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願君歸安處,魂去天涯路。

第一百九十四章 願君歸安處,魂去天涯路。

心像是被一層層凍僵了似的,瀲灧怔愣地看著帝王。

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司馬寧瑾溫柔地抱著她,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一樣。

「那次肩上中的箭,恰好是有毒的。我讓御醫看過了,幸運的是那是慢性毒,可惜的是沒有解藥。本來說我會捱不過秋天,但是到底還是讓我等到冬天了。沉心,你可要誇獎我。」

毒?!他中毒了?!

瀲灧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帝王卻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安心地閉上眼,低聲在她耳邊呢喃。

「這江山,我守著也好累啊。在愛上你之前,我想的是如何吧它從韓朔手裡搶回來。可是之後,我偶爾也會想,若是一朝敗了,我們同隱山林,會不會更快樂一些。可惜了生在帝王家,我也有必須要做完的事情,由不得那麼任性。」

瀲灧只覺得心不住地往下沉,要沉到那無間地獄里去。她伸手死死抓著帝王的衣袖,想鬆開他看看他的臉,想看看他的眼睛,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卻被一雙溫柔的手,緊緊地按住。

「傻了那麼多年,唯一說過的一句真話,便是我愛你。」

帝王的聲音溫柔而認真。

「沉心,我愛你。」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愛上了她,瞞著他的事那麼多,做的事更是有違倫常。然而她會護著他,明明只是個小女孩兒,卻會站在他前面去,張牙舞爪地教訓欺負他的人。他不用她的保護,卻被她的保護暖了心。

司馬衷傻著的時候,很多次看著她哭,看著她為韓朔傷心,卻無法上去給她一個懷抱,告訴她,你還有我。

傻子是不會懂情愛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懂。本來是不會對任何人產生信任的,卻不知不覺,對她敞開了心扉。

瀲灧獃獃地站著,身子終於撐不住,慢慢坐到了地上。

帝王隨她一起下滑,溫柔地半跪在她面前,扯著唇角道:「可惜了,以後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不過我說過會保全你,便一定會做到。」

「不…」她伸手抓住他,吸吸鼻子努力擠出了一個笑:「你騙人,上次你也騙得我好苦,這次我才不會相信你。」

他分明好端端地陪了她這麼久,替她剝瓜子,帶她采荷花。什麼時候中的毒?根本一點徵兆都沒有。這樣明顯的謊言,這樣明顯的……

司馬衷嘆息一聲,伸手抱著她:「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吧。」

瀲灧身子僵硬,頭被按在他飛肩上,只露出一雙微微睜大的眼睛。

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話讓她久久無法回神。

·

「皇上,他來了。」畢卓垂著眸子說了一聲。

司馬衷身子晃了晃,有些無力地轉身,望月崖下有人正一步步走上來。

瀲灧深吸了一口氣,將眼淚全部壓回去,扶著帝王的肩膀對上來人的眼睛。

那人一身風華,卻帶了濃濃的戾氣。目光觸及崖上的他和她,臉色更是難看。

「都到這一步了,還要掙扎么?」韓朔冷著臉,看著瀲灧懷裡靠著的人,嗤笑:「你輸了,司馬衷。」

帝王勾唇一笑:「好像的確是輸了,你做得很不錯。這麼多年的願望終於實現,可是怎麼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韓朔捏緊了手裡的劍,看著那一雙人影。

「我有時候會覺得奇怪,太傅你,看起來對沉心無情,其實又像是有意。那你的心裡,到底是怎麼個想法?」帝王臉色有些蒼白,想咳嗽,卻忍住了。

「您這是現在才要追究,我與你身後那人的情事么?」韓朔冷笑:「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帝王笑著搖頭:「不晚,剛剛好。我只不過是想聽聽看,你這麼多年與沉心糾纏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麼。」

瀲灧垂著眼眸,腦子裡一陣陣發白。她沒心情去聽韓朔與皇帝要說什麼,大概是跑累了,竟有些昏昏欲睡。胸口的感覺卻讓她閉不上眼睛,只睜大了雙眼看著地上的石塊。

今天若是平安回去了,她要去街上買個豆沙包來吃,嘴裡好苦。

「楚瀲灧。」有人喚她。

瀲灧抬頭,對面是韓朔,身後還跟著千軍萬馬。

在這一方小小的望月崖上,他們再次面對,可惜是勝負已分。

「他既然這樣問了,有件事我想告訴你。」韓朔看著她,站在他的人面前,一片嚴肅的場景之下,竟然還微微有些彆扭的模樣。雖然不是很明顯。

她點頭,示意聽著。

「最先我該愛上的,是你,不是明媚。」韓朔開口,覺得喉嚨有些生澀。這樣的解釋在現在聽來有些可笑而多餘,不過他還是想說。

「我認錯了人,以為當年救我的是明媚。」所以,後來的都是誤會。

瀲灧瞳孔微縮,反應了好一陣子才明白過來。

多年前楚府的池塘邊,有人渾身濕透,卻還是鎮定地問:「敢問姑娘芳名?」

她未答,奶娘便喊了她一聲明媚。

是從那時候起的么?就因為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就因為奶娘喊錯了名字,所以後來他愛上的是姐姐,不是她?

荒唐。

瀲灧忍不住笑了,越笑越厲害,笑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尖銳的笑聲回蕩在山崖間,讓人聽得皺眉。

帝王輕輕拉住她的手,眉頭微皺,想說什麼,心口卻一陣陣地疼,眼前恍然有些黑色。

「所以呢?韓太傅?」笑夠了,瀲灧擦擦眼角笑出的淚,看著他道:「你就是來跟我解釋這麼一句,然後要我跟你回去么?」

韓朔垂眸,自嘲地笑笑:「我自己聽著都不太可能。」

明明知道不可能了,還是想說出來,求一個結果。

是他錯得離譜了,瀲灧這樣的丫頭,怎麼可能肯輕易回頭。

但是,眼下晉惠帝必死無疑了吧。他若能將她帶回去,那麼…

「太傅。」裴叔夜追來了,氣喘吁吁,眉目帶著焦急,穿過人群走到他身邊:「新都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您別再耽誤在了這裡。」

江山初定,要做的事情太多。即便是一時兒女情長,終究是不能誤了大事。無數的人跟隨著他,幾萬性命換回來的勝利,他們都還等著他主持大局。

韓朔頗為煩躁地揮了揮手:「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他的心落在了這裡,不拿回去,還怎麼能做事?

瀲灧看著裴叔夜那有些著急的模樣,輕輕笑了笑。

她曾經渴望過韓朔愛她,然而現在,她看出來了,韓朔也許是真心愛上了她。而她,卻不見有多少開心。

等閑變卻故人心,就不要再來怪故人心易變吧。

帝王揉了揉眉心,意識有些不太清醒了。

「沉心。」

「我在。」瀲灧低頭,眼裡帶上了一抹柔色。

司馬衷看著,滿足地笑了笑,聲音低啞地道:「我好像快堅持不下去了。」

瀲灧心裡一跳,抓著他的手緊了緊:「你…」

黑色的眸子一點點黯淡下去,司馬衷放鬆了身子靠在瀲灧懷裡,輕聲道:「大概真的是要死在你懷裡了,這樣的話,來生說不定還能遇見你。」

「皇上。」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解雨臣將手裡的刀捏得咔咔作響,渾身卻是一股無力之感湧上來。

「你們,都別再跟了。」帝王側頭看了楚嘯天一眼:「幾代的忠臣,也便到我這裡為止。皇室雖亡,天下仍在,你們還可以繼續為江山效力,不要太過固執。」

「皇上,我楚家只對司馬皇室稱臣。」楚嘯天半跪下來,臉上沒有多少悲戚,倒是凜然大義:「司馬皇室對我楚家恩重如山,楚家子孫世代相隨以報。皇上若是不在了,那麼楚家效的力也便到此為止。」

瀲灧有些詫異地看著自家爹爹。

這比她還固執的老頭子卻突然笑了,一直板著的臉突然一笑,讓她錯愕。

「老夫也想過平靜的日子,膝下子孫生活安樂,不必扛著忠心為國。」他說著,轉頭看了她一眼:「這些孩子,老夫也一直虧欠著。皇上不必多勸,皇室不在,吾等不會再入朝為官。」

「也罷。」帝王伸手環著瀲灧的腰,最後看了這些人一眼,而後笑道:「能留個安靜的地方給我和愛妃么?」

畢卓抿唇,二話不說便轉身,面對向了韓朔。解雨臣等人反應過來,也紛紛起身,均是背對他們。

瀲灧獃獃地看著懷裡的人,他蹭在自己腰間,像以前那樣,撒嬌似的環著她。

天色黑了下去,寒風陣陣,韓朔沉默如黑鐵,只看著崖上那一處。

「愛妃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吧。」懷裡的人悶聲道:「選擇的權力放到了你手裡,無論是離開還是留下,我希望黃泉路上回頭看,能看見你活得自在。」

心口痛得麻木,反而是一片安靜。瀲灧不敢開口說話,她怕一開口又會哭出來。他叫她不要哭了的。

天上不知什麼時候,有冰涼的東西落了下來。漸漸的,越來越多。

「太傅。」裴叔夜皺眉,韓朔卻一點要動的樣子都沒有,只是抬頭看著天上,面無表情。

下雪了。

今年竟然這麼早,就下雪了。

雪花開始還小,接著便越來越大,瀲灧忍不住抬頭看,無數的白色從天而降,落在了他們身上。

司馬衷的身體越來越涼。

「我曾經有個願望。」懷裡的人聲音不是很大,她要努力聽才聽得清楚。可是一低頭,眼淚就落下來了。落在他的袍子上,慢慢變深了顏色。

「什麼願望?」她啞聲開口問。

「我說,希望有一天能與你到白頭。」帝王側頭,慢慢撐著身體坐起來。手微微有些抖,卻還是撐著坐在了她面前。

飛揚的雪花落滿了人身,也落在了頭上。帝王眼裡儘是滿足的笑意,伸手慢慢撫上她的發。

「你瞧,白雪落滿頭了。沉心,如此一來,你我…可也能算走到了白首?」帶著笑意的聲音,有圓了最後一個心愿的圓滿。

瀲灧瞳孔微縮,咧著嘴想跟著笑:「是啊,我們一起到白頭了。」

「這輩子我欠你很多啊,下輩子你記得找我還。」她突然話多起來,手胡亂比劃著道:

「你看,我沒能做成你真正的妃子,下輩子給你當妻子好不好?

還有,我欠你一顆心,下輩子你記得要來找到我。

還有,下一次的白頭一定要是頭髮全白,不能只白頭頂。

還有……」

撫著她發的手,無聲地滑落了下去,垂落在地上,驚了幾片雪花。

沒說完的話卡在喉嚨間,瀲灧獃獃地看著懷裡的人,慢慢收攏了手,一點一點將他抱緊,終於是哽咽不成聲。

「還有…下輩子…你別這麼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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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歌瀲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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