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冰棍和元寶
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途經一條林蔭大道，整整齊齊的一排法國梧桐，枝繁葉茂，早晨還不是很好看，晚上也黑漆漆的，但中午是最榮耀的時刻。
陽光從頭頂灑落，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在柏油馬路上留下一點點斑駁的光影。
思思從爸爸懷裡跳下來，手舞足蹈的，先是沿著路沿石過獨木橋，搖搖擺擺，咯咯笑著，又用黑色小皮鞋去踩地上那些光點點，樂的跟什麼似的。
踩點點最好玩了，還有樹葉子，有時候和小夥伴一起回家時，會把那些帶梗的葉子撿起來，勾在一起，比比誰的葉子梗更結實。
這是爺爺教的遊戲，思思又教給了其它小朋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在三班流行了起來。
馬路旁邊，有個賣冰棍的老奶奶，一身素色旗袍，端端正正的坐在小馬紮上，歲月在她身上留下很多痕迹，但也賦予了時間的優雅，身前是個白色的泡沫塑料箱，上面蓋層被子，也不吆喝。
大概是聽到思思的笑聲，她眯著的眼睛睜開了，滿是皺紋的臉上笑成一朵花。
顧小愛跑過去，花十塊錢買了三根，比小時候貴多了，不過這年頭，純手工的東西都貴，江奶奶的冰棍，值這個價錢。
江奶奶以前是國營冰棍廠的優秀員工，現在是廣場舞扛把子，至於賣冰棍，也不純粹是為了賺錢，只是老伴走的早，兒子前兩年也去世了，還沒結婚，連個孫子都沒有，每天幼兒園放學時，便會守在這條路上，看看，過過眼癮。
綠豆沙的冰棍，上面三分之一，都是飽滿的綠豆，沒加多少糖，咬上去不膩，滿口綠豆的香氣，確實很好吃。
「奶奶好。」
思思甜甜的打了個招呼，粉紅色的小舌頭輕輕舔著冰棍，她還沒開始換牙，乳牙有點咬不動，媽媽早就教育過，吃冰棍可以，但一星期最多吃兩根，要一點一點的舔，不能用力咬，否則會牙痛的。
「哎，寶貝也好。」
江奶奶笑著說道，看了顧小愛一眼，又看了看李玄，似乎打起了一些精神，笑眯眯問道：「妮啊，這是你男人回來了？」
女人都八卦，老太太就更八卦了。
「是啊，回來了，昨天剛回來的。」
顧小愛有些羞赧的點點頭，在長輩面前她都是這個樣子。
家裡婆婆經常去廣場上跳廣場舞，熱情和努力程度，不亞於準備衝刺高考的學生，手機里存了各種跳舞的視頻，還會定期組織在小區的老年活動中心集體觀看，就是那個時候認識江奶奶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小夥子真俊……」
江奶奶笑著說道，眼睛里有著往事在流淌，沒有悲傷，只是滿滿的幸福，等到一家三口離開，這才有些顫顫巍巍的，從衣服里摸出個荷包，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五六十年代的東西，上面繡的大紅牡丹都失色了。
看著那張黑白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江奶奶把它貼在胸口，眉角的眼尾紋盪開了，像是少女般嬌嗔道：「讓你走那麼早，現在，看我和別的老頭子跳廣場舞……」
「等著吧……快了……就快了……」
……
回到家。
奶奶在廚房忙活，餃子都包好了，三種餡，老人家愛吃西葫蘆，思思和顧小愛喜歡吃芹菜香菇，李玄最愛韭黃雞蛋，鍋里水沸騰著，一個個白白胖胖的餃子上下翻滾，很有喜感。
客廳里，爺爺戴著黑框的老花鏡，正在糊元寶。
金燦燦的紙，三下兩下，便是疊成一個小巧玲瓏的元寶，思思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好奇的抓了一個過來，用力有點大，一下就捏癟了。
「呀！」
小姑娘驚呼一聲，有些緊張的看著爺爺，吐吐舌頭，「爺爺，對不起，我……我把你的小金餃子弄壞啦。」
爺爺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拿過那個元寶，左邊輕輕捏了一下，右邊又輕輕捏了一下，元寶肚子便再次鼓了起來。
「哇，爺爺好棒！」
思思拍著手叫道，小心翼翼的拿過一個來，左右擺弄著，想知道是怎麼捏的，又不敢用力，生怕再捏壞了。
「爺爺，這是什麼呀？」
思思眨著大眼睛問道，金金的很好看，長的像是餃子。
難道是吃的東西嗎？
可是是紙哎，一煮就糊糊了可怎麼吃？
李玄走了過來，笑著問道：「爸，弄這個幹什麼？」
李玄好幾千年沒見過這東西了，小時候倒是經常見，後來讀了書，從農村走到城市，就很少看到了，至於三千大世界，也沒有這玩意兒，現在乍一見，還有些挺新奇的。
爺爺手上動作不停，扶了扶老花鏡，道：「前年去靜安寺燒過香，拜過菩薩，許了九百九十九個金元寶，你回來了，得去還願。」
「還有，過兩天回趟老家，給先人們也知道知道，你也去，認認路。」
說著，抬頭瞪了李玄一眼，調侃道：「怕不是都忘了路吧？還記得你八歲那年，去給你爺爺上墳，半路上追兔子，兔子沒追到，被馬蜂蜇了一頭包嗎？」
李玄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沉默下來。
心中有種莫名的情緒在翻滾著，像是進了一顆沙子，隱隱的鉻著，倒是不疼，就是有些酸酸的感覺。
爸爸被蜇了一頭包？
爺爺的話裡面，思思有一些詞語聽不懂，但這半句卻是聽懂了，有些心疼的牽著爸爸的手，仰頭道：「爸爸，被馬蜂蜇了疼不疼呀？」
「疼，可疼呢，比打針還疼。」
李玄蹲下身去，笑著說道。
哇，思思被嚇到了，馬蜂好可怕呀，比打針都疼。
想了想，她爬到沙發上，小嘴巴輕輕吹著氣，摸了摸李玄的腦袋，「爸爸乖，吹吹就不疼了。嗯~還有，摸摸毛，嚇不著。」
「嘻嘻，我打針的時候，奶奶也是這麼做的。」
說奶奶奶奶就到。
廚房裡，奶奶端著一盆餃子走了出來，放在客廳的餐桌上，宣布吃飯。
「哇，吃飯啦，吃餃子啦！」
顧小愛倚在過道的牆上，靜靜看著這一幕，爺爺，奶奶，爸爸，女兒，金燦燦的元寶，冒著熱氣的餃子。
咔嚓。
畫面被永遠定格。
這就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