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姨娘,我作了個夢,這兩日一直被那惡夢纏身。」寧春草清了清嗓子,拉著綉凳,挨著蘇姨娘坐了,壓低聲音道:「我夢見我嫁到李家九個月後便被人陷害致死,那瀕死的感覺太真實,以至於我現在想起來手腳都是冷的,由不得我不信。明知前頭是死路,我不想悶頭往前走。」
蘇姨娘上下打量她,「因為一個夢?」
寧春草連連點頭,「一個惡夢不足為懼,可反覆作著同一個惡夢,就不只是夢那麽簡單了。它是個預兆!我不能知道前頭是火坑,還往裡頭跳啊!」
蘇姨娘聞言,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她,半晌未置一詞。末了,扭臉看向一旁她從寧夫人那帶回的赤金頭面。「夫人給的?」
寧春草點頭。
「你知道夫人的用意吧?」蘇姨娘挑了挑眉。
寧春草遲疑片刻,「不就是想攀上皇親國戚的高枝嗎?」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蘇姨娘側臉,認真看著她,「想攀附沒錯,可女人一旦動了真心,沒了理智,那就是萬劫不復。」
寧春草心頭一震,想到她被人推下歸雁樓摔死之前對李布的真心,不禁連連點頭,極為認同,「我知道。」
「那李家,不嫁就不嫁吧。原瞧著你提起李家郎君時那含羞帶怯的表情,我就覺得不甚安心。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想了。」
蘇姨娘沒有揪著她不肯嫁去李家的事情不放,也沒有追問那羊脂玉鐲她用去了哪裡,讓寧春草不禁鬆了一口氣。親娘就是親娘,對旁人不動真心,對自己的女兒卻是一片赤誠的。
想到她被摔死之前,聽聞到姨娘因為她而上吊自縊的事,她心頭一陣酸澀。這世上唯一真心對她的人,也只有蘇姨娘了。
夜深人靜,月華如水。寧春草端著一碗燕窩,給挺著肚子的二姊姊送去。
二姊姊剛就著她的手,把一碗燕窩喝得見了底,突然就捂著肚子大喊起來。
外頭忽然衝進來一群僕婦丫鬟,抬著姊姊進了產房,軟榻上一片殷紅的血跡,刺痛寧春草的眼,她不顧一切衝進產房,卻見到了最是詭異的一幕。
產房裡頭,隔著帘子,躺著兩個產婦。姊姊半身是血,奄奄一息,一個婆子在她身上刺下幾針,她面目疼得扭曲在一起,站在她下身的接生婆,卻是從她身下抱出一個渾身青紫、了無氣息的死嬰。
那嬰孩孱弱瘦小,還沒有寧春草小臂長。
可隔著帘子的那一側,卻是突然傳來嘹亮的嬰兒哭泣之聲,聲音洪亮,生機勃勃。
李家主母掀開帘子,滿面得意。
寧春草瞧見帘子那側躺著一個陌生的女子,女子滿臉汗水,透著虛弱,卻勾著嘴角,沖她柔柔一笑。
「春草,你好狠的心,竟親手害死自己的親姊姊,還想要害死你姊姊的骨肉!幸而你姊姊拚死誕下麟兒,保住我李家血脈。」李家主母看了產床上奄奄一息的寧玉婠,嘆道:「我李家定會厚葬玉婠,也會好好照看玉婠誕下的嫡子。」
寧春草看了看尚有氣息的姊姊,又看了看接生婆懷中完全沒有生命跡象的嬰兒,「我姊姊沒死!你要害死我姊姊?」
「春草,是你嫉妒你姊姊乃是嫡出,處處壓在你上頭,心生惡念。害死你姊姊的人,是你!」李家主母冷笑看她,「你餵給你姊姊那碗燕窩裡頭加了大量的紅花,你想害得你姊姊一屍兩命,幸而我李家骨血福大命大。」
「那碗燕窩是你讓人燉好的……」
「我本想留你一條命在,奈何你非要闖進來。」李家主母冷冷一笑,揮手讓人將她拖下去。
她被關在柴房裡,柴房之中陰森冰冷,似乎有液體漫過她的腳踝,她低頭細看,滿地都是暗紅的顏色,血腥味撲面而來。
是血……暗紅的血漫過她的腳踝!
突然間,一隻手,猛地從血中伸出,狠掐住她的腳踝。
「春草,救我!春草救我!」
「啊——」
寧春草尖叫一聲,小腿猛地一蹬,要蹬開那隻握在她腳踝上的手。
她睜開眼,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這才發現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這裡不是柴房,也沒有撲鼻的血腥味。
她撩開被子,心有餘悸的看了看自己的腳踝。光潔的皮膚,白皙的腳,她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看來,又是個惡夢。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被關在柴房不久,李家就傳出她害死嫡姊,但嫡姊的孩子卻保住的消息。
蘇姨娘聞訊自縊,可究竟是自縊,還是被寧夫人泄憤害死,她不得而知。
因為二姊姊死後不過三日,她就被人從歸雁樓上推下來,一命嗚呼。
再睜眼,就是出嫁的前一天。她終於改變前世的走向,沒和姊姊一道嫁入李家。
她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前世宿命,怎麽卻還不能擺脫夢魘呢?
寧春草捂著自己狂跳的心口,長出一口氣,倘若不能擺脫惡夢,只怕她熬不到九個月之後,就要被這夜夜纏身的惡夢給嚇死了。
「三小姐,醒了嗎?」門外傳來丫鬟梅香的聲音,這丫鬟整日躲懶,今日這麽早喚她,還真是稀奇。
「夫人叫我和梅香來為你梳妝,免得在世子爺面前失了妥當。」蘇姨娘的聲音也從門口傳來。
這就不奇怪了。寧春草翻身起來,上前開門,「多謝母親關懷,母親還真是細緻周到。」
梅香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三小姐既領情,可莫叫夫人失望才好。」
兩個人又是為她梳妝,又是搭配衣裳首飾,竟磨蹭了近兩個時辰。前世陪嫁,寧春草也沒受過這般待遇,果然是沾了點皇親國戚的衣裳邊,這身分就立馬不一樣了。
待她穿戴好,睿王府的車駕竟也真的來了。
寧夫人聽聞,慌忙全家出動,到門外頭見禮請安。
可睿王世子連面都沒露,只在馬車裡說了句,「三小姐上來。」
寧春草踩著馬凳,上了馬車,側臉瞧見寧玉嫣打扮的比她還隆重,這會兒見世子爺連面都沒露,便有些急得直跺腳。
她沖寧玉嫣得意一笑,彎身進了馬車,就聽見外頭傳來寧玉嫣隱約的咒罵聲。
車夫伸手抖韁繩,馬車轆轆向前,寧玉嫣想來是吃了塵土,狼狽咳嗽起來。
「世子爺還真是悠閑。」寧春草輕笑說道。
睿王世子抬頭看她,「小爺一點都不閑。今日心情不好,你莫惹我,我保你平安回來。」說完,他便半躺進座椅之中,。
馬車內空間有限,他身高腿長,這麽一躺,便將寧春草逼到角落之中。
他微微閉目,臉上那咄咄逼人的氣勢收斂,面容濯濯清朗,外衫斜落在地,領口微敞,長發未束,落於肩頭,就這麽閑閑散散的,倒格外養眼。
寧春草見他閉目不願多說,便也不隨意開口。
風動車簾,馬嘶前行。
車窗被風捲起,春日朝陽斜照,輾轉過他眼角眉梢,令人只覺玉樹臨風。他不開口,倒是溫文爾雅,如琳琅珠玉般清貴。寧春草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臉上。
馬車忽而停下,他猛地睜開眼來,目光灼灼如天上電光。四目相對,將寧春草唬得一怔,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
「小爺好看嗎?」睿王世子坐起,輕笑問道。
寧春草別過臉去,「尚可一觀。」
「尚可一觀,那你從上車看到現在?」睿王世子毫不留面子的揭穿她。
寧春草臉上一熱,就見他起身向她而來。她心頭緊張,卻見他只是從她身邊經過,彎身下了馬車。
「下來。」他在外頭吩咐。
寧春草也連忙下了車,一陣清風裹著清爽之氣撲面而來,抬眼望去,湖水上波光粼粼,晨陽橫波,柳撫水面,一艘雕樑畫棟的畫舫停在湖邊,在朝陽的暖暉里蒙了一層金色光芒,彷佛一幅金碧山水。
睿王世子已經抬腳向畫舫走去,行了幾步不見寧春草跟上,他又停腳回頭,向她伸手。
寧春草心頭微動,抬腳上前,卻並未理會他伸出的手。
見狀,睿王世子輕笑,不以為意地背過手去,抬腳踏上船板,上了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