
夜色沉沉,黑暗中,周錫兵摟抱著沉沉睡著了的王汀,微微吁了口氣,在她的頭頂上親了一口,也勉強進入了夢鄉。
幸虧舊曆年的日曆越來越薄,眨巴幾下眼睛的功夫,就只剩下薄薄的兩張紙了。王汀從來沒有如此慶幸過時光飛逝。周錫兵跟食髓知味上了癮一樣,每天晚上都糾纏不休,她都怕他會脫陽了。自己的男朋友對自己興緻盎然,要是自己一直潑冷水的話,好像非常不合適。要知道,全世界性生活和諧夫妻比例都低的嚇人。作為少數的幸運派,她要是再挑三揀四的,似乎非常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
好在這段時間持續不太長,王汀將行李箱搬上車子後備箱的時候,甚至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嗯,回家去好好清心寡欲兩天非常必要。不然一開始的時候就透支完了所有的熱情與新鮮感,以後那麼多年的日子還怎麼過下去。
周錫兵看著王汀松下來的肩膀,心裡頭有些愧疚。他也感覺到了王汀有點兒躲他的意思了,他這些日子的確情緒不太正常。總覺得心裡頭憋著什麼東西一樣,以前能夠靠著打拳宣洩出去的情緒,這一回單純的出汗已經排解不了。好像只有抱緊了王汀,用她的柔軟與灼熱包容自己,他才能恢復平靜。
他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安慰道:「放心,我說到做到。」
王汀下意識地抬手掐他,惡狠狠道:「你要敢不老實試試看,看我爸不抽死你!他以前可是當過兵上過越戰戰場的!」
周錫兵好奇不已:「真的?這倒是第一次聽你說。」
王汀哈哈大笑:「我爸隨著隊伍出發了以後,前方就停戰了。他就去戰場逛了一圈,什麼戰都沒打上。我跟王函都說其實他是和平鴿。」
周錫兵點頭:「那我老丈人可是萬眾期待的人物。」
王汀又要伸手掐周錫兵:「你別胡說八道啊,誰是你老婆啊。」
周錫兵故意逗她:「我有說老婆嗎?某些人還真是會給自己加戲。」
隔著檔位,都攔不住王汀的九陰白骨爪,她又抓又掐,氣勢洶洶:「你再說一遍!」
周錫兵笑得歡暢,就勢摟著了王汀親了口氣,開始了甜言蜜語的攻勢:「我說我運氣真好,我老婆聰明美麗又能幹。」
王汀傲嬌地一昂下巴:「怎麼說話呢!注意語序,你才實力派呢,我是妥妥的偶像派。」
周錫兵立刻麻溜地順著她的意思改口:「那是,妥妥的顏值至上,無與倫比天空最閃亮的一顆星。」
小兵兵在口袋裡頭裝死。它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它一直以為它的主人最嚴肅最正經,是標準的警察模板的。不行了,它得默默地哀悼一下自己,它需要時間去調整自己的認知。
王小敏在旁邊笑得跟只偷到了香油的小老鼠一樣,得意洋洋地炫耀:「哼!小兵兵,你以後得聽我的話,因為你主人都是聽我主人的話的。」
小兵兵立刻反唇相譏。沒有了小桌桌在邊上勸王小敏,它能跟小兵兵吵翻天。王汀生無可戀地摸著自己口袋裡頭的王小敏,這孩子,時時刻刻都得強調自己的存在感。
周錫兵的車子沒有直接上高速公路,而是先開去了王函實習的學校。臘月二十八,學校才放假,標準的慘無人道的高中生涯。今天上午,老師發完了成績單,布置好了寒假作業,高三的學生們才能放假走人。為了幾個月之後的高考,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兒,拚命朝前沖。
車子到達學校門口的時候,王汀搖下了車窗朝正往自己方向走的王函揮揮手:「這邊,過來!」
王函手裡頭還拎著包,被一群高中女生簇擁著朝外頭走。她正在跟小姑娘們分享護膚以及穿衣搭配的心得。實習這一個多月,她文化知識沒傳播多少,美容服飾的知識倒是分享的不少。就這樣,王函還振振有詞,術業有專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