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可疑
說著,他拉了顧鈺的手,走到適才從樹上所掉落的一物旁邊,又「啊呀」一聲,將一隻側翻了的鳥巢小心翼翼的撿了起來。
顧鈺便看到那鳥巢里赫然有一隻鵝黃的小鵲兒,好似腿上受了傷,上面系著一根細小的柔軟白綢,上面似有一點嫣紅的血跡滲出,也虧得從這麼高的地方落下來,這小鵲竟然還沒有被摔死。
顧沖之也甚是欣喜的拍了拍胸脯:「還好還好,小鵲兒沒事,不然,我可就犯了大戒了!」
「犯什麼戒?」顧鈺打趣道。
顧沖之便沖她瞪眼說道:「殺戒啊!我阿娘說,我出生的時候,她去請妙安寺里的得道高僧給我算過命,我不能殺生,否則就會折壽。」
妙安寺?
再次聽到這三個字,顧鈺心中一跳,不禁又擰緊了眉心,她還沒有時間去查陳嫗從妙安寺里求來的那包回魂香,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贈予陳嫗這包香料的主人定然是天師道的信徒,時下天師道在江南盛行,許多門閥士族如琅琊王氏、吳郡陸氏甚至於龍亢桓氏都是其教派的信奉者,而杜天師杜子恭便是這五斗米教的總頭目,其人最擅長於裝神弄鬼,故弄玄虛,道是法力無邊,可起死回生延年益壽。
不少門閥子弟皆沉迷於其中,前世逸少公之子琅琊王凝之便是因迷信此教任人宰割而死於敵手,桓澈之父桓溫晚年更是迷上仙丹,還未來得及進行第三次北伐就已死於病中,倒是讓桓澈這個庶子繼承了其遺志,不但光大了桓氏,還直接廢帝登上了皇位。
若說張氏迷信於此,倒也不足為奇。
不過……顧鈺的目光再次落在這鳥巢之上時,便露出了一絲疑慮和不解的好奇。
顧鈺還在皺眉沉思,不覺手上一暖,卻是顧沖之再次勾了一下她的手,將那鳥巢捧到了她的面前,一雙如碧泉澄澈的大眼望著她道:「十一姐,你看這隻鵲兒可不可愛?」
顧鈺笑了笑,正要答時,一個尖利的聲音陡地從身後傳了來。
「哎呀,小郎君,你怎麼到這裡來了?讓奴一頓好找!」
一個穿著杏黃色絹裙、挽著雙丫髻的婢子急急忙忙的從錦鱗池邊跑了過來,一到跟前,便一把將顧沖之攬到懷裡,連聲道:「快跟奴回去,不然夫人若是找不到你,可要急壞了!」
「阿俏姐姐,你又拿阿娘來唬我,她被祖母叫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來找我。」顧沖之執拗的從那婢子的懷裡鑽了出來,躲到顧鈺身邊,又道,「再說了,不是你告訴我的,這錦鱗池邊有棵楊柳樹上有鳥巢的嗎?我正和小鵲兒玩得開心著呢!」
顧沖之說著,顧鈺的臉色就是一沉,轉眼,看到那叫阿俏的婢子亦是神色一慌,臉色幾不可察的白了一白。
「小郎君胡說什麼呢?阿俏姐姐也是聽別人說這裡有個鳥巢,哪能就真的有了,再說了,你也不能一個人跑到這裡來玩啊,前不久,你十姐和十一姐可是不小心掉到池子里去了的,大家都說這錦鱗池裡很可能有鬼,是會勾人性命的,快跟阿俏姐姐回去吧!以後別來這種地方了!」
阿俏正說著,忽覺一個人影罩到了她面前,便抬起頭來一看,見是顧鈺正看著她,又連忙賠笑道:「原來是十一娘子,恕奴剛才沒有……」
她話還未完,便聞「啪」的一聲,臉上頓時騰起火辣辣的痛,她捂著被打偏的臉,吃驚又羞惱的看著顧鈺,略有些不甘憤怒道:「十一娘子,你為何要打我?」
顧鈺將詩畫叫到了面前,說道:「詩畫,你來告訴她,我為何要打她?」
詩畫微微一愣,心道,難道是十一娘在考她,不免心中一喜,點了點頭,看向阿俏肅然道:「娘子打你的原因有二,其一,你作為主子的貼身奴婢,竟然慫恿主子到錦鱗池邊來玩,而自己卻不在旁邊,說輕一點,這是失職,說重一點,你這是蓄意謀害主子,其罪當誅!」
話說到這裡時,阿俏的臉色已是慘白,正要辯駁,又聽詩畫道,「其二,主子年幼,心性單純,尚在授學之齡,你居然以池邊有鬼之說來恐嚇主子,你到底居心何在?」
最後的一句,詩畫語氣強硬,儼然有大丫鬟的架式,然而這個叫阿俏的婢子竟然只是變了變臉色,死咬著嘴唇,反駁道:「你這是欲加之罪,冤枉我,我一個奴婢哪裡有想這麼多,還不是一切聽主子的,再說了,就算我有錯,也輪不到你們來教訓我!」
她話中的意思是,十一娘也只是一名庶女,而作為一名庶女之下仆的詩畫就更加沒有資格來教訓她這個正經主子的貼身使女了!
見這婢子竟然有如此囂張跋扈的氣焰,顧鈺倒是有些意外的吃驚,眉心略微斂了斂,這時,又一個聲音傳了來道:「你們在這裡吵什麼?」
顧鈺轉過身,見正是張氏帶著一老僕走了過來。
「大夫人!」詩琴與詩畫立刻斂衽行禮。
顧沖之更是雀躍的飛跑了過去,猴兒似的鑽進張氏的懷裡,撒嬌似的說道:「阿娘,剛才十一姐因為阿俏告訴我錦鱗池邊的大樹上有鳥巢而打了阿俏,阿俏覺得自己冤枉,說十一姐身邊的使女沒有資格教訓她,所以她們就吵起來了!」
顧沖之話一說完,阿俏的臉色一變,直是青白交加,這時,張氏也將目光投向了她,問道:「阿俏,你為何要慫恿小郎君到錦鱗池邊來玩?」
阿俏頓時嚇得噗通跪倒在地,雙肩顫抖不停,連連否認道:「夫人恕罪,奴真的是隨口說的,沒有想到小郎君他……」
「給我掌嘴!」不待她說完,張氏便怒喝道,「好大膽的奴婢,連老夫人身邊的使女都沒有資格教訓你了,到底是誰給你的這個膽子?」
張氏身邊的老僕石嫗道了聲是,立刻便走到阿俏面前連扇了幾巴掌,阿俏被扇得又懵又怕,但腦海里也明白了一件事,她被十一娘算計了!誰能想到這十一娘身邊的使女會是老夫人賜的?
好狠的十一娘,她是要借張氏的手殺她!
阿俏咬了咬唇,還想向張氏解釋什麼,就聽張氏已不耐煩的命令道:「找個牙婆將人帶走,我顧府中容不下這樣的奴婢!」
「是!」
眼見石嫗應聲就要向她走過來,此時的阿俏才恍惚明白過來,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錯誤,連連求饒道:「夫人,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張氏不耐煩的拂了拂袖,石嫗已是兩手抓著阿俏的手臂,就要拖去。
不料,卻聽得顧鈺喚了一聲:「等等——」
阿俏的哭喊聲頓時停住,張氏也愕然的看向了她。
就聽她道:「大伯母,阿鈺以為,既然阿俏她誠心改過,何不再給她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發賣了她,您就永遠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想要害沖之阿弟了!」
張氏的臉色頓時一沉,變得分外凝重,目光再次落在阿俏身上時,便有了一絲探究和懷疑的意味。
彷彿並不想讓顧鈺知道什麼,張氏也只是蹙了蹙眉,卻並不打算向阿俏問下去。
看出了張氏的心思,顧鈺自然也不好繼續在這裡呆著,便道:「好了,此為大伯母之家事,阿鈺本不該多說,天色已晚,我也該回去了!」
說完這一句后,顧鈺便帶著詩琴與詩畫走了,顧沖之叫了一聲「十一姐」,正準備追上去,卻被張氏拉進了懷裡。
「阿娘,剛才我從樹上掉下來,是十一姐她救了我。」顧沖之忽然說道。
張氏的臉色變了變,眸中露出一分意外的震驚。
「你說什麼?我兒,你為何會從樹上掉下來?」張氏問。
顧沖之笑眯眯道:「是阿俏姐姐告訴我這樹上有鳥巢啊,所以我想要爬到樹上去看鳥巢里的鵲兒。阿娘不是說過,前朝有位大名士在臨去荊州任上,眾官員送行時,曾旁若無人的掏鳥巢,此為名士放誕不羈之舉,我便是學那大名士啊!」
「胡說,我兒,以後可不許這樣了!否則得讓為娘的多擔心!」張氏說罷,將顧沖之擁進懷裡,眼神卻變得複雜起來。
這邊顧鈺帶著詩琴與詩畫正走在回暮煙閣的路上,兩使女一直是神情憂惶,不發一言,走了一路后,還是顧鈺忽然問了一句:「你們說,燕子一般在什麼時候築鳥巢?」
兩使女還在為這一路上顧鈺所做的事情而沉思,這會兒聽她忽然問話,兩人都愣了一下,還是詩畫先答道:「春來燕歸,三月還顯清寒,奴記得好像是四五月的時候吧!」
「那為什麼現在才剛剛至三月,就已經有鵲兒築巢了?」顧鈺笑問道。
詩琴與詩畫便是一呆。
顧鈺也不再就這個問題而探討下去,而是折了路邊的一支桃花,問道:「跟著我,你們不委屈嗎?原本你們應該如這桃花一般開得艷麗,更有屬於你們的錦繡前程,現在卻被派來伺候我一名庶女。」
詩琴連連搖頭道:「不委屈,娘子今日救了奴,奴的命便是娘子的,還談什麼委屈。」
顧鈺的腳步就是一頓,似乎在很久以前,這句話就曾在自己耳邊迴響一樣。
見她突然停下來,詩琴與詩畫也是腳步一頓,愕然又有些敬畏的看向了她。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候,顧鈺才轉過身來,看向她們,極為嚴肅的說了一句:「其實我這個人很簡單,我好,你們就好,我若不好,你們也將好不到哪裡去,我一直相信,兔死狗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個道德在哪裡都是一樣。」
兩名使女又哪裡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連忙跪了下來,道:「娘子,奴不敢有二心,若有二心,願憑娘子處置!」
顧鈺看著她們,神情意味不明,過了好半響,才又道:「那好,你們既願表忠心,我正好也需要你們幫我做一件事。」
「另外,詩琴與詩畫這兩個名字都太俗了,我給你們取個名字,以後詩琴便叫妙風,詩畫便叫妙雨!」她說著,又朝她們笑了一笑,「將來無論風雨如何凄凄,我們都要同舟共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