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41 伸手攬起水中月

00441 伸手攬起水中月

祖猛奴的這句話頗有點石破天驚的意味,其貌不揚漢子的高人氣度頓時破壞的乾乾淨淨,其貌不揚漢子倒也不在乎什麼宗師氣度,又沒有胭脂副評的女子瞅著,要這不當吃不當喝的氣度作甚。

愛副評不喜胭脂的漢子,來到此處的其中一個原由就是與祖猛奴有關,揉了揉肉痛的肩膀,咧嘴笑了起來:「你這小子還是這麼沒輕沒重。」

這個世上有資格稱呼祖猛奴小子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去世多年的霸典將軍,另一個便是手把手教他用刀的老伍長。

當年他們這一伍隸屬於薊北鐵騎的游騎斥堠,常年在幽州與烏桓交界的三不管地帶游弋,甚至時常是深入烏桓草原刺探軍情。

通過嚴苛選拔進入薊北游騎沒多久那會兒,學了幾招粗淺把式的祖猛奴不忍心放過到嘴的軍功,趁著老伍長不注意,一人一馬殺向了兩名落單的烏桓游騎。

誰知那兩人一人是烏桓王庭子弟一人是先鋒軍千夫長,心血來潮的先行一步,觀察戰場地形順便談論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時的祖猛奴不過是入伍沒幾年的小卒子,只是精通一些游騎刀術,哪裡敵得過打小在百夫長千夫長乃至一名萬夫長祖宗喂招下,長起來的王庭子弟,當場被那名烏桓王庭子弟一槍洞穿了肩膀,如果不是躲的及時,穿透就該是腦袋了。

在邊疆吹了七八年風沙的老伍長,沒有猛銳冠世一騎當千的武藝壓身,卻硬是在死亡率遠超一般軍伍的邊軍,並且是邊軍里人頭掉落速度最快,上午還在喝酒下午就有可能躺在地上的游騎斥堠硬挺了七八年,靠的就是風緊扯呼的本事。

那一次老伍長沒有像往常一樣,扯著馬韁立即就跑,而是獨自一人駕馬沖了過去,結果自然是沒有什麼某人突然爆發原來是一位隱藏許久的武學高人,有的只是老伍長也被一槍洞穿了肩膀。

至於為什麼沒死,只能說是因為兩人命大,有了過命交情的兩人也與眾多邊疆袍澤一樣,相互依託性命多年,直到離開薊北軍營。

劉辯事先已從程昱那裡得知這人的身份,沒想過這人真的能來,即使有程昱的謀划也沒敢多想,人心一途最是叵測。

現在不僅是來了,還來的這麼早,輕輕點頭,示意自己很滿意程昱的作為,臉上掛起一絲笑容,言語親切:「呂良將軍這一路奔波勞累的,想必一定辛苦了,朕準備了一些薄酒,希望呂良將軍賞光,大駕光臨朕的寒舍。」

呂良聽到『朕』字,心境早已達到鐵石心腸光景的他,略微出現了一絲恍惚的神色,曾幾何時,他和祖猛奴、賀鎮遠、麹大膽這些草莽出身的粗鄙武夫,年輕時見了燕薊軍的一名小小屯長,那都是畏畏縮縮的不敢說話。

現如今堂堂皇帝陛下,天下的九五至尊,見了都得給足面子,按照那些酸腐讀書人的話說就是禮賢下士。

見了酒就把持不住的祖猛奴,一聽說準備了好酒,不等呂良答話,拖著呂良健碩的膀子,快步向那處簡陋的茅草屋走去:「二狗你傻在這作甚,難不成這麼多年不見,真的練武練傻了?」

「這可是陛下親自給你準備的好酒,這面子真是大的沒邊了,以後見了那幫老兄弟足夠你吹破大天了。」

劉辯登基稱帝了沒錯,卻也只是空有名頭徒有虛表的皇帝罷了,朝堂以及天下的各個州郡,實際上是由門生故吏遍及天下的汝南袁氏廣陵陳氏等等,這些頂尖世家望族組成的利益黨羽所掌控。

好在按照程昱的陽謀,早就把自身從那座蠅營狗苟烏煙瘴氣的朝堂摘了出去,不然想要肅清朝野整飭朝綱,起碼需要至少二十年的勤政苦功。

畢竟這些世家望族對於天下的滲透實在是過於根深蒂固了,上至三公的輪換,下到多到數不過來的亭長,全都由這些世家望族決定。

所以郭嘉當初的《察納十九言》才會帶來那麼大的震動,這相當於得罪了整個天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還能活到今天,不得不說是個奇迹。

現在朝堂的局勢確實不利於劉辯,或者說不利於皇帝,但這正是他所需要的,這座愚公都移不開的大山以後同樣會掣肘曹操劉備孫權三人。

包括織席販履的劉備在內,這三位未來站在風口浪尖的梟雄,全都是世家望族的一員,難不成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學著自己這樣肅清朝堂?

吃了一顆定心丸的劉辯,帶著一大票武將呼啦啦的走進了茅草屋,不怎麼大的茅草屋瞬間擠得滿滿當當,端起一碗黃酷酒:「朕敬呂將軍一碗。」

這要是換成天下十大高手,指不定會說上一句不善飲酒,沽名釣譽一番,皇帝老子敬的酒老子都不喝,這要是傳到江湖上名聲絕對大震,直追武帝童淵。

但呂良曾經在大漢邊軍待了許多年,屬於軍旅一員,更是鎮守國門的邊塞武將,哪能不油然而生一股子激動,若不是在稷下學宮熏陶出了一些君子坦蕩蕩,自身又是當今天下軍方有數的武道大宗師,不知道會激動成什麼樣子。

呂良端起這碗重達千鈞的黃酷酒,臉色陰晴不定,更是舉杯不定。

『砰』的一聲,祖猛奴猛地錘在呂良肩膀上,罵罵咧咧道:「二狗,幾年不見你咋地變的這麼不爽利了,不喝拿過來給我。」

呂良回頭看了生死與共多年的袍澤,心底嘆息一聲,有些心聲實在是無法吐露給自己的好兄弟,荀攸先生曾經找過自己,訴說當今天下的局勢,說出了皇帝陛下的九死無生。

同樣是效忠大漢王朝,不如效忠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二皇子,雖說庶出,卻也是漢靈帝的直系血脈。

罷了罷了,就像當初在燕薊軍還是一名小卒子時所說,有錢一起喝酒,沒錢一起埋在亂葬崗。

至於買副棺材那是不可能的,有這錢還不如多喝兩碗黃酷酒。

呂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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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線趕回來的曹操在荀家的獨門小院一連逗留了好多天,荀家的僕役震驚之餘,不免私底下嚼舌頭根子猜測這人究竟是哪一家的煊赫世家子,竟然能讓從不留人過夜的少族長破例,還破了這麼久。

獨佔八鬥風流的郭嘉,文壇宗主蔡邕,西涼五大主將之首的徐榮,沒一個可以在此逗留到傍晚,更別提過夜了,為了這事郭八鬥氣急敗壞的拔走了少族長三根竹子。

這些天以來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沒別的事乾的曹操,過去最是厭惡這種躺在祖輩蔭庇上尸位素餐的日子,更讓這位一日不處理政務不操練軍隊的曹平北,恨不的一刀一刀的捅死那些肥頭大耳世家子,現在卻是從未有過的精神飽滿。

吃吃喝喝是沒錯,如果不是擔心荀彧的身體,曹操都願意通宵達旦的吃吃喝喝,吃是因為高談了太多,餓了,喝是因為闊論更多,渴了。

天下局勢、廟堂朝野、塞北風情、士子風流........無所不談,無所不包,無所不攬。

曹操還是少年時與袁紹鮑信幾人在雒陽城內鮮衣怒馬擎鷹鬥犬,但凡是聽見有儒生自吹自擂,胡吹海吹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立即停下那匹也就袁大公子搞的來的西涼大馬。

眯著眼笑問那人天上有多少宮斗星辰,地上有多少山巒草木,說不上來的不拿鞭子狠狠抽幾下,哪裡會解氣。

現在望著那位衣著簡單坐在簡單屋舍內的葛衣儒生,竟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自己最煩聽到的一句毫無可能的話。

「文若,當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荀彧所住屋舍不求擺滿各種案頭清供名家字畫,更不求鑲金嵌玉富麗堂皇,只求四字。

簡單,乾淨。

若是門前的庭院里有幾株細竹,那就更妙了。

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笑容的稷下第一大才,臉上少見的出現了凝重:「武廟一事,主公想必是聽說了.......」

不等荀彧說完,邊喝酒邊翻著黃色紙張的曹操,立即從鹿皮墊子上站了起來,笑容那叫一個喜不自勝,不停捋著短須,似乎是想要高亢賦詩一首傳世佳作,才能抒發自己心裡的亢奮:「以前曹某還挺看不上眼程昱的,沒想到在武廟這件事上這麼的慧眼識英雄,改日一定要備一份厚禮好好答謝程昱。」

「右手第一,這不是說我曹某隻比正中間的關羽還有左側的鎮北將軍公孫瓚低,在忠肝義膽、文韜武略、事功武功方面低一點,在整個大漢排在前三甲,不錯不錯,看來曹某這些年南征北戰的功勞,實打實的被天下人看在眼裡。」

荀彧注視自言自語笑的合不攏嘴的主公,臉上的凝重很快變成了一聲長嘆:「主公尚且如此,天下英雄為之奈何。」

當初在稷下學宮不顯山不露水的程昱,也當得起曹操怕是有生以來最大的一件幸事,也是高興事,更當得起荀彧的敬重和凝重:「除了勒石燕然那件事,武廟的建立,稱得上近一百多年來朝野上下最大的一件盛事,這可是比青史留名還要榮幸十倍百倍。」

「浩蕩青史長卷閃耀的英雄豪傑實在是太多了,可時間一久那些只流傳在紙張間的姓名,漸漸的也就黯淡無光了,遠的殺神白起兵仙韓信不提,就說近的棄筆從戎的那位,世間老百姓又有幾人還能記得。」

「享祀武廟可就不同了,按照皇帝陛下的詔書,每一座郡城有一座大廟,每座縣城有一座中等廟宇,就連鄉和亭都必須配備一間小武廟。」

「程昱擔憂底下的人陽奉陰違,又在詔書里加上了列入政績考評,郡、縣、鄉、亭評選出建造武廟最快最堅固的前三甲,官升三級。」

「程昱這條陽謀著實是一針見血,這下好了,就算是袁隗陳蕃幾人明面上親自下令,不許各地官府建造武廟也沒用了。」

「奪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況且是官升三級,這才短短半個月的世間,整個司隸的武廟竄起的比雨後春筍還快,小的多達數百,大的據說已經快要建好一座了。」

曹操也不翻看《封狼居胥演義》了,只是笑眯眯的喝著黃酷酒,至於天下人為之神往的桂花醪桃花釀,味道是不錯,但是沒啥滋味。

這局中樞廟算,當配好酒,荀彧倒了一杯桂花醪,輕酌了一口:「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主公可知程昱所建立的這座武廟真正功效?」

關於武廟一事,並非純粹武將的曹操,自己倒是琢磨出了一點意思,不過現在不是自己說話的時機,笑而不語。

荀彧從來不願去揣度人心,卻也瞧得出來主公的心思,溫言一笑,繼續說道:「武廟真正的作用是把虛無縹緲的武運,以香火廟宇的方式顯現成實質,並且加以控制。」

「這就相當於有人可以把文脈變成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這份陽謀謀划著實是過於驚人了。」

曹操顯然是沒懂荀彧的意思,正要詢問,高談闊論的正在興頭上的荀彧也不打斷,笑容溫和的等著主公。

瞅著那抹足以溫暖陋室的笑容,曹操又不開口了,喝了一碗黃酷酒示意荀彧先生繼續。

荀彧反問了一句:「主公可否水中撈月?」

曹操想都未想立即搖頭:「水中的明月不過是天空明月的的倒影,甭說是我了,就是龍虎山的初代天師張道陵終南山的全真教祖王玄甫,這兩位傳聞已經白日飛升的老神仙也是不能。」

「難不成程昱可以?」

荀彧在案几上倒了一小汪酒水,倒映著影影綽綽的爐火:「程昱也是不可?」

曹操正準備說程昱不愧為稷下大才,聞言不由的愣住了,搖了搖頭揶揄笑道:「文若這是何意?」

拿起茶壺蓋子的荀彧,把蓋子放在了倒映著爐火的水汪上,又熄滅了爐火,鄭重其事道:「程昱卻能通過這水中的明月,控制天上的明月。」

「彧所說的控制武運,就如剛才把蓋子放在倒映爐火的水汪上,爐火同時也一起熄滅了,不過這個爐火是彧人為熄滅的。」

「一旦武廟建成,程昱拿塊粗布放在水中月上,水中月自然消失,天上的明月也會一起消失,這便是武廟的作用。」

喝酒都喝的很少的荀彧,突然一飲而盡:「見微知著,單憑武廟這件事上,這位在稷下學宮從不抖露學問的程昱,不可謂是.......」

話說一半的荀彧,再次倒了一杯桂花醪,一連喝了三杯,長吐了一口酒氣,竟是出現了神往的神色。

「經天緯地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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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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