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殿前較量
午後、京城。
仲逸回京后匆匆前來面聖,連回趟仲府的時間都沒有,都察院僉都御史樊文予和榆林知府李序南本想先見他一面,如今也只能在外邊候著了。
京衛指揮使司指揮僉事林宗武見到仲逸后,只是趁機微微說了一句:「師弟,待會兒面聖,千萬要當心,最近接連接到各地的奏報,應該是出了什麼大事……」。
師兄的提醒並未讓仲逸感到更多意外,在遠田縣與倭賊的那場惡戰足以讓他明白:即將有大事發生。
相比而言,似乎也真沒有什麼比倭賊更重要的事兒了。
不遠處,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石成早已候在那裡,見仲逸過來后便徑直向前。
『石大人,要說什麼儘快,皇上等著要見仲大人,耽誤不得』,司禮監黃錦知道仲逸與石成的關係,這也算是格外開恩了。
石成急忙向黃錦致謝,順手將仲逸拉到一旁道:「仲老弟,你快說說,前幾日在遠田縣,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果真是無孔不入的錦衣衛,好在當初露面的那些倭賊皆被一一斬殺,這一點雲歌親口所說,絕不會有半點閃失。
如此一來,仲逸會武功之事便無從泄露,而雲歌的出現,更是能恰到好處的解釋這一點。
「石大哥,愚弟正打算向你說明此事呢,好多人……還有倭賊……後來我被人救了,但到底是什麼人所救,我卻不得而知,就這麼稀里糊塗的下了山,然後再回的京城」。
仲逸故作不解道:「你是否得知,那些倭寇最後怎麼樣了?他們膽子太大了,務必要全部除掉才能解我大明之危啊」。
石成微微點點頭:「話雖如此,不過當我們的人趕到時,他們已被人全部斬殺,從現場痕迹來看,應是高手所為,大約有近百人的樣子」。
仲逸頗感欣慰道:「如此甚好,不管怎麼樣,此事還得嚴查,倭賊是怎麼進的我大明腹地?他們到底有何目的?是何人相助,才能令他們長驅直入?」。
石成則有些疑惑道:「你難道就不想問問:到底是何人將他們全部斬殺的?又是誰救了你?」。
仲逸望望不遠處的黃錦,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他走出兩步而後壓低聲音道:「不足百人的人馬卻有如此厲害的身手,不是你們錦衣衛就是你們東廠的人,除此之外,還有誰有這個本事?」。
見仲逸已與黃錦緩緩向里走去,石成臉上一個大大的疑問:「仲老弟……似乎說的沒錯,可是,他到底是被何人所救呢?」。
……
閣樓中,皇帝朱載垕正懶懶的躺在那裡,他似乎有些疲憊,一整天都是這個樣子。
『仲愛卿,你總算是來了』。
仲逸行過大禮后,朱載垕似乎終於來了點精神,直直的坐了起來。
並未抬頭,仲逸心中卻再清楚不過:這位年輕的皇帝本是身強力壯、大幹一番的大好時機,卻因為媚葯和後宮女人的消耗,已將他整個身子拖垮,沒有了半點活力。
按照之前在唐小丫那裡得到的消息,這位總共在位六年的皇帝所剩時日已不多,大明朝即將開啟的是長達幾十年的萬曆征程。
而這位年紀尚輕的萬曆皇帝在登基之初,大權卻被掌握在太后等人手中,由此也就有了一場新的爭鬥與較量。
想到這裡,仲逸有些汗顏:若能選擇,他情願呆在雲南大理,那怕是一輩子做個鹽課提舉司的提舉,也能自在些。
然所謂的自在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自古有『勞心』與『勞力』,者之說,勞力者以為勞心者勾心鬥角便是活的太累,卻不知在田間耕作一天的勞力者更累,而且後者甚至於一年的勞累卻無法保證來年的溫飽。
誠如讀書科舉,求學時以為寒窗苦讀太累,殊不知因為逃避這個勞累后可能換來的是——終生的勞累。
這一點仲逸心中在明白不過:在雲南時,那些灶戶們只要能保證一年的溫飽便知足,殊不知對有些人而言,那不過是三兩句清淡之語罷了。
眼前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自然不曾想過這些生計之苦,但一任外官后,仲逸才知道何為溫飽之苦、之累?
簡直,苦不堪言、而且更累。
「啟稟萬歲,微臣回到京城后便直入皇宮面聖,多日不見,微臣思君心切,在雲南當差時也是戰戰兢兢,生怕有個閃失,有負重託」。
仲逸回道:「今日見到萬歲,微臣……感慨良多」。
咳咳,朱載垕咳嗽幾聲,竟微微笑道:「愛卿所言深得朕心、朕心甚慰,你在雲南乾的不錯嘛,大理的鹽,如今也是我大明最好的」。
說著,朱載垕指著一旁的一隻玉碗笑道:「看到了嗎?這是從雲南送來的,朕一直放在那裡,這都是你的功勞啊」。
仲逸急忙回道:「這都是微臣份內之事,到雲南后,微臣一直謹記萬歲教誨:一粒鹽,可知天下」。
朱載垕身子再次微微一動,嘴角有些顫抖,最後卻只是淡淡一句感慨道:「若是滿朝文武都能像仲愛卿這樣體諒朕之用心良苦,何愁我大明不能富足強大?」。
皇帝也是人,那些陽奉陰違之事見的多了,自然也會在某個時間想起那麼一兩件真的來。
或許朱載垕自己不知道自己最終的結局,但身為大明的皇帝,他眼下的焦慮卻是真正切切。
仲逸見朱載垕似乎思緒打開而一發不可收拾,畢竟是裕王府做過侍讀,二人之間還是有些了解的,這一層是一般君臣所不能及的。
也正是因為此,皇帝才有此刻的一番肺腑之言:若非兩人間沒有足夠的信任,那便絕對不會推心置腹。
「萬歲,不知召微臣回京,是否有新的差事?」。
仲逸心中再明白不過:皇帝下旨召見,絕不是為了感慨一番,是要來解決難題的,否則,要你何用?
朱載垕欲言又止,最後竟將幾份奏摺拿在手中:「你自己看看吧」。
仲逸急忙起身接過奏摺,兩人瞬間拉近距離、不足一米的距離。
仲逸一個深呼吸,他快速感受著眼前這位皇帝的心思,一種莫名的憤怒和勢在必得的天威所在。
心中一個顫抖,仲逸頓時察覺道:天子之怒,絕非常人可及,此次回京,也絕非單單一個倭賊了得。
短暫間,屋內一陣沉默,仲逸細細看著奏摺中每個字,同時用心感受著皇帝的感受。
他沒有移步,二人依舊不足一米的距離,這是當初在裕王時,還是身為裕王的朱載垕留下的習慣——這麼近的距離,也只有這位昔日的仲侍讀可以做到。
「數日前,倭賊糾集數萬兵馬悄然潛入腹地,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他們並未到處燒殺搶掠,而是蟄伏於密林之中,目的暫且不明」。
仲逸心中慢慢的理清思路:「後來探查得知,西北的韃靼、東北的女真、西南的緬人,連同東南方向而來的倭賊,皆蠢蠢欲動,大有反叛之心」。
奏摺早已看完,仲逸卻遲遲沒有合上,他藉機再感受著朱載垕的思緒,沒有半點含糊。
「仲愛卿,在裕王府時,你就在朕身邊侍讀,當初北征韃靼,南下抗倭,你都立了奇功,此次……」。
朱載垕輕描淡寫了一句:「你怎麼看?」。
仲逸這才不得不退出幾步道:「啟稟萬歲,此次敵軍從西北、東北、西南,還有東南四處同時來犯,其中必有聯絡之人。但這種所謂的聯絡往往十分不可靠,他們在互相觀察、相互利用」。
朱載垕動動眉眼,饒有興緻道:「接著說下去」。
仲逸繼續道:「他們四家合力也無法攻克我大明,據此,倭寇想藉助韃靼之力,韃靼想藉助女真之力,其他兩家亦是如此,一旦有一家敗下來,其他家便會退回去」。
朱載垕心事重重道:「可是萬一他們真的出兵呢?韃靼的兵力更多」。
方才仲逸已在一米的距離內察覺出:皇帝為大明著想,他必會在西北、東北,甚至西南、東南部署重兵,而京城和九邊重鎮其他處的兵力更不得輕易調動。
如此一來,眼下最為關鍵的就是進入腹地的那數萬倭賊。
「萬歲,微臣請朝廷儘快派出統兵之將、統一兵馬調度,微臣作為輔佐之人,也定當會全力以赴」。
仲逸回道:「眼下探查情報有限,微臣還需要一些時日」。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對話,閉著眼睛都能想的出來。
朱載垕不再言語,帝王之術使然,他自然也在感受著仲逸的心思。
「萬歲,旨意上說的是微臣要去王府長史司,微臣這便先去王府看看」。
仲逸起身道:「至於攻打倭賊一事,待萬歲選定統兵之將后,微臣立刻隨軍出戰」。
這樣的心思再明白不過,也該攤牌了,事關師父凌雲子兵書一事,仲逸決定當仁不讓。
朱載垕嘆道:「朕本是讓你去王府任職的,但現在看來怕是來不及了」。
仲逸微微一怔,等著接下來的——旨意。
「如在各地部署重兵,朝廷便沒有更多的兵力出戰倭寇,而我大明國庫不充盈,也沒有更多的糧餉支撐,這個統兵之將……」。
一個顫抖,仲逸汗顏:聖心難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