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轉世
饒是我早有心理準備,女鬼轉過頭來的那一瞬間,我還是頭皮一麻,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蒼老,皮膚皺巴的像一團一輩子都沒洗過的抹布,左半邊臉似乎受過什麼重創,覆蓋著一塊巴掌大的猙獰傷疤,左邊那隻眼睛也是瞎的,右邊那隻雪白的眼珠子則爆凸在眼窩之外,那模樣好像要從眼眶裡迸出來……這麼猙獰的一張老臉,與那小女孩的身材搭配在一起,既違和又驚悚!
「哈哈哈……那老雜毛當真是心狠手辣,竟捨得自己的孫子前來送死!」
女鬼發出一陣凄厲的大笑,隨著面部肌肉的抽動,那張猙獰的臉愈發顯得凶神惡煞。
這景象實在太過恐怖,我幾乎要嚇死了,當時心裡也不知道咋想的,嘴裡竟不假思索的念叨起『阿彌陀佛,無量天尊,觀音菩薩……』各種我能想到的神統統念叨了一遍。
「哼!不自量力!」
女鬼看起來特別憤怒,那張皺巴巴的臉氣的擠成了一團,一步步的向我逼近。
「你~你不要過來……」
我以手撐地慢慢的往後退,後退,心裡卻把外公罵了八百遍,外公這個坑孫貨,不是說好會保護我的嗎?現在哪兒去了……
正罵著,忽然只覺手下一空,我一個趔趄栽進了臨河裡!
我嗆了一口,隨即大量的水湧進了我的腹腔,擠壓著我的心肺,我無法呼吸,拚命的掙扎,可一切都是徒勞,很快我就失去了力氣,身子沉沉的墜落入無盡的黑暗中。
我這是死了嗎?
不對,如果我死了,為什麼我還有感覺,我感覺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難道關鍵時候外公將我救了起來?
我努力的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外公,而是一雙明亮的,笑盈盈的大眼睛。
那雙大眼來自一個清瘦的,頭髮亂蓬蓬的小女孩。
「你是誰?」我問她。
可一張嘴,我嚇了一跳,自我口中發出的竟是一陣『哇哇』的哭聲!!
「娘,娘,弟弟又尿了!」
小女孩一邊喊著一邊跑了出去,剩下我一個人在屋裡一臉懵逼。
這啥情況啊?
就在我一頭霧水的時候,一個女人跑了進來,她提起我的雙腳,竟給我換上了一塊尿布,然後囑咐跟在她身後的小女孩道:「枝子,看好你弟,娘洗衣裳去了!」
這下我大概明白了。
我掉進水裡后肯定是淹死了,然後投胎轉世到了這戶人家。
這一發現讓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我程缺才九歲啊,我還沒來得及孝順外公,還沒為我娘報仇就死了,這死的太憋屈了。
不過我聽外公說過,人死之後是要先去地府受過的,等受完過,判官再根據你前世的作為送你進入六道輪迴,六道分別有『地獄道,惡鬼道,畜生道,阿修羅道,人間道跟天道』。
可因為人在世時殺生食葷,口舌是非,色慾,貪念等等原因,由人再轉世為人的極少,除非是那種大善之人,才能享受到再世為人……不想我不僅沒去地府受過就轉世成人了,還帶著前世的記憶,這也算上天待我不薄啊。
這一世,我有一個土的掉渣的名字『狗娃』。有一個對我極好的姐姐『枝子』,爹娘都是庄稼人,淳樸善良,家中不算富裕,可一家四口倒也其樂融融。
可不想在我三歲那年,大難來了。
老天爺兩年沒下一滴雨,河都幹了,河底淤泥裂著大口子,地里莊稼更是顆粒無收。
如此天災下,家裡的糧食入不敷出,我們家的窩頭裡開始加野菜,以減少糧食的食用,盼著靠一點餘糧挨過荒年。
可飢荒年間多土匪,人都瘋了,強橫點的開始搜刮搶掠,僅有的一點餘糧也被搶了。
我爹氣不過,去跟那群土匪理論,被那些人給捅死了。
那年頭,家裡沒了男人,沒了糧,日子幾乎就沒法過。
娘讓姐姐看著我,自己漫山遍野去找吃的。婆婆丁,苦菜,樹葉兒,玉米芯,糠糰子,樹皮……只要是吃不死人的,我們幾乎都吃了。
可那些玩意只撐肚子不管飽,無論吃多少,都還是覺得餓,沒營養。
不到一個月下來,我們吃的臉都綠了,一個個瘦的皮包骨,走路打晃,腳底下像是踩著棉花。
有一天,我跟姐姐在家久等母親未回,我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果不其然,第二天姐姐牽著我在一個山窩窩裡找到了母親的屍體。
母親是從山上滾下來摔死的,滿頭的血,手裡還抓著一把螞蚱菜……
母親死後,七歲的姐姐,用她瘦弱的肩膀擔負起了照顧我的重擔。
村子里是實在沒有吃的了,時值荒年,野菜也少的可憐,樹皮被剝光樹都死了,甚至連耗子窩都被人給掏了……
照這樣下去,留在村子裡面必死無疑。
於是姐姐帶上了兩個碗,牽著我跟著鄉親們走出了村子,準備去富裕的地方討口飯吃。
我雖然擁有九歲孩子的心智,可奈何我只有三歲孩子的身體,一個整日里忍飢受餓的三歲孩子,單憑步子走,一天走二三里地已是極限。
而骨瘦如柴的姐姐根本背不動我。如此不出一日,我們便脫離了隊伍,跟幾個沒爹沒媽沒力氣的孩子一起,被人們甩在了身後。
自那以後,我們幾個孩子一起,遇山挖野菜,遇村討飯,遇地偷莊稼,運氣不好時候我們四五天只靠喝水充饑,餓極了的時候我吃過蛇,蝸牛,螞蟻,那種大大的螞蟻最好吃,放嘴裡一嚼,肚子里是酸的……
如此飢一頓飽一頓,時間到了冬季的時候,我們一共七個孩子,餓死的還剩下了仨,我,姐姐,還有一個叫拴柱的六歲男孩。
那年頭,人命賤如草,路上隨處可見屍體,餓殍滿地。
有些膽大的人甚至還吃死人,我就看見過一群兩眼放著綠光的人,圍著一堆火,火上架著一條人的大腿,肉香撲鼻。
這之後不久,天上下了一場雪,大雪封地,路是沒法走了,我們在一個村子里找了一間破屋子住了下來。
地上冷,我們墊上草,沒有衣裳穿,姐姐帶著我們去死人身上剝,那些衣裳跟屍體凍在了一塊兒,我們一度剝的手都失去了知覺。之後我們像個小丑一樣,穿著不合身的衣裳挨家挨戶的乞討,出去一天,手腳凍得像蘿蔔,卻十有八九空手而歸。
我應該怎樣去描述那種日子呢?我改了又改,可我筆觸清淺,無法寫出那種艱難與絕望。
在一個寒風呼嘯的夜裡,我躺在草堆里捂著肚子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耳中忽然聽見一陣『咯嘣,咯嘣』的咀嚼聲,那聲音好像是從拴柱那兒傳來的。
在那個舌根子都發硬的日子裡,這聲音對我實在太有誘惑力了。
我小心翼翼的爬起來,心裡僥倖的想著,他有好吃的或許能分我一點兒。
月光灑在雪上,映照的屋子裡格外的亮堂,我就著那光,看到躺在地上的拴柱正抱著一塊土坷垃在啃,他滿臉通紅,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他啃的小心翼翼,細細的嚼,然後慢慢的吞咽下去,那樣子像他手中捧著的不是土坷垃,而是一條肥美的雞腿。
他的牙齒間沾滿了泥土屑,我看的牙磣。
我裹了裹衣裳,捂著肚子躺回了草堆里,眼睛里忍不住落下淚來,
拴住從前天就開始發燒,我知道,他怕是不行了。
隔天一早,拴住死了,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腹大如鼓,他是撐死的……
姐姐摔了拴住討飯的碗,挑了一塊鋒利的碗茬,圍著拴住的屍體轉圈圈,我知道她的想法,她實在太餓了,那一刻,我十分恨我自己,如果不是帶著我這個拖油瓶,姐姐不至於掉隊,她跟著村子里的那些大人,說不定能討到一口冷飯吃。
姐姐最終沒下得去手,她將拴柱埋在了雪堆里。
拴柱死後我也開始昏迷,偶爾的醒來,看人也是重影兒,我覺得我的靈魂在虛空里飄蕩,我知道,我怕是也要死了,我感覺上天跟我開了個玩笑,讓我轉世為人,卻又讓我受這般疾苦,早知這樣,還不如投生畜生道來的自在……
「狗娃,狗娃快醒醒,看姐姐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耳邊忽然響起姐姐雀躍的聲音,接著我被扶了起來,一口熱騰騰,香噴噴的湯灌進了我的口中。
是肉的味道,熟悉又恍如隔世的肉香味。
姐姐不會去割死人肉了吧?
我心裡想著,又張開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來。
管它什麼肉,能填飽肚子就行,在飢餓面前,人性不值一口吃的。那些說風涼話的,都是沒真正的挨過餓。
一碗湯水下肚,身上暖了一些,我終於有了睜開眼睛的力氣。
可在我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對上的卻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那臉的主人是我的姐姐。
姐姐為了不讓我餓死,獨自一人去殺了一條大狗。
那年頭的狗不好抓,一般人餓的沒勁兒,跑不過它。二來狗都是吃過死人肉的,不怵人,你抓它它還想著抓你呢。
那條狗最終被姐姐殺死了,可姐姐也因此被狗啃掉了半張臉,姐姐的左臉血肉模糊,血在臉上凍成了冰渣子,並且,她瞎了一隻眼睛。
左臉有傷?瞎了眼睛?這一切怎麼那麼熟悉?
我蹙眉思索了一番,腦子裡『轟』的一聲,姐姐的形象瞬間與臨河船上的女鬼形象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