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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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想到的是,在那年高考結束后的有一天,竟然會在學校的實驗樓下再看到林彥。
六月中旬的南方一場雨說下就下,那天林彥穿著淺灰的短袖和長短褲,瘦瘦長長的,十分清逸。看見鄒茵過來,便瞥了眼她手上的傘,問:「你帶傘了嗎?借我走一段。」
他用「你帶傘了嗎」,這種口氣好像和她並不陌生似的——因為下雨而在這裡等她——儘管此前從沒有交集。
明明鄒茵的手上都已經拿著傘了。
……
大雨嘩啦呼啦,打在傘面上濺起一片霧水朦朧,傘下的空間就被反襯得奇異安靜。
鄒茵並不是個忸怩的女生,她在班裡人緣一向很好,並不與誰特別親熱,也並不與誰顯得生分。但還從沒與一個男生共撐過傘。水頭村的孬仔痞子多,她對他們說話從來都是大聲冷氣的,從沒有過窘迫。那會兒在傘底下,看著林彥近在咫尺的臉龐,卻不自覺地有些緊促。
後來他們就互相留了Q-Q。
林彥說:「你叫鄒茵?」
「我聽他們這樣叫過你。」
「你腦門上的頭旋挺可愛。下次坐公交別往中間站,後面沒那麼擠。」
他開起玩笑來也是溫和而疏離,隔著電腦屏幕鄒茵和他聊過兩次,話並不多,三五分鐘才回一次信息,可鄒茵每敲一個字卻還是心怦怦然的。
那會兒林彥正預備去參加一個遊戲聯盟的夏令野營,約好了等開學后給她寄軍訓的照片。只是在一個多月後的網吧里,鄒茵的Q-Q不知道被誰盜走了,後來也就沒有了後續。
這個短暫的一段鄒茵對誰都沒有告訴,包括最好的朋友何惠娟。但在那段時間裡,她的心裡就像揣著一個開花的小秘密,有時即便是做著很枯燥的事,也會突然覺得有趣地勾一勾嘴角。
因此當手纏金鏈、刺著紋身的陳勤森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除了在他從摩托車上站起來的瞬間,被他那股冷瀟的氣場所震懾之外,並沒有多餘的關注。
2005年的夏天,老舊的586電腦早已被淘汰了好幾年,騰-訊家的聊天室和遊戲在網吧里迅速火爆,鄒茵並不常去網吧,那段時間她正想買一個紐曼的mp3,差不多要三百多元。她算算陳勤森六個人,一人一碗雲吞面,再要幾打啤酒和花生米小碟,又能多賺小几十塊,因此原本打算開始收攤的她,又把東西卸了下來。
擺攤的地方是在村中心一個半弧形的小廣場,白天是菜市交易,有時也搭台唱戲,晚上就差不多是夜攤和大排檔。姑奶奶在這裡擺的時間並不長,從前她都是在護村河畔的小馬路,離鄒太婆給鄒茵留下的小房子比較近,因為宗堂里捐錢修路了,才臨時改換到這邊,因此鄒茵算是頭回見到陳勤森這波人。
顯見得他們也不是第一次來吃了,看著鄒茵一身白短袖藍裙子的站在那裡,幾個小弟不禁戲謔:「阿姑,這個靚妹是不是你女兒?長這麼正!」
姑奶奶一輩子沒結婚,看晚輩都像看孩子,不因為穿著和舉止。和藹藹地笑答:「哪裡會是。是我媽媽以前東家的孫女兒了,都是同村人,還在一中上學,以後你們路上看見,要多照應她!」
姑奶奶這樣的說話方式是很招人喜歡的,混仔們並不純粹是流氓,你若拿尋常態度大方對他,他對你也就是良人,你若拿怪異眼神閃避,他對你便也妖形劣狀。
幾個小弟仔們抽著煙,一下子親和起來:「可以了,這是一定的。」
鄒茵也從攤位前抬起頭,對他們說:「今天的冰涼粉,我給你們打半價好了。」
她的聲音很動聽,一直是學校的播音員,柔慢中帶點兒糯糯的,很清晰,在傍晚課間十五分鐘的朗讀,很具有溫柔滲入大腦的效力。陳勤森正一手捻著空心鋼管,一邊撥出去電話,不由抬頭瞥了一眼。
電線杆下燈火昏黃,鄒茵笑容未泯,便被他的視線捕捉過去。二十二歲的陳勤森,昏暗中他的臉型十分帥氣,鼻樑是英挺的,眉目精緻,卻偏又滿帶邪氣。那股邪氣是會把人拽走的,還帶著攝人的輕蔑,不能夠多看。
鄒茵就停了笑容,空洞的收回眼神。
旁的阿弟仔看到,囫圇地打圓場:「你不要看他,我們少保有厭女症,很討厭女孩子。」
「是了,你多看他就會生氣。」
一群嘻嘻哈哈,鄒茵就也跟著咧嘴微笑。嘴角有一顆馨甜的小梨渦,牙齒特別整齊和晶瑩,兩片唇瓣嫣紅微張,像含一含都能春風化雨。陳勤森吐了口煙:「人在哪裡了?」
「操,怎麼招來的?……一群歹子,是不要命了!」
一樣陰冷的語調,隔著夜風,眼角餘光似乎還望這邊掃了一眼。鄒茵低著頭,儼似沒有看見。
即便才第一次見陳勤森,但關於他的傳聞,鄒茵已經是耳熟能詳了。水頭村的人提起他,通常是這樣——
先重重地深吸口氣,然後喟然長吁一聲:「陳伯那個兒子誒,吧啦吧啦……」那兩個字「陳伯」,一定是要語調拉尖帶轉的,好似多麼三言兩語難話盡。
陳勤森有極端偏執和自我的精神潔癖,凡是他看不慣看不上眼的東西,他都絕不容情面。
一次廟子街的小冬冬正在吃棒棒糖,三歲的小屁孩兒,把褐黃色的糖果吮得一縷一縷,陳勤森一旁看得礙眼,就給扯去扔進了垃圾桶。冬冬楞了一下哭得哇啦哇啦,後來冬冬爺爺抱去找陳茂德,給賠了兩包粉色的水果糖才算了事。
他連小孩子都是不寬容的。
鄒茵並不想招惹他,因此與姑奶奶包雲吞皮,包得小心翼翼,又給撒了細碎的小蔥花,這才仔細地給他端過去。再各人半價送了一碗冰涼粉。
小弟們和樂融融:「阿姑和你都好做事,以後有麻煩call一聲,我們罩著你。」
那時候還沒改口叫阿茵嫂呢,鄒茵聽了應好,又把陳勤森的一碗給他放下。
鄒美君小時候把她當成心肝寶,養得她的皮膚底子白皙如凝脂,她的手纖細而柔嫩,扶著白瓷的碗沿,走到他身邊:「這是給你的。」
聲音很輕。陳勤森瞥過視線,睇了眼冰涼粉,軟韌的一團在冰水裡輕漾,他就說:「不需要。」
很低冷的語速,鄒茵這時才不自覺和他對視。和林彥帶給她的正氣決然不同,這是一張俊美到邪氣逼人的臉。
「他不吃這樣的東西了。」旁邊有人提醒。
鄒茵後來才知道,陳勤森討厭軟韌無形拿捏不住的東西,果凍,蛋黃、涼粉……還有她的手……但這些是後事。這樣柔軟而拿捏不住形狀的東西,都會讓他渾身起不適,想扔掉。扔不掉的,他便會產生蹂藺的心理,比如他經常對鄒茵說的話就是,早晚要把你干到一起死。
鄒茵於是把冰涼粉端走,只是才剛轉身,攤子前卻秒瞬剎過來五六輛掛綠彩的摩托車,下來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個個手持一米長的大激光水-槍。
領頭的一個把正在包雲吞皮的姑奶奶搡去一邊,又一腳踢翻了鄒茵用心做的冰粉桶和清涼果,齜牙啐一聲:「操,都給我砸!」
鄒茵眼前一閃,就被一道強力射過來的水柱沖花了臉,繼而聽見耳畔迅速扳動桌椅的聲音,不知道誰推了自己一下,然後一隻雞爪從身後飛出去,叉在了對面那個老大半張開的嘴裡。那個老大抬眼看到鄒茵舉著手,頓時怒氣沖沖地向她迎過來。
鄒茵被水淋得亂七八糟,情急之下也不知道抓起了什麼就朝他擋了過去。
忘記過了多久周圍安靜下來,她才突然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而她手上的蒼蠅拍,已經把對面老大的臉煽得七紅八綠,嘴角邊還糊著一顆拍爛的綠蒼蠅。
嘍啰們架著那個老大走的時候,老大歇斯底里地咧著嘴,朝陳勤森比了個中指:「陳少保,你好樣的……叫、叫個女人幫你擋,你、吃軟飯!」
世界上的事兒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不經大腦的一句話,往往就一語成讖了似的。
在往後的日子裡,陳勤森在鄒茵面前,除了在那個事上像條百戰不殆的狼,其餘的事都硬不起來。整個水頭村都知道,陳宅的嫡大少爺,是會被鄒家那個丫頭喝去涮鍋洗碗的。
一時間夜攤上滿地狼藉,碗也碎了,鍋翻了,湯也灑了。鄒茵像只落湯雞一樣,鬆開蒼蠅拍,把手伸出去朝他要錢:「雲吞六碗三十塊,其餘的你看著賠。」
她濕淋淋的站在水裡,伸出來的手細嫩得像蓮藕,葇荑一般勾纏人心魄。陳勤森睇一眼,看到鄒茵的白布短袖裡,因為被水汲濕,而印透出隱約兩條薄薄的痕迹,他就覺得怎麼看在眼裡極不適。
冷冽地含了下唇,叱身後的徐蘿蔔:「沒聽到?給她錢。」
她是在高三畢業和他正式跨了那條界限的,最初鄒茵抵觸得不得了,幾次之後兩個人就一發不可收拾。大學四年聚少離多,陳勤森隔半個月一個月就驅車來找她,那時候年輕氣盛,久別勝新歡,應該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熱戀吧。22歲的年紀,沒走出社會,想法再遠也遠不到哪兒去。宿舍里姐妹們的戀愛氛圍濃重,烘托得鄒茵對陳勤森的思念也加深了。
畢業招聘會的前幾天,陳勤森把她箍在酒店的床上搗了兩天三夜,用他一貫的糙話講就是,「鄒糖糖,老子要把你日出癮,讓你離不了幾天就得想。」他那人,長得真是極令人心動的,雖然痞性十足叫人恨,可對人用起猛來又能把人化成水,鄒茵被他搗亂了心腸,就答應他回了省內。
然後就到了這家叫博恆優士的服裝公司,公司倒不算小,總部設在X市繁華地帶的大廈高層,工廠則位於毗鄰市區的城郊,主要做進出口的戶外或者工裝等硬服飾,有時也幫一些大品牌做代加工。工作幹得挺順心,薪水給的高,同事之間也沒啥勾心鬥角,唯一一點就是鄒茵學的專業基本用不上。
老闆人不錯,但過於小富即安,據說當年是從小作坊做起來的,本人沒什麼大文化,但趕著了改革開放的好時候,再加之運氣好,一路順遂。如今開成這麼大的企業了,仍然還是一副樸實接地氣的派頭。
這年頭市場一天一個走向,服裝風格也是朝東夕西的,眼睛追趕不上變化。因為老闆的固本守成,多年持續著那幾條老流水線,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市場部的成單量就已陸續下滑,尤其到了今年初,連個別的老主顧都改轉別家了。
老闆急得頭髮快白,年後就不斷的開會開會。作為入司四年的設計部老員工,鄒茵自然躲不掉。
細細想來,人類在向前發展,無論是體態容貌上的進化,還是服飾打扮的追求,都已經不僅僅只在實用、耐看的基礎上徘徊了。不止是人,動物界的一條魚、一隻水母對於美的追求都已不可阻擋。那些老式的笨拙寬大的工裝雖然經磨耐穿,但被市場逐漸淘汰是遲早的事。
老闆恍悟之後,開始大張旗鼓改革,責令各組要在一個月內提交出設計稿,設計一批更符合時代潮流、更符合人體美學線條的工裝新品。七月份H市有個科技展,到時候準備以邊緣相關產品去佔個位。
像博恆這種中上規模的傳統工廠,一般的管理層年齡都偏高。鄒茵所在的設計部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姐,這種費腦筋的事兒她好多年沒動過了,自然就對鄒茵委以重任。鄒茵的所學終於算是派上點用場,因此內心也默默地卯了勁,從去年年底她就開始反覆地加班。
當然,她其實也是以這個為借口,有意無意地冷落起陳勤森來,經常十天半個月的才回去一趟。只是陳勤森那個人,終日睜眼閉眼三分地,浸霪於他在水頭村的浪擲生活,似乎並沒發現她的不對勁。
反正沒見他露出什麼端倪。
這次從二月初二到現在,又過去了快兩周,他那頭仍是一個電話都沒有。鄒茵一開始還有些撓心抓肺地等他給解釋,甚至想好了哪句狠話甩他臉上,「陳張寶你把話說清楚咱們了斷吧!」到現在反而心淡了。
她對他的冷落,莫不就是在等一個分手的契機嗎?
他既然自己做到那一步,解不解釋的,意義也不會有多大。
鄒茵的童年過的並不算歡喜,對於生活,她一直有著自己的期望與構想。並會朝著這個方向,一點點去努力接近。從另一個角度說,她是個很有目標性的女人。而陳勤森不。
他安於現狀,不思進取。從2005年認識到現在,九年了,當年的同學要麼結婚,要麼事業有成,有些都已二胎。可陳勤森呢,連髮型都還是最初的那個。
他只有在搗騰最兇猛的時候,才會攥著她的腰叫「老婆,喜不喜歡這樣?」,又或者是鄒茵去酒吧找他,然後旁的誰喊一句:「森哥,你老婆來叫你了!」
其餘的時間,她沒有聽他正經說過愛不愛,更別提有結婚兩個字。鄒茵已經26歲,她沒有多少耐心了。
有時想去看場認真的電影,她都疲於喊上他一塊。工作幾年後的她,對於想要的生活越來越清晰。她心裡追尋的那個男人,應該是個能撐得起事的丈夫,是個樹得起好榜樣的爸爸,並有共同的語言。
鄒茵對當初是怎麼和陳勤森走到了一起,已經變得很模糊。若要讓她再重新選,即便陳勤森家裡錢財堆成米,他也不在她的選擇範圍。
她差點都要忘記了,其實在遇見陳勤森的那個夏天裡,她心裡本已有一個欽慕的對象。
故事說來有點長,可能還要從鄒茵的媽媽說起。
鄒茵媽媽的外婆,我們且叫她鄒太婆,自與丈夫相隔兩岸,就再也無法知道他的死活。在那個緊迫的年代,關於局勢的謠傳叫人心慌絕望,為了給丈夫在內地留一條血脈,鄒太婆對於鄒茵外婆和媽媽的婚姻,都要求是入贅。
鄒茵的媽媽鄒美君,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中,當她媽媽青春正茂時,正是80年代時尚新潮像螃蟹一樣源源湧入的時候。鄒美君愛雅,追歌星迷電影,喜歡鄧麗君和費翔。在她滿心憧憬著愛情幻象時,鄒茵的爸爸就入了她的眼。
時間過去這麼多年,鄒茵已經忘記爸爸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了。聽姑奶奶敘述,好像姓謝,姑奶奶稱呼他「謝工」。在水頭村也是外姓,中專畢業分配到汽車站的職工,在那個年頭,這可是一個乾淨體面的好飯碗。
謝工人長很高,五官端正,和村裡的土著有著明顯的氣質區別。鄒茵的媽媽喜歡畫畫和針線,開著一個小裁縫店,幾乎是一經媒婆介紹就心許了。結婚後住在鄒太婆留下的小房子里,二十三歲那年生下了小鄒茵。
鄒茵生下來白白胖胖,臉蛋粉嘟嘟的像麵糰,又很乖,吃飽了都不哭鬧。鄒美君捧在掌心都怕她化了,給取了個小名叫糖糖,希望她的人生像麥芽糖一樣,陽光的色彩,只有甘甜。那是一段鄒茵受盡寵愛的時光,她的媽媽最高興的時候,就是抱著軟團團的她站在門口,等待出車歸來的爸爸。
鄒茵想,鄒美君應該是愛極了那個車站工的。
因為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年,五歲的有一天,鄒茵從幼兒園放學回來,就看到一貫精細講究的媽媽,像個瘋子一樣涕淚交流地站在門口撕扯爸爸。而一貫謙順退讓的爸爸,站在那裡任由鄒美君撕扯,在他身後的幾步是個挺著四五個月肚子的女人,沒有媽媽美,看起來像千萬萬萬個人堆里的一個平常女人。
但她的爸爸對媽媽並沒有留戀,他毫不猶疑地從鄒美君手裡抻過了行李包。他已經從最初對於這個小資小調的女人的新鮮和受寵若驚,變成了厭惡和無法忍受。他現在只想要找個平庸的女人,去過庸俗的甚至滿身油煙醬醋的日子。
然後他就走了,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鄒美君終日神經質地以淚洗面,再後來又由愛生恨,對流著一半車站工血脈的鄒茵演變出惡毒的怨懟,「叫你梳頭啊,你頭殼壞掉?疼也不懂動一動了?」,「哭蝦米?學你那個糙爸爸,將來也是三條腿白眼狼!」
那真是五歲鄒茵糾結又複雜的一段時光,她甚至連咬飯都不敢太大口,怕不小心把米粒卯到嘴角邊,又要挨挖苦。好在一年多以後,鄒美君終於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去了海對面鄒太公的城市。聽說在那邊後來又再婚了。
鄒茵因此和姑奶奶一塊生活,姑奶奶是從前鄒太婆的幫傭生下的女兒,她上頭還有個哥哥,生了三兒兩女,除了一個女兒留在Z城,其餘的都跟著出國去了。姑奶奶一輩子沒結婚,也不願意跟著哥哥的子女生活,因此就順帶照看起沒伴的鄒茵。
鄒美君會按時往姑奶奶卡上打錢,在每年的二月和八月,從前是各打一萬台幣,摺合成人民幣大約一共四千;鄒茵上初中二年級開始,改為每次打兩萬台幣,摺合人民幣大約共九千。她還是不願放任鄒茵融為水頭村的那股海土味,叮囑姑奶奶一定要讓鄒茵上市裡的寄宿。
但她還是幾乎不和鄒茵通電話。對生活細膩講究又敏感的女人,是絕對不寬容背叛的,這大約會使她們的自尊心受到挑釁。可與愛無關,她對那個謝男人的積怨不化。
姑奶奶每年都會給她寄出一張鄒茵的照片,從七歲開始,一直到鄒茵十八歲高三畢業。那之後就沒寄了,她也沒有再匯錢過來,她們灣灣那邊愛學美國人的一套,大約是覺得養到18歲就算盡了生下她的義務。
聽說她在那邊後來又生了個兒子,這些錢應該也是盡她的所能了。
但她不知道,後來內地的發展有多麼迅速,那些台幣摺合成人民幣,一個月平均不到八百的生活費,鄒茵除了寒暑假做兼職之外,周末不上自習的晚上都會幫著姑奶奶擺地攤。
通常周五下午四點半下課後,她乘坐公交中巴回村,周一早上七點再返回學校。那時候,經常會遇到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他叫林彥,鄒茵上高二的時候,他從外地轉學到高三。
兩個人隨便用了點稀飯當早餐,八點半晨曦明朗,鄒茵在陽台洗衣服,陳勤森從衛生間沖完澡出來,脫了件內褲往她盆里一扔:「幫忙一起洗了。」
一條莫代爾加強版黑色平角褲,鄒茵瞥眼一看,看到橫檔部位他昨晚留下的濁痕。她臉一赧,提起來丟去一邊說:「自己帶回去找人洗。」
陳勤森瞅著她兩指頭捏他內褲的嫌棄樣,就去扳她的肩膀說:「鄒茵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唧吧對上過的女人是有記憶的,上的女人越多,記憶就越雜。老子的記憶純到除了你之外,其餘幾個他媽一個也記不起,你真的就因為這個跟我分手,會不會太殘忍?」
他不說幾個還好,他這麼一說鄒茵氣就更堵了。
早從知道他和黃瑤不清不楚起,她就不想和他在一起,但那時高中年少臉皮薄,被村裡都知道后便勉為其難。後面他去她學校打人,又和張曉潔的那一次,都因為姑奶奶心肌梗塞,是他大冬天半夜三點救下的,就一次次的沒分成。
這次鄒茵不會再退讓。鄒茵就說:「那你下次別喝醉,清醒著再上幾個就能有印象了。你說我對你殘忍,彼此彼此,陳勤森你也沒閑著。行李就在客廳,拿了出去把門帶上。」
陳勤森泄氣,低下頭看著鄒茵說:「鄒糖糖,你心是蛇蠍啊。昨晚坐在老子腿上叫得比貓都浪,今天就對老子這麼絕情。行李要扔自己扔,反正是你整理的。」
他剛用過剃鬚刀,下巴淡淡胡茬磨人,鄒茵凝著他英俊的眉眼口鼻,她就提醒自己不要多看。
拿了行李,作勢要往樓下他的車頂上扔。車就是陳勤森的命,陳勤森就一把攔住她,奪下來說:「行了,你不就是看不上老子嗎?這次不過給你得了借口罷。鄒糖糖,除了你稀罕的那張文憑,我什麼給不了你?你要分就分吧,總這麼對我,難保哪天我不找個人替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