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06 玄德送圖
殽函之險的西方,雖說有著八百里秦川的沃野膏腴,但更多的則是黃土蒼莽的荒涼貧瘠,遍地都是乾涸的溝溝壑壑,除了黃土風沙,就是亂石土嶺。
茫茫群山之間,村落星星點點,散亂的坐落在很淺的小河附近,炊煙裊裊,雞犬相聞,給這片空曠寂涼的無盡荒野,帶來了為數不多的生機。
「咚咚——」
這時,鐵蹄踏破山河的聲音,破開了荒野的空曠寂涼,一支風塵僕僕的數千鐵騎,穿過一條狹窄的大裂谷,終於靠近了點綴幾棵歪脖子樹的八百里秦川邊緣。
經過長途跋涉的風吹日晒,臉色更加黑黃了三分,笑容卻更加純潔乾淨,更加淳樸憨厚的劉備,拋給陳到旱魃二人各一個水囊,開心的笑道:「叔至、玄斗,馬上進入司隸最北方的右扶風了。」
「距離雒陽已經不遠了,到時候你們倆可要多出一把子力氣,驅除叛逆,匡扶正統。」
習慣了沉默的陳到,沒有說話,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倒是滿頭火紅色毛髮的旱魃,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
出身於蠻夷番邦的他,倒不是因為可以救援大漢而高興,而是因為主公給自己取了一個表字玄斗。
每每聽到這個表字,淡漠人命的旱魃總會露出孩子那般純真的笑容。
既然旱魃效忠了漢室,又在努力學習漢文,信奉漢人的祖先三皇五帝,劉備自然把他當做親兄弟一樣對待,為他取了一個表字。
劉備作為大儒盧植的弟子,肚子里還算有點墨水,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擷取了一個玄一個斗,合稱玄斗。
一來玄字與自己的表字玄德第一個字相同,表明自己不再把他當做蠻夷看待的心意,以免進入中原以後遭到其他人的排擠。
最後那個斗字可是大有學問了,旱魃命格中火氣太旺,容易造成『極向離明格』的早夭,便尋思用壬水壓一壓火旺。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中,北方七宿主水,而這個斗又是北方七宿之首,壬水最重。
再加上玄字的一部分意思也有壬水的意思,兩兩相加,應該可以鎮住過於旺盛的火氣。
這個命理四柱八字一學,著實是神奇,自從旱魃取了表字之後,暴躁的脾氣漸漸改善,沉穩紮實了許多,但有一點不好的是,變的像叔至那樣不愛說話了。
「加速前進吧。」劉備喝了一口清水,稍作休息,心情愉悅的望著雒陽方向:「黃巾叛逆已經攻克虎牢關了,隨時都有可能進攻雒陽,不能再等了。」
還沒等劉備等人開拔,東北方向突然冒出了一股股濃煙,熟悉沙場氣息的幾人,嗅到了一絲兵戈的味道。
劉備臉上不禁閃過一絲難色,看了看雒陽方向,又看了看正在遭遇屠殺的小村莊,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抉擇。
「兄長。」陳到太清楚兄長的脾性了,對於他會做出什麼決定心知肚明,指著雒陽方向道:「皇帝陛下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
「因為陛下沒有下達詔書,二十萬西涼鐵騎和二十萬并州狼騎只能老老實實的按兵不動,雒陽可以說是兵力非常空虛。」
「在來之前韓城主也說了,蜀中的劉焉、荊州劉表、揚州劉繇並不會起兵勤王,所以說兄長的這支能夠橫掃中原的鬼方鐵騎,就是皇帝陛下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見到兄長有所意動,陳到不免鬆了一口氣,繼續勸解道:「只要保住了雒陽便是大功一件,到那時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當然了我知道兄長不在乎這些榮華富貴,但是兄長難道不想讓祖父、父親的名字重新進入宗府嗎,完成大父和伯父這輩子最大的願望?」
始終遲疑不定的劉備,聽了陳到的言辭終於下定了決心,摸了摸腰間的錦繡香囊,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淳樸笑容:「黃牛過河各顧各,斑鳩上樹各叫各。」
「村子里的鄉民可都是大漢子民,咱們可不能像那些個牲畜一樣,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為了兄長的大事操碎了心的陳到,見兄長為了這幫毫不相干的賤民,竟要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場大富貴,不僅有些氣急敗壞。
戰場的形勢瞬息萬變,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這個大機遇還會不會在,惱怒道:「兄長!他們和你有什麼關係?」
「親戚!還是朋友!就算幫助了他們能有什麼好處,難道兄長真的要為了他們放棄成為紅紫權貴的機會!」
越發篤定的自身決定的劉備,指著腳底板搖了搖頭,留下一句話沖向了小村莊。
「叔至,道路可以彎,人心不可彎。」
——————————————————————————————————————
膽敢劫掠司隸附近村莊的叛逆,絕不是什麼善茬,是一支由馬賊組成的悍匪,人數赫然達到了數百人。
即使心底清楚消滅了這一支悍匪,自己的底氣三千鬼方鐵騎會損失不少,劉備還是義無反顧的沖了過去。
經過一番惡戰,在夕陽落山之前總算是消滅了悍匪,救下了這個遭受劫掠的小村莊。
「完了,耽誤了整整半天的時間。」息刻必爭的陳到,粗暴的拒絕了想要留下他們用飯以表感謝的村老,催促道:「兄長,快一些。」
跳下戰馬的劉備,趕忙恭恭敬敬朝著村老行禮,對陳到剛才的行為表示歉意,村老則是詫異的躲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
心底也著急救援雒陽還上太子殿下青梅煮酒情義的劉備,向這位村老告罪之後,便不再遲疑,當即策動戰馬小心翼翼的從村裡向外跑去。
不遠處。
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艱難的拖著一口斷刀,氣喘吁吁的跟在速度不快的戰馬後方,也不說話,就這麼緊緊跟著。
直到戰馬跑到村口了,面黃肌瘦的孩子還在堅持不懈的跟著。
觀察了好一會兒的劉備,在陳到焦急的目光中,再次停止了前進,躍下戰馬笑道:「你有什麼事嗎。」
「呵。」陳到心底冷笑一聲,又是一個見兄長為人仁善,想要黏上兄長的累贅。
不過面黃肌瘦孩子的回答,卻出乎了陳到的預料:「將軍,我能不能用這口刀換一塊胡餅?」
劉備瞧著他瘦小的身材,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遭遇,倘若不是鄉里人善良,父親死了之後,自己都不見的能夠活到及冠。
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劉備,揉了揉孩子枯黃的頭髮,直接把馬鞍上剩餘的一塊胡餅給了他:「不用換,叔父送給你。」
面黃肌瘦孩子接過胡餅之後,並不像那些得了好吃的孩子,大快朵頤,甚至比那些餓了好幾天壯年漢子都不同。
他是小心翼翼的包了起來,走進了村口的一處斷壁殘垣,一間四面漏風的屋子裡,依稀可見一個病重的婦人躺在床榻上。
回到家中,面黃肌瘦孩子細緻的嚼碎了胡餅,一點一點餵給了母親,吃完之後,還在餓著肚子的孩子,只是默默的蹲在一旁舔著手指,沒有得寸進尺的去再要一塊胡餅。
靜靜看著這一幕的劉備,眼眶不禁有些濕潤了,世人常說烏鴉反哺,可又能幾個人能夠做到,更何況是一個孩子。
劉備搜羅了四五個胡餅,走進斷壁殘垣遞給了孩子,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吃吧,都是給你的。」
孩子先是吞咽著口水連連擺手,實在架不住劉備的強塞和肚子的飢餓,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后,這才接過胡餅狼吞虎咽起來。
「這才有點孩子樣嘛。」劉備瞅著少年老成孩子,家中凄慘的光景,心中不免動了惻隱之心:「你和你娘有沒有去處?」
大口吞咽胡餅的孩子,聽到恩公的詢問,立即放下了胡餅,想了想回答道:「我與娘親準備去蜀中投靠親族。」
劉備的眉角不禁皺了起來,前往益州的這一路多是峭壁絕谷,山勢陡峭。
一個正常的成年壯漢都不見的能夠安全抵達蜀中,更何況這一個孩子和重病婦人。
沉吟了片刻的劉備,回身走到了馬鞍旁,一手拿著幾十枚五銖錢,另一隻手從紫檀匣子中拿出了一張地圖:「這些給你,可以幫你安然無恙的進入蜀中。」
他不是不可以拿出更多的五銖錢,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五銖錢過多的話,反而會害了他們母子二人。
還沒等孩子接過來,臉上冒出火氣的陳到,擋在了劉備面前,大聲道:「兄長!這個可是天下獨有的一份蜀中山河走勢圖。」
「老黃可說了,這張山河走勢圖價值足足三萬雄兵,讓兄長保管好它。」
劉備淳樸一笑,瞧著那個瘦弱的孩子,認真道:「一個孝字,比得上十張百張地圖。」
孝之至,莫大於尊親,在他心中別說三萬雄兵,就算是十萬雄兵也抵不過一個孝字。
「哎。」知道勸不了兄長的陳到,只能嘆息一聲,苦笑著走出斷壁殘垣,眼不見心不煩:「兄長圖什麼。」
「哈哈。」順應本心的劉備,比得到山河走勢圖還要高興很多,內心無比的暢快,搖了搖馬鞭笑道:「沒有什麼可圖,只有走勢圖。」
也是,一個家徒四壁面黃肌瘦的孩子,能有什麼可圖的。
大家只是萍水相逢罷了,今天過後,人生再難有所交集,雙方註定是過客。
「走嘍。」
兩千多鐵騎捲起無數煙塵,奔騰而去。
就在這時,孩子突然跑了出來,望著那道逐漸消失的背影,大喊道:「恩公!」
「我叫張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