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情在紅塵 第十八章 離魂

一重山，兩重山，

山遠天高煙水寒，

相思楓葉丹。

鞠花開，

鞠花殘，

塞雁高飛人未還，

一簾風月閑。

優雅的箏音，清潤的嗓音輕和著，在空氣中振蕩出層層的波瀾，此刻若有內家高手在一邊的話，定能看出那激蕩起層層氣流的正是柳修淇面前的這方箏音，那如水波漣漪的般擴散的氣流匯聚在小差的周身，把他從上到下的包圍在箏音之中，小差盤腿端坐在榻上，修淇坐在不遠處的蒲團上，那方梧桐木的箏就橫在他的腿上，口中伴則箏音吟哦著這闕長相思。

看似普通，其實每句頓挫都極有講究，完全配合著箏音催動的氣流運行小差的全身，比之直接沿著體內穴道運行直接輸內力，這樣的方式，內力是完全透過全身毛孔從四面八方直接滲進身體內部的，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了，只是如此的方式更是損耗內力，小差的內傷舊疾，若不給他治好，就一直若根魚刺梗在修淇心頭，小差自然也是反對的，奈何比倔強，修淇實在要更強硬一些的。

在修淇的堅持下，連續七天的箏音透療法，已經把小差的舊創新傷治了個七七八八了，今天是最後一天，這是小差能容許的極限，此種方法極損內力，比直接輸內力不知費力多少倍，非內力絕頂的高手輕易不敢嘗試此種方法，因為一旦有失，施功者和被受者同樣有生命危險，即便冒險施為了之後，也至少得休息三天才能第二次行功，而修淇卻接二連三的天天如此。

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了，看者修淇的臉色越見蒼白，小差的心裡更是焦急不已，若是為了治自己讓修淇受傷，那他情願不治這傷，反正頂多武功全失罷了，也不至於有更壞的情況發生。其實他的身體只需調養，偏修淇捨不得他那身淺薄的修為，硬要儘力為他挽回，才會有如今這種情況。

收箏后的修淇，胸口略微氣急的起伏了幾下，隨即立即調勻呼吸，睜開眼睛，掩者虛弱和乏力沖小差淺淺的微笑，「小差，你不用擔心，我沒事，只是有一點點累……」話未完，人已往後仰去，小差大驚，飛快的伸手去攬，「修淇……」

真氣損耗太巨大，即便是再高的內家高手也經不起如此的連續箏音透療，他不禁後悔被修淇的強裝自信騙了，今天就不該再讓他動箏的，一探修淇的脈搏，雖然微弱卻還平穩，直是太過脫力，而陷入了昏迷，自從和他重逢以來，自己總是不停的在拖累他，總是讓他為自己一再的受苦，可是如今自責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這次輪到他守護修淇醒來了。

＊

修淇覺得從來沒有睡的如此深沉過，身體像輕飄的感覺不到任何一絲的分量，彷彿已經全部融化進空氣中一般，他知道自己睡著了，卻竟然還擁有著清醒的意識，是在夢中嗎？周圍是一片紫色純凈的世界，透明的無邊無際，卻什麼也沒有，他看向腳下，分明自己懸挂在半空之中，天地茫茫只有他一個，可是竟然一點也不慌張。

這裡無限的空間都給他以一種極熟悉溫暖的感覺，像是回到母親懷中一般的安全，他想仔細看看，暝想之間，感覺身體已然在這空靈的世界里慢慢的飄動了起來，那如影隨形的溫暖親切始終跟隨著他，滿滿的紫色世界里瀰漫出奇異誘人的香味，這個味道他多年前就已熟悉，是離心丹的異香，自從他來到這裡后，就再也未曾聞到過，難道此刻這味道又要把自己帶走了嗎？那此刻小差又在哪裡？他在做夢，必須醒過來，否則小差怎麼辦？

焦急取代了之前的寧靜平和，掙扎著，換來的依舊是身體四肢漂浮在這紫色的世界里，「小差……，小差……，快叫醒我……」

「修淇，修淇，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一個溫柔驚訝的聲音在這空靈的世界里響起，那驚訝的程度比修淇更甚。

修淇在聽到這語聲的第一時間抬起了頭，也驚訝的看著面前那若有似無的薄薄身影，那溫柔的感覺老是在淡笑的眉，英挺又不失溫潤的臉，狹長的星眸閃爍著狂喜卻又極度驚訝的星芒，不是安逸敏又是誰呢？

「逸敏？」修淇喃喃的楞了一下，他不覺得這是在做夢，感覺太真實了，之前二十年的冷酷生活讓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區別了夢境和現實的不同，「你怎麼出來了？」

「修淇，不是我出去了，是你自己進來了，你怎麼會進到紫淚裡面來呢？出了什麼事？小差呢？」安逸敏見他也錯愕的表情，就知道修淇他自己怕也不知道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紫淚裡面的空間吧。

「這裡是紫淚裡面？」修淇大楞，環眼看四周，除了紫色的無邊無際空間，什麼也沒有，寬廣的世界巨大的宛若自己在宇宙，「紫淚裡面這麼大？我為什麼會進來？」

「修淇，這正是我想問你的事情，當年憑著最後的靈力把自己的魂魄暫居進這紫淚里，原本打算待你和小差百年之後，我再跟隨你們的靈魂一起去投胎，哪知這紫淚里有如此巨大無限的空間，一旦進入想要脫身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在這一呆便已不知多少年，因為沒有日出日落，無法計算時間，有好幾次，我藉由著強烈的執念想要感覺你的氣息，卻也毫不結果，覺得永生相見無望了，剛剛聽到你的呼喊，我幾乎以為是我出現了幻覺，沒想到修淇你真切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安逸敏的激動不可言語，這麼漫長的時間裡，沒有指望的煎熬著，更恨的是與所愛的修淇永遠相見無期，想到修淇不知道在人世經歷了多少世人生，與小差相親相愛著，而他卻連再投胎的機會都沒有，沒想到此刻卻再這裡見到修淇，無聲的飄到修淇面前，用力的攬他進懷中，彼此的身體交錯，其實並不能感受到彼此的身體。

修淇驚訝的看著自己的手穿透逸敏的背，「我的靈魂出竅了？而且進入了紫淚？這怎麼可能？」那他的身體如今的狀況又是如何？沒呼吸了？小差他見到了又如何受的了？不行，他得回去他的身體。

顧不得逸敏的痴心深情，修淇一心只想趕快能回到他的身體裡面去，逸敏激動過後，見修淇滿臉擔心和哀戚，也不由黯然，「這麼多年了，修淇你還是半點機會不曾給過我啊！」

修淇這才注意到逸敏嘴角的黯然神傷，不由有些愧疚，「逸敏，抱歉，曾經滄海難為水，我的心和所有的人一樣，也很小，一個小差已經全部佔據了一切，不想傷害你，早就給不了你愛情了，別再執著了。我要回去，否則小差會做傻事的。」那個小傻瓜，看到他暈倒一定嚇壞了，也一定自責極了，若自己再突然沒了生命跡象的話，徇情是他最可能做的事情，所以再他做傻事之前，他一定得回去。

四處漂移著找尋出口，以為自己飄過了許多路，回頭一看，逸敏還站在離他並不遙遠的地方看著他，眼神帶著絕望的憐憫，「放棄吧，修淇，這裡是個隔絕的世界，我們都只能永遠待在這裡，靈魂永遠被禁錮在這紫色的世界里，在這裡的多少年裡，我不知道試了多少次，若可以，我早就出去了，再不濟，這麼多年，我總該可以透過紫淚，讓你感應我的存在，可是有嗎？」

修淇有些茫然的搖頭，確實沒有過，他真連一次夢境都未曾夢到過逸敏，他有些無力的坐了下來，身下明明是空無一物的虛無空間，卻像是有什麼東西托著他一般，讓他像坐在平地上一般，差別在於他依舊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的重量，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已經多長時間，可能在他而言不過幾句話的時間，在外面他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年，他懼怕這樣的假設，讓他的心抽痛不已。

「逸敏，你知道嗎？若按照時間來算，現在距離你離開我們的那一年已經將近六百年的時間了，可是對於我們來說，這一輩子才不過過了三分之一，當年為了一個假設，我背著小差服下了離心丹，因緣際會中和小差來到了五百多年後的現在，我執意認為無法回報你同樣的感情，也至少要試著讓你重新擁有生命，我和小差也一直聚少離多，整整五年，我們空間相錯，彼此天涯相隔，不比你幸福，相聚的日子才不過幾天，我卻來了這裡，叫小差如何承受，怪我自私也罷，無情也好，我是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出去的，我也要解救你出這個無際的世界，我為你研究了新的軀體，健康活力根骨絕佳，你該會喜歡的才是，所以逸敏，一起努力好嗎？」

安逸敏感慨的看著和他印象中一樣深邃憂鬱的眼睛，猶記得那年他死前，修淇滾燙的淚水，顆顆傷心欲絕，灼傷了他的心他的情，讓他永世脫不開這烙印上了的情，即便在這永無時日的世界里，他也不曾稍忘過半刻那深印在他靈魂深處的容顏，可是如今這張日思夜想的面容就在自己面前，很可能日後的千千萬萬年都將在這空曠的世界里陪伴著自己，照說早已經遂了他多年的期盼和心愿，然而為什麼此刻他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呢？

那眸中的憂鬱、傷心、焦慮、愛戀、絕望、無助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唐小差，還爭的下去嗎？早就知道爭不下去了，一直執著的感情以為與他人無關，是不是這些年也帶給了修淇和小差無限的痛苦和壓力呢？如今驀然反思，才覺得當初的那一切如何配談是愛，是給了他最愛的人和最好的朋友以靈魂的束縛和情感的壓力，若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絕對會含笑著飄散再風中，也不願再以這樣的形式，禁錮三個人的幸福。

「修淇，我錯了，為著你的淚水，我自認為是你對我的眷戀，自私的想以靈魂的姿態守護著我愛的你，期待著新的人生有機會與小差競爭，卻不肯承認早在最初我就已經是出局的那一個，本想給你幸福，卻恰恰是我妨礙和傷害了你的幸福……」話到後來，語聲已經低迷，靈魂無淚，否則早該珍珠落滿地了。

修淇聽到他那麼說也不由心有戚戚然起來，「逸敏，別這麼說，能被你這樣的人愛著，是我柳修淇一生的福分，只是你同樣值得被人珍藏一生，而不是孤苦的在一邊守侯著一個心屬於別人的人，你明白嗎？」

「修淇，我能再抱你一下嗎？就一下？」逸敏動容的看著他，該是決斷的時候了，從此不管能否離開這裡，後者離開後幾世為人，都要謹守住朋友的守護，不要再妄動心念愛上他。

修淇飄到他身邊，伸出雙手和他張開的雙臂交叉，感覺不到彼此的身體，卻感覺到了彼此的心靈的溫暖。

擁抱過後，兩人開始討論深思所處的這個紫淚世界，「逸敏，照你的說法，這應該是個無限寬廣的世界，是不是？」

「的確，無窮盡，這麼長的時間，我幾乎不停的再飄蕩，因為也沒有參照物，不排除我可能一直在原地打轉，可是剛剛你試過了，你飄了那麼遠，回頭看我，我離你如此的近，可見這個空間確實難以想象的巨大。」

「但是，你也見過紫淚的外觀，實在沒可能的啊，難道說人死後，靈體小的比塵埃還不如，所以一顆淚滴大小的紫淚居然讓我們的靈體覺得如此的巨大？」

「目前這些都不得知。」逸敏無奈的搖頭。

「還是這紫淚裡面更本不是空間的廣博，而是時間的跨越？」修淇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假設，心不由駭然起來。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逸敏疑惑的道。

「紫淚和離心丹為什麼會把我和小差從明朝帶到現代？這兩樣東西分開的話，任何一樣都沒有效果，合在一起卻出現如此不可思議的結果，你不覺得可疑嗎？這紫淚若本身就是時間的話，就可以解釋了，時間在這裡面其實是被禁錮著的，他可以是任何的時間，也可以什麼都不是，所有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若都被包含在其中的話，我們微小的靈魂如何能爭脫這無止境的時間而獲得自由呢？」

修淇的假設很可怕，如果紫淚真的是如此的話，那他控制的豈止他們？而是所有的人類和萬物，也就是不管那個時代，所有的人都生活在時間的假象里，只要改變了時間和場景，那麼他們就會換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新的時間去生活，就像修淇和小差的情況，莫名其妙的到了幾百年後？若真的如此的話，如今被困在這時間旋渦中心的他們，如何超越這無盡的時間，或者說即便爭脫出了這裡，如何又找的到他們想要去的時間，找到他們想找的人？

如此一想，兩人都陷入了徹底的絕望，誰也說不出一個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