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情生兩處難,從來是真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 情生兩處難,從來是真心

瀲灧被扯著側過身子,聽著韓朔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惱怒又有些無措的樣子,還真是新鮮。

「韓朔,你傻了嗎?」輕輕地開口,面前的人微微一愣。她趁機甩開他的手,笑得明媚蒼白。

「踏著皇宮磚時候的,你是太傅,我是貴妃,身份有別。站在洛陽城的時候,你是韓家人,我是楚家人,勢不兩立。現在在戰場之上,你奪江山,我守皇室,也是各站一方刀劍相向。」

宮裝飛揚,她眉眼含笑,纖纖玉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慢慢往後退。綉著鳳凰的裙擺在繡鞋上輕輕掃過,尊貴又絕望。

「還說什麼愛與不愛呢,那從來,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從前不重要,現在,更是不重要了。以往她給過真心他不要,現在哪怕是他想給,她也沒辦法收了。

韓朔眸子里情緒翻湧,身子僵硬如木,半分無法移動,只死死地看著面前的人。

那背後是一片血海,瀲灧笑得卻如同桃花初開,嫵媚如此,溫柔如斯,卻不帶半分情意地,離他越來越遠。

「楚瀲灧。」韓朔喊了一聲,喉嚨有些腥甜,雙手緊握。像是花了好大好大的力氣,才勉強張了嘴,咬牙道:「我……」

他想說,我愛你。

可是這三個字何其重,又何其輕。現在說出來,面前這滿眼蒼涼的女子,怕也是不會有動容的了。

寒風四起,吹得人披風飛揚。韓朔想吸氣,卻冷得喉嚨疼。瀲灧眼神有些空洞,嘴角卻帶笑。

「你想要的江山,現在到手了。哪怕是篡位而得,哪怕有違綱吉倫常,後人都只會以成敗論英雄,無數的美名往你身上加,將眼下的血腥,統統洗乾淨。你想得到的東西,都應該齊全了。」

她笑了笑,反手指著外面穿著新都鎧甲的屍體:「而他們,怕是還要被罵一聲愚忠,死得不值得,早知道會敗,為什麼還要抵抗,直接像張術那樣開了城門不是更好?」

韓朔咬牙低吼:「不要說了!」

原來話也可以成箭,一支支地往心上插。韓朔捏著拳頭,喘了幾口氣,想去把人抓住。

然而,瀲灧卻笑著越退越遠,聲音低下來,卻帶了些溫柔:「可是在我眼裡,躺著的這些人都是英雄。」

「而你,就算為帝,也終究是亂臣賊子!」

「今日,這城一破,我便解脫了。而你…」

轉身,瀲灧翻身上了德公公牽來的馬,馬聲長嘶,驚起城外幾分黃沙。

韓朔臉色一變,想上前,卻被德公公擋住了去路。

瀲灧騎著馬,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裡好像有笑意,他卻感覺周身都要被凍結了似的。

那片親吻過無數次的紅唇,輕輕一張,有聲音從風裡吹過來。

「而你,便生生世世停留在這殺了我的痛苦中吧。」

寒風呼嘯,駿馬飛馳。韓朔不曾料到他們還會有這樣的動作,只聽得瀲灧最後那句話,臉色慘白。待回過神,眼前只有塵沙飛揚。踏月馬速度極快,馬蹄聲聲,一下子便跑出了老遠。只有馬上人的披風被吹得飄落了下來,落進了他的懷裡。

「楚瀲灧!」穩如泰山的人終於驚慌失措,推開德公公就要追出去,卻見四周,本是倒著的士兵,突然有十幾人站了起來。

德公公重新擋在他的面前,平靜地像是在做最後一件事。

「攔住他。」

「是。」身後十餘殘兵,沉聲應道。

韓朔怒紅了雙眼,拔劍而出。

宋渝帶著一部分人正在追堵晉惠帝與幾位主將,然而上瞭望月崖,他們突然前進不得。本以為帝王是窮途末路了,卻不知為何,走到望月崖上竟然還有伏兵,陣陣箭雨讓他們根本就上不去。

「將軍,怎麼辦?」副將問宋渝。

「無妨。」宋渝淡淡地道:「守住這裡,他們也下不來,早晚是要死的。」

於是韓兵在望月崖之下靜守,宋渝想,晉惠帝大概是在等韓子狐,等他來一個最後的了斷吧。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先等來的竟然會是楚瀲灧。

「什麼人!」士兵攔住了一人一馬,大聲呵斥。

宋渝轉頭去看,便看見了這絕不可能出現的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不解,太傅沒道理會放這位主子出來。

「讓開。」瀲灧輕聲道:「宋渝,讓我過去。」

宋渝一驚,隨即皺眉:「不可能。」

刀劍無眼,萬一傷著她,太傅豈不是會要了他的命。

瀲灧嘆息一聲,本來不想用這招,卻還是無可奈何。拔了匕首出來,她轉手橫在了自己脖頸間:「讓我過去,不然,死在這離皇上最近的地方,本宮也心甘情願。」

宋渝大驚,退後兩步,臉色都變了:「您不要為難屬下。」

「我數到三,你自己做決定。」瀲灧笑得嬌俏,身子卻挺得筆直,半分不會退縮的模樣。

「一。」

「娘娘,您過去了也無用啊。」

「有沒有用,我說了算。二。」

宋渝咬牙,看著瀲灧當真有赴死之心,連忙揮手讓身後的人讓開。

「娘娘,恕我多嘴,司馬衷必死無疑,其他人卻不必喪命。」看著瀲灧踏馬而過,宋渝輕聲道:「您跟太傅服個軟就好了。」

現在誰都知道,韓朔最想要的是什麼。

瀲灧笑而不語,策馬往望月崖上而去。宋渝正擔心上面還會不會落箭,卻見司馬衷站在路口中間,親自來迎了。

眾人看得錯愕,有那麼一瞬間甚至覺得,晉惠帝不是在等韓朔,只是在等這個女子。

瀲灧眼睛一紅,勒馬而下,沾了臟污的宮裝在空中依舊飄散成很好看的形狀,慢慢朝那個人走過去。

「你來了。」司馬衷笑著朝她伸出雙手。

喉頭一緊,瀲灧朝他撲了過去,力道太大,撲得司馬衷退後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

「你…」

帝王身上有濃厚的血腥味,雖然像是換過了衣裳,卻還是掩蓋不住。瀲灧忍不住落了淚,抓著他左看右看:「受傷了么?」

楚嘯天等人走上來,臉上的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刀劍出鞘,手都緊緊捏著。

「不是受傷。」帝王溫柔地將她臉上的淚水擦了,笑道:「怎麼這麼容易就哭了?我還想著,等你來看看這望月崖上的風景。」

瀲灧捏著他的胳膊,扭頭看了看周圍。除了守在一邊的弓箭手,便只有畢卓解雨臣和楚嘯天等人。

「現在沒有晚霞了。」瀲灧吸吸鼻子,嘟囔著看著司馬衷道:「還來看什麼風景?」

這一仗,已經是敗了啊。

大晉的江山,輸給了韓子狐。

帝王牽著她的手走到崖邊上去,指給她看大好的河山:「這些都是風景,可惜,已經不能屬於司馬家了。」

瀲灧沒忍住,身子有些顫抖。

司馬衷站得不是太穩,勉強扶著瀲灧的肩膀,像以往那樣將頭擱在她的肩膀上。

「張術早就同朕商議過了,開城門,迎韓軍,都是他安排的。」

瀲灧一怔,繼而臉色有些難看:「他現在在哪裡?」

為什麼?為什麼就這樣打開城門?再抵抗半日,就算新都破了,也還是有退路的吧。先生一向聰明,為什麼…

「他應該在皇宮裡,安排剩下的事情。」司馬衷輕聲道:「沉心,你不要怪他,張術沒有做錯。」

「叛國投敵,也沒有錯?」瀲灧忍不住怒喝:「他完全沒有跟我說一聲,就這樣把這半年來犧牲的亡靈,統統拋到腦後了么?!」

情緒有些激動,淚水跟著不斷地掉。帝王看得心疼,伸手輕輕替她擦著:「你啊,就是太固執了。」

瀲灧瞪他,一雙眼睛跟小兔子似的。

「你都說過,盡人事,而後待天命。這半年來,我們都各自盡了人事,可是守不住的始終守不住,便只能待天命。其實韓朔他,當真是適合做這天下之主的人。把這江山輸給他,我雖對不起司馬家的列祖列宗,卻對得起天下黎民。」

肩上的重量越來越重,瀲灧咬牙抱著他,心裡也明白他說得沒錯,卻還是要嘴硬地頂上一句:「胡說。」

司馬衷笑了,閉上眼睛道:「張術開城門,換得是新都百姓無一被戰事牽連。而我身後的這些人,一旦投降,也都可以保全。要為這江山殉葬的,只要朕一人即可。」

瀲灧一怔,繼而抓緊了他的袍子。

她怎麼忘記了,亡國之君,只有殉國這一條路可以走。

「不要…」沙啞地喊著這兩個字,瀲灧抱緊了懷裡的人,眼淚又下來了:「我不要。」

司馬衷被勒得喘不過氣,笑著將她的手鬆開:「你要朕,死在你的懷裡不成?」

瀲灧鼻尖酸得厲害,直愣愣地看著面前這人,他溫柔的眉眼,安靜的眼神,看著越來越模糊。

「以前怎麼沒有發現,愛妃的眼淚這樣多。」伸手,有東西落在他手心,燙得他心裡微顫。

「別哭了,我本來也活不長。」司馬衷笑了笑,慢慢靠近瀲灧的臉:「瞞了你一些事情,最後才來告訴你,愛妃你可別恨我。」

嘴唇在她唇邊停頓了一下,改而吻上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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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歌瀲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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