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破咒
張道霆還以為謝靈涯要和人鬥毆,等看到他拿出來的是一把木劍,這才安心,「這是要做法去嗎?我還是留在這兒守門?」
「你留這兒,我一個人去就行了。」謝靈涯把三寶劍從匣子里拿出來,提在手裡就從後門往外走。
即便不是抱陽觀少人,他也不好帶張道霆一起去,張道霆沒學什麼本事,太和觀的人又不樂意宣揚這事。
從那個商戶過來已經過去一會兒了,等謝靈涯趕到現場的時候,救護車也來了。
謝靈涯擠進去一看,醫護人員正在把老道士抬上擔架,他腿都變形了,腰上還有一個大口子,鮮血淋漓。
「道長,你沒事吧?」謝靈涯問那老道士。
老道士還醒著,但是神智好像不怎麼清醒了,滿嘴胡話。
旁邊的圍觀群眾都以為這是個瘋老頭,趁著工地停工跑進去,然後失足掉了下來。
這就是上次賀樽他們見鬼那個工地,最近不知怎麼的已經停工好幾天。都這麼一會兒了,也沒見太和觀其他人來找老道士,看來裡頭確實出了點事。
「這是太和觀的道長,你們待會兒打電話到太和觀就行。」謝靈涯拉著一個醫護人員說了一句,沒等人家反應過來就溜了。
……
天色已經漸漸暗淡,太陽沒入西方。
謝靈涯提著劍三寶劍,趁施工方還沒反應過來這邊出了事,從工地一處空隙鑽進去。這裡是要建一個大型商場的,早就封了頂,現在沒有一個工人。
商場內部還沒有開始裝修,都是水泥地、水泥牆,因為沒人動工,一絲燈光也無,往裡走更是一片漆黑。
裡頭很大,謝靈涯一時也聽不到什麼響動,靈機一動,把三寶劍一放,從口袋裡拿了一小包硃砂出來,口中念咒。
「……何勞妙手圖吾像,但要君心合我心。我今祈請望來臨,附體圓光通事意!」
念罷手蘸硃砂在眉心畫了一道曲線,形似阿拉伯數字的2,但弧線圓潤,上鉤也更彎,上圓鉤中心畫一圈如同眼珠。
這是王靈官急祈請咒,可以在緊急情況下請王靈官附體,不過現在謝靈涯只要借祖師爺的神通而已,所以在眉心畫「目」。王靈官神像就是額生三目,單借他老人家這道神通。
一般請神上身也不是每個道士、每一次都能成功,不過謝靈涯的情況又有些不一樣,他除了天資之外,現在還給王靈官修著神像……王靈官不應他說得過去嗎?
當謝靈涯把手從眼前挪開,便能看到一道道陰氣,或濃或淡。這個工地所在位置,比別處陰氣都多一些,對活人來說風水不太佳啊。
他把電燈按亮了,在昏暗的燈光下環視一周,卻是發現某個柱子處陰氣格外濃,便大步沖了過去。
謝靈涯一轉到柱子後面,就看到一個短髮男人,正垂頭站在那兒。
男人一抬臉,露出一張青白的面孔,七竅流著污血,眼睛毫無光彩地直視謝靈涯。
謝靈涯嚇得退了一步,「卧槽!」
「啊——」與此同時,男鬼也一臉驚恐地張開嘴凄慘尖叫一聲,瑟瑟發抖。
謝靈涯:「…………」
謝靈涯:「我靠你有什麼好叫的啊!」
男鬼猛搖頭,不敢和謝靈涯眉心硃砂畫就的第三隻眼對視。王靈官司職雷火驅邪,至剛至勇,謝靈涯突然開始請王靈官神通時就給它這孤魂野鬼嚇得躲起來了。
謝靈涯還沒有和鬼交流過呢,或者說他本來就沒見過多少鬼,這時候把劍提起來,打算砍了這鬼。
男鬼嚇破膽,瘋狂擺手,身體都控制不住地飄了起來。它就是個孤魂野鬼,變成鬼都沒多久,所以最多叫幾聲,沒法自己以魂體和謝靈涯用言語溝通。
「嗯?等等……你是不是之前在這兒失足的那個啊。」謝靈涯看到男鬼點頭,心想這鬼膽子和賀樽也就差不多大,還不如他叔叔家的宅鬼,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下手了,「你有沒有看到幾個道士?」
男鬼指了指黑暗深處。
一物降一物,這男鬼以前還嚇過賀樽,但是遇上謝靈涯,就慫了。
謝靈涯說道:「那好,你給我帶路。」
他雖然請了靈官神目,但是畢竟不如人家天天住在這裡,對路況熟悉嘛。
男鬼趕緊轉身往裡走,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謝靈涯的錯覺,寂靜的空間內飄過一聲若有似無的哽咽。
……
謝靈涯跟著那男鬼深入工地內部,爬樓梯上了第四層,才到樓梯口就看到了濃濃的陰氣,給人一種濕噠噠、黏糊糊的感覺。
同時,還有細碎的人聲傳來,謝靈涯分辨出是那幾個太和觀道士的,他精神一振,走到門邊。
這時那男鬼一臉惶恐地在謝靈涯面前飄了兩圈,示意自己想走了。
「去吧。」謝靈涯揮了揮手,握緊三寶劍走出去。
只見空曠的四樓之內,情況十分複雜,月光從窗口照進來,情形若隱若現。角落裡坐著一個老太婆,口中念念有詞,旁邊躺著一個老頭,腦袋枕在她懷裡,毫無生氣,顯然已經是個死人了。兩人身周還放著七個罐子。
不遠處,施長懸手裡拿著木劍與符紙,有五道鬼影正纏著他。
和剛才那膽小的男鬼不同,這五道鬼影不是紅色就是綠色,一般說紅色的鬼魂凶,其實綠色也一樣,愈鮮艷的顏色愈凶,而它們不但是非紅即綠,且顏色濃極了。
施長懸以法器和符籙,左右支絀。謝靈涯現在附了王靈官的神目,所以非但能看到鬼影陰氣,還看到了施長懸符籙上的靈光。
厲鬼在他的符籙下尖利地慘叫,可旁邊三個道士,有兩個都瘋了一般拚命往他身上撲,臉色猙獰,剩下那一個攔了這個攔那個,也是焦頭爛額,大家打成一團。
「施道長!」謝靈涯喊了一嗓子,往前跑。
施長懸抽空看了謝靈涯一眼,表情終於有了一絲波瀾,驚訝之色閃過。
這時那老太婆也看到謝靈涯,嘴唇張合的速度加快了。
——瞬間,那原本圍著施長懸的五隻厲鬼一頓,全都調頭往謝靈涯這裡衝過來。
謝靈涯:「…………」
謝靈涯差點剎不住車,一個急停,迅速轉身往後跑,破口大罵道:「我去你大爺啊!」
雖然他是來幫忙的,但是也不用全都追著他跑吧?!
謝靈涯回頭看了一下,那五隻厲鬼跟在他後面,陰風陣陣,離得近還能看到一個個面容慘不忍睹,而施長懸也沒閑著,被鬼放過後,和那兩個明顯應該是被鬼上身的道士搏鬥起來。
這商場就算再大,也有個頭,謝靈涯都懷疑之前那個老道士也是被追到跳樓的了。
謝靈涯被追至盡頭的窗口處,猛然一個回身,橫劍於前,大喝一聲:「普在萬方,道無不應!」
三寶劍劍氣四溢!
張牙舞爪的五鬼慘叫數聲,飛出去一丈遠。
五鬼被劍氣所傷,身上多了條條灼燒的痕迹,看上去倒是更兇殘了。
這便是三寶劍的第二劍,儉劍。
慈故能勇,儉故能廣,慈劍是單體攻擊,儉劍則屬於大範圍攻擊。不過這第二劍謝靈涯也是第一次用,不太熟練,方才還醞釀了好一會兒。
不過這五隻厲鬼分明是被老太婆祭煉過的,也不知上哪找來的這麼凶的陰魂,受了傷后又在催動下繼續撲向謝靈涯。
那一頭,施長懸喊道:「過來!」
謝靈涯一劍當前開路,往回跑,手也在兜里掏了起來。
施長懸單手將其中一個被附身的道士按在地上,另外兩個道士還在纏鬥,他咬破指尖,在道士臉上畫了一道符。
被附身的道士慘叫一聲,身上躥出一隻綠色的鬼影,躲進了老太婆身前的罐子里,然後他也頭一歪暈過去了。
施長懸起身在劍身上又畫一道血符,一劍打在另一個發狂的道士背上,將他身上的厲鬼也拍了出來,那厲鬼還飄在空中沖著施長懸尖叫。
老太婆笑了兩聲,用粗啞的聲音道:「符用光了?你還有多少血可以用?」
施長懸眉宇之間現出冷色,挽袖露出帶著血跡的手。
這時,已跑到不遠處的謝靈涯終於從口袋裡把東西掏了出來,差不多五六十張靈祖護身符被他一揚手撒了出來,雪花般飄落。
老太婆:「…………」
施長懸:「……」
施長懸反應極快,一劍挑起一張,迅速辨認出這是什麼符,念道:「眾神稽首,邪魔歸正!」
符紙倏然飄向厲鬼,粘在它身上一般,厲鬼翻滾之中身形都化作了陰霧,痛楚的面孔不時浮現。
後方,謝靈涯也現學現賣,劍挑符紙,飛貼在那些厲鬼身上。
而且他比較大方,不像一般人用靈符時的謹慎,以批發商的豪氣,一隻貼個七張,不信它們還能動彈。
唯一清醒的那個太和觀道士和兩個被附身的同道肉搏很久,眼看情形好轉,這才鬆了口氣,虛脫地坐下來,看謝靈涯的眼神充滿感激。
「小畜生!」老太婆咬牙切齒,極為痛恨,不知道謝靈涯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似是道家子弟,但她竟看不出來歷。
道家派別極多,從流派分就有全真、正一、茅山、嶗山等等,還不算各自的分支,按供奉的祖師爺、創始人,又有正陽派、純陽派、自然派等等。
謝靈涯奉的是王靈官,屬於少數中的少數,這老太婆一時當然認不出來。
但是謝靈涯聽老太婆罵人就挺不開心的了,「你怕是畜生都不如吧,老巫婆,人家死了已經夠慘了,你還拘役起來。」
他心裡知道這人多半就是給錢上下惡咒,又和太和觀觀主陳三生鬥法之人,但還要裝作不知道,對施長懸還有太和觀道士說道:「我聽說這裡有個道長跳樓,覺得不大對,就進來看看。」
「多謝你了,謝先生。」太和觀道士坐在地上,拱了拱手。
「你們別高興得太早。」老太婆目露惡毒之色,雙手絞在一起結了個複雜的手印,又要念咒。
謝靈涯眼疾手快,彎腰撿了塊裝修剩下的磚頭砸過去。
「砰!」一聲悶響,老太婆猝不及防,雖然閃避了一下,但臉上還是蹭出了血。
謝靈涯:「咦?身體還挺棒!」
施長懸:「……」
太和觀道士:「……」
謝靈涯莫名其妙:「看我幹什麼,我總不能等她讀完條嗎?」
多少前輩的經驗告訴大家,千萬不能等敵人的技能讀完條,不然你就歇菜了。可惜他沒想到這老太婆年老力不衰,反應還挺快。這要是砸中了,他不就carry全場了?
老太婆被砸了一下表情更加怨恨了,把臉上的血抹到了膝上那老頭的屍體臉上,她自己卻是肉眼可見地委頓下來。
謝靈涯只見屍體身上的陰煞之氣越來越濃,然後一下坐起來了,臉部好幾處都迅速腐化,渾身散發惡臭。
太和觀道士臉色一變,罵道:「喪心病狂,竟然連自己丈夫的屍體也煉。」
謝靈涯半懂不懂,但聽道士的語氣,屍體被煉化控制恐怕對陰魂也不是什麼好事。
老太婆靠在牆上,已經沒什麼力氣說話了,剛才那一招把她的精力也耗光了。
施長懸眉頭一皺,也沒想到她如此瘋狂,低聲對謝靈涯道:「你把這裡封起來。」
謝靈涯本來不懂該怎麼做,見他目光看向地上那些符紙,立刻反映過來,點頭附身把符紙都收攏,往旁邊跑。
這裡地處繁華的商業區,他把這些靈祖護身符貼在門窗、出口處,靈祖護身符用處頗多,驅邪鎮鬼,護身保健,十分萬能。
也得虧他帶了好些符,這地方太大了,本來可能要做超市,一層樓裡頭大半全是打通的,貼一張都不夠。
施長懸和太和觀道士提劍和走屍肉搏,謝靈涯一處處貼符,最後還差了幾張,他一急,索性掏出剩餘的硃砂,並指蘸著硃砂往牆上寫。
這裡裝修沒做完,好幾處都沒封窗,謝靈涯背身寫符,只聽那個太和觀道士一聲大喊「小心!」,身後陰氣襲來,趕緊回身提劍格擋。
一團綠影正正撞過來,結結實實壓在謝靈涯的三寶劍上,伴隨一聲慘叫,身形都直接消失了。這正是之前唯一逃回養鬼罐里的厲鬼。
謝靈涯感覺到一股衝擊,身體往後一栽,半邊身體都跌到窗外去了。他心想完了,待會兒去醫院和那位道長一起作伴了。
可就在此時,一道力量托在謝靈涯後背,將他頂了起來!
謝靈涯愕然,回頭一看,竟然是之前給他帶路那跳樓鬼,這會兒正扒在窗台上,戰戰兢兢地看他。因為剛才施力,身形好像都暗淡了一些。
「謝了!」謝靈涯趕緊把符書補完,此時再看,施長懸二人還和走屍僵持著。
走屍力大無比,一手抓著太和觀道士的胳膊,已經抓出幾個血洞,另一手被施長懸扳著,桃木劍抵在他腰上,卻前進不了分毫。
謝靈涯衝過來,一手抱住飛屍的脖子,把他往後一摟,三寶劍戳過去,分明是木劍卻深深陷入他背心一寸。
飛屍吼叫一聲,手放開了施長懸和太和觀道士。
施長懸抽手后立刻行雲流水一般一劍橫穿飛屍腰部,劍尖從另一頭頂出來!
飛屍口中逸散出大量陰煞之氣,整個失去了原先的硬挺氣力,往後一倒。
三人喘著氣,室內只剩下厲鬼們在符籙鎮壓下幽幽凄厲的哭泣聲。
……
太和觀的增援終於到了,十來個道士進來,扶傷員的扶傷員,收拾屍體的收拾屍體,還有那被走屍抓了一下道士,手上幾個血洞都烏黑了,正在拔毒。
這個太和觀道士叫毛正清,是太和觀管理委員會的委員之一,可以用比較老的概念理解,相當於什麼武林門派的長老。
他一邊用糯米拔毒,一邊對施長懸和謝靈涯再三感謝,要不是謝靈涯來幫忙,施長懸以血畫符,可能要元氣大傷了,而施長懸從一開始就是在幫他們。
毛正清以為謝靈涯不清楚內.幕,還對他道:「那對老夫婦是『師娘』,你知道吧?」
謝靈涯點頭,師娘就是巫的別稱,在民間不管男女一概稱師娘,擅長請鬼念咒。但並不是每個師娘都像他們一樣,下惡咒賺錢的,很多都是給民眾治治病、問問先人。
「上次那位賀先生撿到的錢上,就是他們下了咒。外省來的,在鵲山已經做了多起這樣的事,為了賺錢,害了幾條人命了。」毛正清解釋道,「那道惡咒被施道長破了,老頭遭受反噬,我們才察覺原來還有一人,於是找到這裡來。」
他省略去了陳觀主破咒不成自己出事的事情,謝靈涯也沒說破,感慨道:「原來是這樣,看我那一磚頭真沒砸錯。」
毛正清:「……」
說實話,這個年輕人用符的豪氣,出手的粗暴,都給他留了深刻的印象。看樣子都是擅長符籙,但是這位和施道長完全就是兩種行事風格啊!
雖然毛正清心裡很有點想法,但是現在這焦頭爛額的,他也就不說什麼了。
謝靈涯恍若未察,待毛正清走開后,他還悄悄問施長懸:「陳觀主沒事吧?」
施長懸搖頭,頓了片刻又道:「多謝。」
謝靈涯擺手:「謝什麼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說完發現施長懸盯著自己手裡的劍看,又改口道:「拔劍相助,拔劍相助。」
他的手指十分修長、白皙,握著劍柄時,與陳舊暗色的劍柄一處,更顯得月光下的手指玉石般瑩潤,帶著透明感。但是方才在樓上,劍指點符時又是另一番利落果斷。仔細一看,指尖上殘餘著鮮紅的硃砂,與眉心一般……
施長懸低垂著鳳目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來:「……還是謝了。」
謝靈涯被看得莫名想把手縮回來了,乾笑道:「呵呵呵,真的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