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下雪天(七)
不能開門,她清楚地記得姐姐叮囑過自己,不能給除了姐姐以外的任何人開門。可是她的手已經扭住了門鎖開關,她知道自己應該鬆開手,然後立刻給門上好保險。
門外的聲音親切而溫和,引誘著她:「函函,開門啊。」
她的手一抖,鎖的簧片沒能彈回凹槽中。她心慌氣短地去掰保險栓,門已經被大力推開了,男人對著十歲的小姑娘笑:「函函,叔叔帶你走吧。」
後面的很多事情,王函都已經記憶模糊了。據說因為驚嚇過度,她被警察救出來的時候發著高燒,人已經神志不清了。後來,她每天都去做心理治療;再後來,這個頻率變成了一個禮拜兩次,一個月兩次,每個月隨訪,一直持續到她上高中為止。
這件事在她身上留下的最大烙印就是,她一緊張就分辨不清開門跟反鎖門的區別。
王函沉沉地睡著了,她姐幫她點了香薰燈,說讓她好好睡個午覺。
王汀給妹妹掖好了被子,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妹妹,才輕輕地推門出去了。等在門外的周錫兵伸手攬她入懷,輕聲安慰道:「都過去了,不是你的責任。」
王家的房子是複式的,姐妹倆的房間都安置在樓上。
樓下的客廳中,媽媽還在抹著眼淚打掃衛生,那裡在半個小時前經歷過一場劇烈的爭執,或者說是廝打。如果不是那位老鄭夾在中間攔著,媽媽可能已經砸破了王八蛋老陶的腦袋。爸爸整個人像是陷進了沙發裡頭一樣,正皺著眉頭一根接著一根抽煙。近年來因為血壓高,他已經基本上戒煙了。家中的香煙也是備著給客人來時招待用的。此刻,他卻跟忘記了這件事一樣,煙霧完全遮蓋住了他略有些發福的頭臉。
爭執發生的時候,王家爸爸出門排隊去買當地限量供應的老字號小吃,好招待遠道而來的准女婿。等他回來的時候,中間人老鄭跟剛出獄的老陶剛好被媽媽趕出門。老陶拎在手裡的棗子掉了一地。王家爸爸踩上了,險些跌了個踉蹌。還是周錫兵眼明手快,大步跑過去一把扶住了他。
然而現在,王家爸爸甚至希望自己能夠摔上那一跤,這樣他的心裡才能好受一點兒。
妻子一直在抹眼淚,不時發出沉重的嘆息聲。她的沉默彷彿無聲的指責,壓得王家爸爸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更願意妻子大吵大鬧甚至哭喊著打他一頓,這樣發泄出來,或者他們都能好受一點。可惜妻子抿緊了嘴巴,默默地流淚。她不罵出口,他就只能在心裡頭始終憋著,默默地承受著內心的折磨。
王汀站在樓梯上,微微動了動唇角,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安靜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周錫兵自身後抱住了她,再一次強調:「不是你的責任,都過去了。」
背後非常暖和,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周錫兵的心跳,然而她的胸腔卻依然空空蕩蕩。王汀的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她眼睛盯著窗帘上的格子圖案,輕聲道:「你不好奇王函為什麼會開門嗎?」
大約是比姐姐小的歲數多,儘管人人都誇獎讚歎且圍繞著王總家的二小姐轉悠,但是王函十分親近信服自己的姐姐。王汀教導過她不許給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開門,她就牢牢地遵守著。
「王函從小就是個極為聰明的孩子,也會察言觀色。家裡發生變故的那年,我上高三。爸媽都不在身邊,我不得不承擔起照顧自己跟王函的責任。其實王函很乖,從來不惹事,除了早晚飯我需要多做一份以外,事實上她就連作業也完全不需要我輔導。儘管如此,我還是不高興,我非常的煩躁難受。」
她的話沒能說完,周錫兵就開口打斷了:「這不怪你,你正準備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個階段。」
王汀胡亂地搖了搖頭,掙脫了周錫兵的雙臂。他的懷抱非常溫暖,可她更願意自己站著撕開記憶的傷疤。
她猛的拉開了窗帘,直直看著外面凍得幾乎停滯住了的世界,輕聲道:「我在遷怒。因為我在學校考試跟人際交往上的不順利,我遷怒了更加弱小的妹妹。那個時候,王函其實是看著我的臉色過日子的。她竭盡所能地做更多的家務活,能不麻煩我的盡量都不麻煩我,還會小心翼翼地討好我。那天是禮拜六,王函沒有課,一個人待在家裡,我去學校補課了。我的鑰匙落在了家裡。我出門后沒一會兒,家門就被敲響了。王函沒問門外的是誰,是因為她下意識地當成了是我回頭找鑰匙,她不敢問。因為當時我非常不耐煩跟她說話,嫌她麻煩。老房子的門,沒有貓眼,等她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才十歲。」
王汀清楚地記得,那天放學回家后,她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期中考試卷子發下來了,她的成績一落千丈,在年級中的排名也掉的一塌糊塗。回家敲門時,她還因為王函沒有及時給她開門而大發雷霆,甚至抬腳踹了門。家庭的變故對當時的她而言,是生命所難以承受的沉重,她的負面情緒累積到了爆發的臨界點。
「我妹妹被人綁走了,我一無所知,還在門口不停地咒罵咆哮,甚至連鄰居都忍不住伸出頭來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的臉上浮現出自嘲的微笑,那笑容是刀,一刀刀地解剖著她自己的心臟。也許是天太冷了,也許是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太久了,她竟然感覺不到刀子割在心臟上疼痛,甚至擠不出一丁點兒的鮮血來。
「好了,不說了,這不是你的責任,你自己都還只是個孩子!」周錫兵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伸手緊緊摟住了她,強調道,「不怪你,不是你的責任。」
王汀的眼淚簌簌往下掉,一點兒也不肯停下來:「我妹妹被綁架了,我竟然以為她是自己跑出去玩了,一點兒出去找她的意識都沒有。」
她的嘴唇被堵住了,周錫兵不讓她繼續說下去。這個吻是苦澀的,因為舌頭都碰到了眼淚。她迷迷糊糊地想著,氯離子果然是苦的啊。
周錫兵緊緊摟著她,一直吻住她不肯鬆開。直到王汀喘不過氣來了,他才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咬了一下,摩挲著她的頭髮安慰:「這不是你的責任。準確點兒講,你自己還是個孩子,又在讀高三,根本不具備照顧另一個孩子的能力。這是你父母的失職。」
所以為了小女兒的失蹤才匆匆從國外趕回來的父親,情急之下,給了大女兒一個耳光,因為他同樣是在遷怒。人性的弱點,會讓人類在困境中遷怒更弱小的對象。這個耳光又強化了大女兒心中的愧疚,認定了是她的疏忽導致了妹妹被綁架。
周錫兵難以想象,當年那個才十七歲的女孩是如何在煎熬中度過艱難的高三的。那原本就是一段相當艱苦甚至可以說是不堪回首的時光,那個時候,她明明需要來自外界的最大支持,最重要的是父母家人的支持。然而她什麼都沒有,她甚至被指責控訴著。
可她終究走了出來。
「王函被救回來的頭幾個月,甚至連我爸媽都怕,都不敢接觸。她唯一信任的人只有我。」王汀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聲音已經帶了哽咽,「其實我更希望她能怪我,或者罵我兩句都好。也許這樣我會更好受一些。」
周錫兵再一次緊緊地擁抱了她,親吻掉她眼睛跟面頰上的淚水,語氣不容置喙:「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責怪你,這不是你的責任。」
她的腰靠在寫字檯的邊緣,身子往後傾倒的時候,稜角壓著她的腰有些疼。然而此刻,這疼痛是她需要的,身體上的疼痛似乎能夠減輕她內心的沉悶與痛苦。周錫兵越吻越深,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拉上窗帘。帘子發出了滾輪的聲響,周錫兵的手卻停在了中間,沒有繼續下去。
窗外,街道對面的公園裡,有個男人正昂著頭,朝王家房子的方向看。隔得有點兒遠,周錫兵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勉強辨認出他佝僂的身形跟拎在手中的一個袋子。如果他沒判斷錯的話,那裡面裝著的應該是棗子。
王汀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想要回頭看窗外。周錫兵的手卻繼續動了,「呼啦」一聲響,窗帘被拉下了。他伸手將王汀直接抱起來放在了床上,後者嚇得趕緊推他:「你別亂來,我爸媽都在樓下呢。」
她氣息不穩,因為淚水的浸泡,臉上有些發皴。周錫兵一下下的親著她,將她身上幹活時穿的衛衣給脫了。在王汀掙扎的動作變大了的時候,他攤開了被子,把人給裹了進去。
房間里光線昏暗,王汀感覺自己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溫熱的吻,然後陰影離開,周錫兵只說了兩個字:「睡覺。」
非工作日里,王汀幾乎沒有午睡的習慣,可是周錫兵的話音一落,她就閉上了眼睛。回憶與哭泣消耗了她太多的心力,此刻她神思疲憊,委實需要好好睡一覺。
周錫兵坐在床邊,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頭髮,安慰道:「睡吧,我看著你睡覺。」
他的手乾燥且溫暖,給了王汀無聲的安慰。很多時候,我們需要一個人堅定地告訴自己,你沒錯。人類是社會動物,總是會忍不住尋求來自社會的肯定與支持。這種溫暖,讓王汀緊繃著的神經漸漸地鬆弛了下去,疲憊如潮水一般湧來,輕輕地搖晃著她的身體。這一刻,她成了搖籃中的嬰孩,沉沉地睡了過去。
房門被輕輕地敲響了,周錫兵輕手躡腳地過去開門,迎接上了王汀母親略帶著點兒鼻音的招呼:「吃飯了。」
因為房間裡頭光線昏暗,王汀母親又背著光,周錫兵只能看到一點兒她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皮,大約是哭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有點兒浮腫。不用看清她全部模樣,光她站在自己的面前,那種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疲憊與無力都能感染到周錫兵的靈魂。他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媽媽,這不是你的錯。」
一名罪犯施加在一個人身上的罪惡,傷害的是整個家庭。
話說出了口,周錫兵就趕緊出了房間合上了門。他心中湧起了一股說不清的愧疚,好像背叛了王汀一樣。她的痛苦,實際上大半要歸咎於王家父母。正是他們的失職,加深了她的負罪感。可是看著同樣痛苦煎熬的王汀母親,他又怎麼能再開口說出指責的話。
午飯燒遲了,兩個女兒都已經睡下了。當著大女兒男友的面,家裡的女主人露出個掩飾般的笑容:「哎呀,一不小心就到這時候了。讓她們睡吧,女孩子多睡覺對皮膚好。」
周錫兵捧起了飯碗,埋頭吃飯,只含混地應答了一句:「嗯,王汀太辛苦了。」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句話一箭雙鵰意有所指,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王家父母也神情恍惚,好像沒有在意到一樣。一時間,他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慶幸還是失望了。
飯廳是開放式的,與廚房跟客廳都沒有阻隔。即使屋子已經開窗換過氣了,煙草燃燒留下的氣味依然縈繞在每一個人的鼻尖。王汀的父親看上去興緻不高,就連動作都有些遲疑緩慢,他與妻子之間眼神也不碰一下,似乎只要交上了眼,痛苦就會瀰漫在他們中間。
那個人,那個老陶為什麼不能一直待在牢房裡頭?最不濟也別出現在他們一家人的面前啊!函函花了那麼長時間才從噩夢中走出來,他們一家人經過了多少年的努力才逐漸擺脫這件事的陰影。他如果永遠不出現,時間的流逝就可以將一切都沖淡,淡到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惜的是,他偏偏又舔著臉湊上門來了。
王家爸爸的怒氣簡直要膨脹到炸開了。這座城市這麼大,函函過年後就會回南城繼續實習,不過只在家中待幾天而已。以後不出意外的話,函函大概會跟著她姐姐一起留在南城發展,老陶那個老王八蛋根本沒必要出現在她面前。他真不知道這人到底想幹嘛?還有那個老鄭,完全就是缺德冒煙!
筷子重重地落到了碗上,王家爸爸沉悶地嘀咕了一句:「不吃了,飽了。」
一直努力在准女婿面前維持形象的王汀母親突然間暴怒了,厲聲呵斥起來:「你甩臉子給誰看?啊!你耍威風嚇唬誰啊?」
王汀的父親毫無招架之力,連連往後退,胡亂地應付著:「沒,我就是早飯吃多了。小周,你多吃點兒。」
他不敢摔門而出,只能躲進書房裡頭去。
王汀母親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層水光,即使極力隱忍,她還是啜泣出聲了。
周錫兵趕緊遞上面紙,輕聲安慰道:「媽媽,都過去了。」
是的,事情已經過去差不多十二年了,可是他們受到的傷害卻不會真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王汀母親一下下拍著自己的臉,泣不成聲:「我真不該啊,我真不該。」
周錫兵沒有出聲再說什麼,只沉默地不斷遞上面紙給她。其實作為刑警,他清楚得很,如果那個老陶動了綁架王函來逼迫王家爸爸還債的心思,即使父母都在,他也能尋到下手的機會。況且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哪裡會有什麼如果呢。
這餐飯,到最後還是潦草地結束了。即使王家爸爸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伍,特意為幾個孩子買回來的羊蹄筋香氣撲鼻,也沒能勾引起上桌吃飯的三個人任何食慾。最終,羊蹄筋還是冷了,又被王汀母親端下了桌。
「媽媽,你歇著吧,廚房我來收拾。」
周錫兵伸出手去準備接王汀母親端著的碗碟,卻被對方謝絕了:「算了,我手上有事情做,反而好。」
她不敢放開了聲響哭,怕驚擾到樓上睡著的兩個女兒。睡吧,能夠睡著了度過這段難熬的時間,對她們來說,反而是好事。她勉強擠出了個笑容來,勸周錫兵道:「你看會兒電視,或者回房去玩電腦。過年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你別擔心了。」
作為母親,她抱歉極了。她沒有招待好大女兒的男友。人家大老遠的趕過來,甚至連陪自己父母過大年三十都顧不上,到了他們家裡頭,卻碰上了這檔子不尷不尬的事情。
周錫兵縮回了手,點點頭道:「那辛苦媽媽了,我出去轉轉。」
王汀母親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連忙點頭附和:「對對對,出去轉轉。要過年了,我們這兒還是很熱鬧的。」
家裡頭這種氣氛,大概這個准女婿也待得彆扭的很。
周錫兵笑了笑,沒跟王汀母親再解釋什麼,徑自換了鞋子出門,直接朝街對面的公園走去。
當年的事情對王汀的影響勢必非常大,甚至可以說從某種程度上摧毀了她對家庭的依戀。如她這個年紀的女孩,畢業以後獨自在外打拚的話,往往都會接受家人的資助,湊齊首付再去買房。周錫兵知道王汀正在看房子,準備挑一套位置偏點兒的小戶型,可是她並沒有從家中拿錢。從她大學貸款交學費開始,她似乎已經從經濟獨立開始,完全從家中獨立了開來。
直到此刻,周錫兵才能完全理解為什麼當初王汀會跟邱陽交往了好幾年才意識到不對。以她敏銳的觀察能力,按照常理推斷,邱家兄妹不應該成功地隱瞞她這麼久。只能說,那個時候,她太疲憊,太需要一個肩膀靠一靠了。
周錫兵走到樓下時,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王汀的窗口。此刻的她,應該還在沉沉地睡著。窗帘遮蓋得十分嚴實,阻斷了一切窺伺的目光。周錫兵在樓下站了幾分鐘后,才大踏步地穿過了馬路。
舊曆年的年尾,街上熱鬧非凡。靠近公園的空地上,更是支起了不少臨時攤位,上面擺放著林林總總的各色年貨,全都花團錦簇,一派熱鬧非凡。不遠處有城管執法車停在路邊,上頭的工作人員卻懶洋洋地靠著車椅發獃,居然一個都沒下來驅趕小商販。商販們也毫不畏懼城管車,繼續吆喝著張羅生意。
周錫兵穿過了這一派的熱鬧非凡,在公園門口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進去。天氣雖然寒冷,但午後的太陽照在人身上卻是暖融融的。公園當中有不少遊玩的人。周錫兵一邊走著,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查看有沒有形跡可疑之人。
那個老陶究竟是出於什麼心態,熱臉貼上冷屁.股一樣地非得湊到明顯不歡迎他的王家人面前去?如果是案子還沒有判的時候,採取這樣的策略獲得受害者及其家屬的諒解,從而獲得從輕發落還情有可原。可是他已經服刑完畢,根本沒有再登門的必要。王家人需要的不是他的懺悔,對於他們而言,他徹底從他們面前消失才是最好的選擇。
公園裡頭人來人往,周錫兵的腦海中也展開了一張公園的地形圖。這張平面示意圖就擺放在公園的入口處,不過入了周錫兵的眼,就直接成了立體景觀。他大踏步地朝公園的小山上走去。果不其然,那兩個中年男人還站在那裡。
老鄭勸著老陶:「行了,我們心裡頭都有數,你那會兒也是被逼急了。誰不曉得你最喜歡函函啊,你就是資金周轉不開,急著逼老王出面給個說法而已。」
老陶的眼睛直勾勾的,還盯著王家的房子看,目光恨不得能穿破磚牆一樣。他口中訕訕的:「我就是想跟孩子道個歉。」
周錫兵沒有立即走過去,而是站在旁邊聽他們說話。那起綁架案發生后,王汀的父母並沒能拿出錢來付贖金,因為當時他們的確沒錢了。就連匆匆趕回國內的機票錢,都是問朋友借的。他奇怪的是,按照當時老陶跟王汀父親的關係,前者難道還不知道後者手上是真的沒錢了嗎?
老鄭還在勸說老陶,後者卻跟不願意放棄一樣,始終嘟囔著:「我就是想跟她說句對不起,當年是我不應該。」
「你這個人啊!」老鄭肚子餓得咕咕叫,也不耐煩起來了,「何必呢!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在牢裡頭吃的苦頭也不小啊。再說當年你也沒少了孩子一根手指頭,最後錢也沒拿到一分,你也沒撈到好處啊!」
老陶訕訕地笑:「那個啊,總歸是我不對啊。」
周錫兵沉下了臉,十分不滿王汀父親的這位朋友。什麼叫做沒少了孩子一根手指頭又沒拿到贖金?聽他的口氣,活像是綁架犯才是受害者一樣。他那十幾年的牢獄生涯也是被王函害的一樣。
相類似的話,他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中已經聽到過無數回。諸如「你都害他(她)坐了牢,你還想怎樣啊?」之類,多不勝數。彷彿坐了牢受了懲罰,受害者遭受的傷害就從來不存在了一樣。
他走出了松樹林,站到了這兩個中年男人面前。老陶一直眼睛朝王函的卧室方向看,所以先見到了周錫兵。他本能地瑟縮了一下,露出個討好的笑容來。多年的牢獄生涯似乎已經在他身上打下了驚弓之鳥一般的烙印。他下意識地將手中的袋子往周錫兵面前送了送,近乎於諂媚地開了口:「棗子很甜,你嘗嘗?」
老鄭猛的抬起頭,注意到了周錫兵的存在,一時間也有點兒訕訕的,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周錫兵沒有看他,目光只落在老陶的身上:「我岳父母年紀都大了,禁不起驚嚇。以後,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擾他們。」
老鄭尷尬地出了聲:「這哪是打擾呢。老陶是誠心誠意登門道歉的。多少年的事情了,老陶吃了這麼多苦頭,孩子也沒受到什麼傷害,何必要跟生死仇人一樣呢。」
周錫兵的目光沒有從老陶身上挪開,話卻是對著老鄭說的:「我現在打斷了你的腿,我坐牢了,你的腿還是瘸的。犯罪受懲罰是天經地義,不是受害人欠了你們的。」
老陶瑟縮了一下,沒敢吭聲。
周錫兵再一次強調:「別去打擾我岳父母一家人。不然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第一個肯定找你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