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叫難難
炎炎夏日、陽光明媚,枝頭嫩葉鮮翠欲滴、隨風輕輕搖擺;林中蝶飛蜂舞、鳥雀追逐鳴叫;地上一片青草綠毯,零星朵朵野花盛開,一條溪流沿著河道規規矩矩緩緩流淌。
水流至一高約三四丈的石崖處便飛瀉而下,落於地面青石之上,一片「啪啪」聲響,四周立刻水花四濺,雨霧瀰漫。崖下一橢圓形石坑,坑內一汪清水,清澈見底,微風拂過,頓感清涼舒爽、無比愜意。
三五孩童正於水中嬉戲,他們頭戴青草編製的小帽,身上則只有一條短褲遮羞,此刻這小河清水是孩童們最喜歡的玩物,也是他們為數不多可以盡情戲耍之地。
孩童中有一個叫難難的小男孩,他今年八歲,腦袋四周被剃的光光的,頭頂上的頭髮被剪成一個圓圓的桃型。門牙不知被什麼磕了一下,掉了兩個,笑起來感覺傻傻的,但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卻頗顯靈性。
此刻他正與小夥伴忙著戲水,身上濕漉漉的,就連頭頂的那顆「桃子」也被淋濕了,好像被人咬了幾口。
「難難,別玩了,給你說個事,前天村裡王嬸家的出門回來,帶了好多吃的,看吧小妮子給高興的」,一個小孩大概是玩累了,上到岸邊沖著難難大聲說道。
難難知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便是自己的爹娘何時回來?
同樣的問題被村民提及多次,每次難難都不知如何回答。於是他便找到老姑,緊緊抓住她的衣角追問要個究竟,可老姑的回答每次都是他爹娘去了縣城,那是一個很遠的地方,年底就回來了。
此刻難難玩耍的興緻全無,他雙腿淌水緩緩上岸,穿上衣服一屁股便坐到了一顆大樹底下,其他小孩見狀后也都紛紛上岸湊上前來。
「你們說縣城究竟有多遠?我老姑說我長大后才可去,但我覺得如今就可前去,要是騎馬的話……」,難難望著天空,認真的說道。
幾個小孩瞪著圓圓的眼珠,不約而同的點點頭:他確實很善騎馬。
他們村有個叫田二的人,最喜養馬,也最善騎馬,村中小孩都叫他田二叔,平日里大家可以圍著讓他講點新鮮事,也可以拜他為師學騎馬,而在這些孩子當中,難難無疑是最佳的。
小小身軀貼在高頭大馬背上,上馬之時,起初難難還要藉助台階而上,可韁繩抓在他手中時卻能進退自如。如非掌握與馬兒配合的技巧,那難難的騎術就算是一種天賦吧。
「不妥不妥,聽我爹說咱村到縣城可遠了,即使你騎馬也找不到」
「且不說路遠,道上還有強盜壞人,還是不去最好」
「還要有銀兩,不然你會餓死的」
……
經小夥伴如此「推斷」,難難也覺得此法不妥,想到這裡,他只好委屈道:「不說了,還是等我長大再說,到時定能找到爹娘」。
此村名叫義中村,村中西北角住著一戶姓龔的人家,這個龔老頭種莊稼倒是把好手,卻不好管事,現年過半百一點都未變,對內人更是言聽計從。
龔老頭兩口生有一子一女,女兒已遠嫁他鄉,幾年都難得謀面一次。平日里,老兩口和小兒子龔家柱一起吃住。
家柱還未成婚,老兩口從小慣著他,所以這個寶貝兒子也無甚真本事,可他偏偏心氣高,說了幾家姑娘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姑娘們不願進龔家門。
可人非全無是處,家柱對爹娘卻頗為孝順。龔王氏平日里操持家務,對鄰里倒也大方,龔老頭忙裡偷閒,經常幫村民做些農活,一來二往日子還能過得去,在村裡總算有了一席之地。
而這個龔老頭的老伴龔王氏就是難難的老姑,從陸家莊救回剛剛出生就遭遇大難的難難家的「遠方親戚」。
她給小孩起名「難難」。
意思是經歷過了大難還能存活下來,將來一定有福。
作為一個村婦她就這麼解釋,經歷過了那可怕的一幕,大難不死的「死」字她都說不出口。
龔家人讀書少,村裡也沒有幾個識文斷字的,所以「難難」這個名字就這樣口口相傳了。
從陸家莊回來后,龔王氏苦思良久也未弄清表哥家究竟發生何事,後來官府派人去查,最後也是無功而返,卻嚴令陸家莊的村民:此事不得外傳。
作為龔家的主事人,龔王氏也向龔老頭和兒子下「嚴令」,她去陸家莊之事不得外傳,表哥是朝廷命官,閑言碎語多有不便。
礙於情面,龔王氏當時去陸家莊之時因怕被村民譏笑為巴結親戚,所以只說去女兒家小住幾日,並未提及陸家。
陸家莊距離義中村較遠,在這個只以牛馬牲畜代替腳力的時代,距離就是隔離,陸家莊就是陸家莊,義中村便是義中村,兩村之間再無所謂的親戚往來,且官府嚴令此事不得外傳,如此一來義中村人對於陸家莊之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陸家莊內部各種說法流傳:村中有人曾於某夜偶見陸本佑帶回的那兩個年輕人在院中舞劍,此二人武功極高,定是他們救了陸家人。
還有人說事後在陸本佑家發現了二十多人的腳印,看樣子行兇之人至少有十餘人,那兩個年輕人武功再高也不至於能將這麼多人制伏。
但有的人還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果真如此?那怎麼在陸家的院子里不見一具屍體?
還有各種各樣的說法,以訛傳訛,時間久了幾無可信之處。
但畢竟說歸說,卻是都在陸家莊內部,
小村裡人從未遇到這等大事,當時縣官帶著衙役當著全村所有人的面下了嚴令:此事絕不得外傳,閑話歸閑話,閑話久了就索然無味,畢竟保命要緊,所以沒過多久人們便將此事淡忘。
不過眾人皆是事發后次日才知陸家之事,在他們眼裡並不知道還有個孩子留下,陸本佑全家神秘失蹤才是大家對此事最沒有爭議之處。
從這一點來說,沒有人追問孩子的下落,難難在她老姑家裡是安全的。
儘管起初龔老頭和他兒子龔家柱不太願意領養這個遠方親戚,但龔王氏態度非常堅決,龔老頭懼內,家柱窩囊,且兩家畢竟有層親戚關係,所以也就這麼答應了下來。
當然,龔王氏還有更充足的理由:活要見人,表哥家人只是失蹤,若有一天回來,以表哥家的為人,絕不會虧待我們。
而她帶回來的那袋銀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對此,龔老頭和家柱倒是深信不疑。
在老百姓眼裡,「陸大人」終究是「陸大人」,絕對不會缺銀子的。他們盤算著:養這個孩子比種地都划算。
親戚關係重要,有時,銀子更重要。
關於難難的身世,龔王氏只能用她村婦的思維來編造了:
「這個孩子是自己女兒婆家一個遠方親戚家的,他們村裡遭了大災,餓死不少人,孩子的爹娘只得逃難,實難帶一個剛出生的小孩上路,所以只好託人撫養,等孩子爹娘他日回鄉之後再接他回家……」
龔王氏將這些話教給家裡人,從此大家便都這樣說了。
在這個時代,天災人禍時有發生,一旦那裡發生大災大難,波及的州縣有時可達數萬人之多,富貴人家用銀子買人喚作奴婢且不說,普通農家收養災民反而被視為做善事,更何況還是女兒婆家的親戚呢?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別人問及時,龔王氏自有她的這套說辭,別人才不會理會其中的真假。
可是,若難難自己問起呢?
龔王氏想著:等難難會講話后,如若問起他父母的下落,只能說他們去了縣城,小孩易哄,過一天算一天,沒準那天表哥就回來了,到時就不用靠謊言維繫了。
在龔王氏的眼裡,縣城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要比陸家莊遠的太多太多了。他們村有多少人一輩子都沒有去過那裡,因為那個地方在山的那一頭,到底要翻幾座山,她就不不得而知了。
「村婦的思維」遇到「村民的思維」,在這個以耕地和種莊稼為業的小山村來說,閑話只是用來消遣,而非用來考究。
九九八十一難,從陸家莊來到老姑家后,難難就此成為了「義中村」人。
當時,村中有兩戶哺乳的婦人,鄰里鄰居的也願意幫忙,所以小孩吃奶的問題暫時就解決了。
義中村地勢偏僻,北方少雨多旱,但村民們辛苦勞作,將河兩岸的低洼之地開墾平整后撒上種子,此舉優化土壤結構,又可抗旱,且可耕之地有所擴增,春播、夏長、秋收,一年下來各家糧倉自然殷實許多。
男耕女織,婦人們自養家畜,盛夏初秋青草處可見牛羊,秋後打穀收米去皮留有糠麩,便可養雞養豬,秸稈枯草料既做柴火,亦是牛羊過冬之食。
朝陽初升,雞鳴狗吠之聲響起,夕陽西下,牛哞羊咩之音迴繞,無形之中造出一副勃勃生機之景,透著濃濃的生活氣息。
難難如同青苗般,身子漸漸拔高,長得還算結實,無甚病災,孫氏感到頗為欣慰。
後來龔家柱終於成婚,但因龔王氏在家主事多年,凡事習慣由她一人做主,可這兒媳偏偏不吃著一套,雞毛蒜皮、大事小情,沒過多久婆媳之間的矛盾便凸顯無疑,家柱窩囊,既習慣了聽從老娘的吩咐又不敢得罪自己的女人,。
兒是娘的心頭肉,儘管恨鐵不成鋼,但龔王氏還是不想讓兒子左右為難,所以全家就商量著按照村裡的慣例給龔家柱新蓋個小院落,從此就分開住了。
如此一來,龔家也就等於分家了,雖與兒子同住一村,平日隨時可見,但畢竟不處同一屋檐下,不在同一個桌上擺碗筷,龔家老兩口自然就孤獨了許多,而難難的存在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吃飯時難難總不忘給老姑備上一碗,記得有一次飯菜剛做好,龔王氏和龔老頭正好被鄰居叫去幫忙,許久之後才回來。
剛進門卻見難難趴在桌上睡著了,除了半碗米粥一個饅頭外,整隻燒雞動也未動:他在等著老姑回來……
養育難難這麼多年,對於年老孤獨的龔王氏來說這份孝心卻比銀子還要可貴。
龔王氏已年過五旬,分家之後每月龔家柱都會送來糧米,但如拾柴、拎水、放羊這些小活,難難就可以幫忙了。
當初龔王氏的謊言大家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但年復一年表哥一家還不見人影,龔王氏只好把謊言繼續下去。
可朝夕相處,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龔王氏的眼裡:難難早就是她家中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