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14

警局這邊當年是接到了報案的,出現了交通事故,交警那邊當然也來了人。

Y城本來就不是什麼特別發達的城市,何況是六年多前,那時候根本不像現在這樣四處都安裝的監控攝像頭。

當時調查了宋蘭溪車禍的金沙路上的為數不多的五家住戶,普遍都反映在車禍發生的時候沒有聽到什麼異常的聲音,大中午的他們也都吃過飯在家裡睡午覺的睡午覺,看電視的看電視。

住在路邊有車輛來來去去的聲音太正常了，他們都習慣了，怎麼會忽然出來看？

再說宋蘭溪出事的地方,距離金沙路上的五戶人家都不算近，最近的一個也有七八百米的距離，人在屋子裡,基本聽不到什麼動靜。

他們把距離金沙路最近的幾個安裝了攝像頭的路口的監控錄像也全都調出來一一看過了那個時間段前後的車輛,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最後就是調查可能對宋蘭溪存在殺人動機的人——

她只是一個單純的在讀大學生，大學還不是在Y城本地讀的,在Y城根本沒有跟任何人產生過矛盾。

宋蘭溪是個還沒有步入社會的學生,不存在金錢糾紛,也沒有談過男朋友,不存在情殺方面的問題。

關於宋蘭溪父母當時反應的她正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吳愛華那邊買兇殺人的問題。

警方也做了排查。

當時不管是司法機關還是輿論都是站在吳愛華那一邊的,大家都認為出手傷人致殘的商夏罪有應得，作為她的家人親人,站在她那一邊說話，想為她減輕罪名是可以理解的。

但大家不認為,吳愛華會因為這個就去找人殺人。

因為當時在所有人看來,商夏會被關進少管所是一定的事情了。

她的家人做什麼說什麼都不重要。宋蘭溪出事，她的家裡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吳愛華當時眼睛重傷還在醫院裡住著，怎麼可能有心情有精力去找人撞死跟他的事情關係不大的宋蘭溪？

可以說當時不管是交警還是警方都是很盡職盡責的。

現在還有當時辦案的一些調查記錄，可以看出來他們的確沒有敷衍了事，把能做的都做了。

得出的結論是，不存在什麼買兇殺人、故意撞人之類的問題，的確就是一起單純的車禍，司機肇事逃逸了。

這樣的事情在全國各地、幾乎每天都在發生。

在一些偏遠地區或者是幾乎沒有監控的小鄉鎮上，出現了這樣的車禍，基本上找到肇事司機的希望約等於無，很多時候就只能靠運氣。

幸好，現在社會越來越好，攝像頭安裝也是越來越多，越來越普及了。

商夏是以宋蘭溪親屬的身份到警局詢問進展的，其實姜止戈來的時間不長，跟那個案子沒什麼關係，但他是警局的人，他態度熱情積極要幫忙，別的同事也不會攔著。

兩個人看了半天的記錄以後發現，跟沒看一樣，因為線索基本等於沒有。

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是，六年多前科技還不夠發達，但現在可以了，根據宋蘭溪身上受傷的部位和受傷程度，可以用技術模擬出當時她遭遇車禍的情況。

能夠確定撞她的並不是那種跑長途運輸的大貨車。

事實上這一點也是最早被排除的——

因為Y城的金沙路本來就不是長途運輸車輛的行駛路段，包括Y城周圍也沒有什麼大型運輸市場，Y城這邊很少見到跑長途運輸的大卡車。

撞了宋蘭溪的，只是一個麵包車或者是皮卡之類的。

可是知道這個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用處。

商夏跟姜止戈道謝后，出了警局，就見到了等在外面的柯瑜和周菁菁。

很久不見，兩個女孩都成熟了一些。她們兩個也早就知道了這一次商夏為什麼回來，尤其是見面的地點在警局門口，周菁菁和柯瑜臉上都沒有什麼輕鬆的表情。

跟商夏打過招呼后，問了問情況，得到的結果也是不出所料。

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根本查不過來。

商夏知道，能夠在警局看到這麼多東西已經夠了，警方可能做不了什麼了。

接下來她得靠自己。

「還有我們啊。」周菁菁說道。

三人一起不顧夏日炎炎，準備了一件長長的帶帽子的防晒衣，就開始行動起來。

先是再一次查找了當初的金沙路周圍——

然而這裡來了還不如不來。

因為現在的金沙路跟六年前的金沙路截然不同，原本這裡比較偏僻，這幾年Y城越來越繁華，這條路上的建築物也漸漸多了起來，居住的人多了，店面也就多了。

早已經不是記錄里那個一條路上就居住了幾戶人家的荒涼模樣。

商夏還是想辦法找出了當年居住在這裡的五戶人家，一個一個用手機聯繫上了當年的住戶客客氣氣地又詳細詢問了一遍，當然，結果還是沒有結果。

接下來商夏和周菁菁柯瑜兵分兩路，分開查看了記錄里看到的，六年多前，距離金沙路比較近的分岔路口，還有安裝過攝像頭的地方。

不過這個基本也沒有什麼希望。因為已經六年多了，就算找到了當初的監控，當時的錄像也肯定不存在了。

既然金沙路上沒有，商夏索性就找到了金沙路通往的三條路上，尤其是跟金沙路交匯的幾個路口、居民什麼的……

頂著夏天的大太陽，即使商夏每天出門都穿了防晒衣還被強迫著擦了防晒霜，一個星期下來也晒黑了好幾度。

不過辛苦也沒有白費，總算讓她查出了一點點東西來——

不再是從警方那裡得來的已知信息了。

不是每一條道路都變化非常大的，也不是每一條馬路邊的居民都會搬家什麼的。

說來也是運氣好，商夏問的人多了，在金沙路向西出城方向的那條路上，過了十字路口兩三公里的一戶人家，那家人其實也不是住在馬路邊，而是住在那條馬路的坡下一公里的山坳里。

那個地方叫藤花溝。

那是一個郊區的小村子，一共住了二十多戶人家，基本跟鄉下也沒有什麼區別，住在這裡的人都是自建二層樓，帶著院子，旁邊還有自留地，再遠一點就是田壟了。

這裡距離最近的那條環東大道都有點遠，一公里多，那條路又距離金沙路有段距離，再加上宋蘭溪出事的地方又不是在金沙路跟環東大道的盡頭。

所以警方和交警沒有找到這裡來。

商夏也是沒有辦法，才找了過來，沒想到一家一家問過以後，真被她問出了一點東西來。

因為是暑假，藤花溝住著的人家的孩子也都在家裡，其中就有跟商夏一樣的大學生、高三畢業生。

六年多前，這些年輕人也不過讀初中而已。

商夏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過來的時候就大大方方地說出了自己在查姐姐的車禍案，要找一個六年前的肇事司機，她說了出事的地點和準確時間，然後詢問大家在那個時候有沒有在馬路邊的或者在哪裡發現什麼不對的。

因為她的長相和談吐走到哪裡都很容易拉好感，大家都比較配合。

商夏看出其中一個男生猶猶豫豫似乎想說話的樣子，自然就去問他了。

「當時我媽叫我睡午覺，我不幹，跟人約好了中午一起去抓知了撿蟬蛻，偷偷出去了。我們在樹林子里跑來跑去的，當時我玩得好的哥們兒發現了一隻帶著一窩小雞跑的野雞，我們就想去抓，追到路邊，看到一輛銀色的麵包車飛快的開過去了，野雞帶著小雞正在過馬路，被那個車速嚇了一跳，直接飛走了，小雞被壓死了兩隻，還有三隻活的，車走了以後被我們抓走了。」

商夏很耐心地聽著。

「按理說，小雞飛不起來，是直接車輪子壓死的，母雞飛走了也沒撞到，車子上面應該沒有撞到過野雞……」

那男生一邊說一邊皺著眉頭努力地思考，「現在想想，當時好像那個車開過來的時候，右大燈和保險杠那裡好像就沾了什麼東西。我和哥們兒當時追野雞就站在馬路邊的林子里，車子靠近的時候是看見了的。只是當時麵包車車速很快，時間也太久了，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看清了。當時我們抓了野雞還挺高興的，壓根沒把那個當回事。再想一下……那個車子速度真的很快，麵包車本來底盤輕就很飄的，速度快了稍微方向打得急一點就容易翻車，那個車子開太快，從我們面前開過去，跑老遠了我們還能看見它東倒西歪，車輪子都歪歪扭扭的很嚇人。」

商夏當即眼前一亮。

如果能夠確定究竟是什麼車子，好歹也算是找到一點線索了，而且得知了車子行駛方向，大概也能嘗試沿途找出更多線索。

這幾天總算沒有白忙活。

商夏通知了幫忙的柯瑜和周菁菁，三個人一起回了市裡，找了一個地方坐著喝冷飲，交換信息。

周菁菁她們找的是另一條路，當然是一無所獲。

不過商夏這邊找到了線索也是一樣的。

因為有了一點進展，商夏心情還算不錯，跟柯瑜跟周菁菁都聊了幾句——

她其實從來了Y城就看出來了，周菁菁可能遇到了什麼事，心情一直不太好。

在商夏到的那天，她在群里言辭激烈地討論那個帖子也能發現一些端倪。

可即使是這樣，周菁菁也一直很熱情地在幫忙跑上跑下、找人諮詢相關問題。

商夏現在稍微放鬆了一些：「菁菁，要不要再給你點個芒果綿綿冰？」

周菁菁的視線從手機轉移到商夏的面容上，茫然了一瞬：「啊？」

「那要不我教你幾招防身術？」

周菁菁立馬雙眼放光，手機直接啪地一聲放在了桌子上：「什麼時候？怎麼教？」

周菁菁心情好了一點以後，勺子里挖了一勺冰沙，低頭再一看手機，立即「卧槽」了一聲。

「怎麼了？」

商夏和柯瑜齊聲問道。

「那天那個發帖的樓主，他好像精神狀況不太對了。」周菁菁說完這一句就忍不住又咒罵了一聲，「這個社會真的有毒！明明沒什麼好爭議的帖子，居然能連著討論了好幾天，而且後面出現的人齊刷刷的都開始罵那個樓主小C，說他沒人性，覺得對錯比親人重要，他放棄了自己的親人，活該親人也選擇放棄他。還有說他假正經、都是裝出來的可笑的正義什麼的，要是輪到他自己，他也會跟他爸爸當年一樣的選擇的。總之，這幾天帖子里大部分都是罵樓主的，他今天的最新回復是，大概真的是他做錯了，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爸爸，然後跟著在樓里回復了一大堆神神道道的胡言亂語……看著真的不太對啊。」

周菁菁一邊說一邊滑動手機，忍不住把手機屏幕放在了商夏和柯瑜面前：「你們看，他是真的精神不太正常吧？」

就像她說的那樣，屏幕上顯示的樓主最新回帖，果然看著是一些毫無邏輯也沒有什麼因果關係東一句西一句天馬行空的內容。

還有什麼「我媽我姐他們都叫我去死」、「為什麼死的不是我」之類的，看著就觸目驚心的話。

周菁菁因為爸爸是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的原因，從小見過的聽過的事情都比較多，大學她學的是心理學專業，她覺得這個樓主可能出了問題也不是隨口一說。

再加上看到樓主出現，還在回帖刷帖子的人，就會繼續追著他罵、或者是說一些刺激他的話。

周菁菁一開始就覺得樓主做的一點錯都沒有的，帖子里那麼多人罵樓主不贊成他的做法，她已經很不服氣也很不認同了，現在看到樓主這樣，她當然就受不了了。

她氣得狠狠地按了幾下手機：「現在這些人到底是怎麼了啊？！再刺激這個樓主真的出了問題誰來負責！」

柯瑜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了論壇。

同時商夏也是一樣的做法。

兩個人也飛快地註冊了賬號回帖。

雖然從頭到尾沒有交流，但是兩個女孩子此時此刻的做法居然是驚人的相似。

她們在帖子里先是有理有據地反駁那些攻擊樓主的人，然後安撫了樓主，誇獎他做得對……慢慢地開始引導樓主一點一點地透露出更多的信息來。

周菁菁則是轉了幾圈以後直接從論壇里發了私人消息給樓主小C要他的聯繫方式。

顯然她們都認為，這個樓主不管是初中還是現在，沒有做錯過任何事，也就不應該因為那些莫須有的罪名而自責、自我懷疑，甚至產生「為什麼死的不是自己」這樣的消極念頭。

隔著網路，這個樓主小C看到的大多數都是對他的攻擊，對他的做法的不認可，少數安慰他的人在一大群攻擊的聲音當中，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他只會被攻擊得越來越消極。

一個產生了自我懷疑的人，獨自一個人待著，真的太容易出問題了。

他如果在現實里有交心的朋友，能夠溝通交流，得到安撫和一點肯定的話，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幾個人都想著一定要幫幫小C。

那些跟著大多數人一起在帖子里指責他害死自己爸爸、害得自己一家生活困難的人，跟小C的媽媽哥哥姐姐都是一樣的——

他們都忘了最根本的一點。

小C的爸爸是溺死的，他深夜喝醉了酒掉進河裡。

深夜喝醉酒、失足落水溺亡，這才是真正的死因。

跟小C有什麼關係？

三個一起行動的人里，還是直截了當的周菁菁最先得到了回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在發過去的私人消息裡面說話語氣的那種義憤填膺、憤慨和激動，感染到了隔著網路的樓主小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