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54 失之交臂

00454 失之交臂

荊州襄陽,鹿門書院。

這座學風濃郁每日早晨雷打不動傳來少年琅琅讀書聲的書院,坐落在山路開闊夾道儘是松竹的半山腰,泉水叮咚,風景如畫。

龐德公又在山腳下辟了一方小小的草廬。

竹籬茅舍,菊花柿子。

幾畦菜地分佈在籬笆牆四周,青翠可人,一條夯土小道從菜地稻田之間,漫延而去。

「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

「逢時吐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鉤。」

菜畦田壟間突然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老者歌聲,只聞其聲,這位老者的身子骨硬朗的很。

一位老儒生,頭束青色方巾,身穿青色長袍,騎在一頭掛著鈴鐺的小毛驢背上,拍著腰間的士子劍鞘,附和節拍,滿臉暢然。

正是沽酒訪庄的黃承彥。

身材高大的龐德公不知是聽見了老友逍遙自在的歌聲,還是聞見了饞人的酒氣,破天荒的主公打開籬笆門迎了過去。

騎在小毛驢上的黃承彥瞧見龐蠻子竟然主動迎接自己,不免愣了愣,隨後解下木鞍上的酒壺,扔了過去,笑罵道:「好嘛,別人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你是不見美酒不開門。」

龐德公身後還有兩人,一人是長子龐山民,另外一人則是大漢的頭號通緝犯戲志才,難怪挖空心思想要巴結宣武帝劉辯的官吏,挖地三尺搜捕了小半年都沒能找到戲志才,原來是躲在了這裡。

鹿門山附近的幾個縣令不是沒想過戲志才在這裡,就算是戲志才真的躲在先生龐德公的住所,非但不會親自帶領游繳們闖入鹿門書院,萬一朝廷的軍隊開拔過來,縱是知道必死,這幾個縣令也會拚死擋在鹿門山前。

這便是海內碩儒龐德公的威望,也是天下讀書人對他心存的敬意。

如今沒當幾個月皇帝的先帝劉辯已經被董卓毒死,海捕公文也就成了一紙空文,新皇帝劉協不知道是存了什麼心思,蓋棺定論給這個過去的敵人一個宣武謚號,引得天下嘩然。

聖山周聞曰宣,比如中心漢室開創昭宣之治的漢宣帝,大漢王朝重現了政治清明經濟繁榮的盛世光景。

開土拓境曰武,這個謚號更加是了不得了,漢武帝,光武帝,皆是僅次於千古一帝秦始皇的有道明君。

大漢王朝在前者的統治下,史書上首次出現了萬國來朝的字眼,後者更是為大漢王朝延續國祚二百多年,清平寰宇,使得大漢王朝再次成為天下最強大的國家,沒有之一。

先帝劉辯掃平了黃巾起義,文韜武略自然是遠超大多數的列祖列宗,謚號一個宣字還勉強說的過去,謚號武字可就相形見絀了,說白了就是不夠資格,何況是同時謚號宣武二字。

不過這件事接連在城頭掛頭顱、毒死先帝、孟德血昭、十八鎮諸侯討董一連串眼花繚亂目瞪口呆的大事面前,著實是顯的有些微不足道,只是嘩然倒沒引起多大的軒然大波。

龐德公作為劉辯的鐵杆支持者,也是對於宣武二字頗有微詞,已經觸及違背禮法的邊緣了,新皇帝對此沒有意見,他更加不會咸吃蘿蔔淡操心的去擔憂可有可無也就一些個喜歡鑽字眼腐儒所關注的謚號。

打開酒壺聞了一口,正是自己喜歡的不得了的桂花醪,臉色大喜:「好嘛,你老小子還有臉說我,居然把郭嘉那小子釀造的桂花醪私藏了這麼久,說吧,該當何罪。」

黃承彥劈手奪過桂花醪,吹鬍子瞪眼:「你還好意思說,哪次去老夫家中你這個蠻子不是翻箱倒櫃的到處找,要不是老夫的女兒聰慧埋在了桂樹林里,哪能存到今天,早被你喝光了。」

打趣好友的龐德公,神色忽地黯淡,臉上的作弄意味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子鄭重:「月英還小,京畿那件事有我與德操,還有曹不興那幫整天賣弄文墨的糟老頭子足夠了。」

黃承彥牽著小毛驢拴在了門口那棵碗口粗細的桃樹上,推門而入,答非所問:「這棵在洞庭湖生長了數百年的桃樹還真的移栽活了,說說,給了農家祭酒什麼好處,讓他像個孫子一樣替你照顧劉荊州派遣一屯甲士挖來的桃神。」

「劉荊州為了巴結你這個天下名士,還真是不遺餘力,居然偷摸派人把洞庭湖方圓百里的老百姓供奉的桃神,挖過來當做喬遷之禮,也不怕被那幾個縣的老百姓罵的祖宗十八輩不得安生。」

人挪活樹挪死,尤其是根須盤結交錯在深土裡的老樹,這棵活了足足數百年已經被當地百姓視作神靈的桃樹,移栽成功,說是神跡都是輕的。

說來也奇怪了,這棵桃神移栽過來的這幾年一直神跡病病殃殃眼看就要活不成了,就在今年建安元年的年號剛剛確立,桃神就像大戶人家給兒子沖喜了似的,大病得愈,長勢一天比一天喜人,說不準明年就會再次結出傳聞里大如硯台的果子。

此時已是建安元年深秋,柿子金黃,也不知是學究天人的龐德公正氣浩然到那些鳥雀都心懷敬畏之心不敢啄食蜜甜誘人的熟透柿子,還是一些別的緣由,籬笆牆內的幾棵柿子樹,碩果累累。

推門而入的黃承彥也不拿自己當外人,隨手摘了一顆軟糯蜜甜柿子,感慨道:「志才,沒想到你對熬鷹也是這麼的精通,除了小諸葛以外,熹平之春沒幾個能與你比拼手筋棋力了。」

戲志才確實擅長熬鷹,滿山的鳥雀不敢啄食誘人的金黃柿子,原因便在於草廬上空時常盤旋一隻兇猛的海東青,體型稍小一些的羊羔都是海東青的盤中餐,何況是巴掌大小的鳥雀,自然是不敢接近這隻空中王侯的領地。

若是在平時,黃承彥這麼打趣戲志才還真只有打趣的意思,可在今天,說一句少一句,不會有那些無聊的閑談,唯有直指要害的剖精析微。

承彥先生的這句話,顯然是在讚譽那條堪稱絕戶計的高瞻遠矚戰略圖謀,戲志才也不搭話,緘默的站在柿子樹旁推衍那捲完成一大半的山河走勢圖細微部分,務必精確到鄉里之間的舟橋。

自家先生與承彥先生的時間不多,自己的時間何嘗是多了,怕是活不了幾年了,手頭上還有許多事沒有交代清楚,這可嚴重耽誤了主公中興漢室的進程,多處理一些,主公未來的步子也更踏實一些。

黃承彥見他殫精竭慮到連說句話的功夫都欠奉,也沒萌生目無師長的心思,越發欣賞這位大漢王朝真正的忠貞之士了。

時間緊迫,黃承彥龐德公也不是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迂腐儒生,在場的又都是自家人,沒什麼好避諱的,直接了當的開門見山了。

龐德公掏出了過於用來壓制大漢沆瀣的青銅小火爐,如今用不著襄助已經徹底是自由身的劉辯了,可以開啟真正的用途了,交給了恭恭敬敬等在一旁的戲志才。

戲志才接過這隻承載著先生與自己還有未來那個收官之人所有心血意氣的青銅小火爐,鄭重捧在手心,立即起身向外走去。

很是沒有禮數的半點招呼都沒打。

這種行為在尊師重道的大漢王朝若是被腐儒們揪著不放,輕則充軍發配到邊疆,嚴重了直接治一個不忠不孝的大罪,斬首示眾,甚至連累宗族蒙羞。

黃承彥龐德公又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士,卻沒在這些細枝末葉上做過多的追究,換了在平時,戲志才不從那位郭八鬥嘴里扣出來半壺桂花醪,這事不算完。

吃的滿手汁液的黃承彥,又摘了幾顆,直到吃的肚皮圓滾才停下來:「大祭酒與大部分的稷下祭酒已經動身去雒陽了,剩下的稷下先生處理完家務事也會趕過去,老龐你準備什麼時候北上雒陽。」

隔三差五摘下一顆金黃柿子慢慢品嘗的龐德公,瞬間被老友勾起了食慾,摘了一顆不大不小甜意卻遠勝大部分柿子的中等柿子,死性不改的本想著嘴上不留口德的挖苦好友幾句,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承彥,你覺得一個連身份都不知道的閻羅,真的值得我們相信,值得我們這麼的勞師動眾嗎?」

這個問題同樣是一直困擾著黃承彥,只不過其中涉及到了劉辯,龐德公有些關心則亂的意思,而黃承彥雖然甘願主動進入棋局當一枚棋子,但他置身事外,卻能看的更清楚一些:「這斷時間我也是時常考慮這個問題,現在仔細想想也沒大不了的,即便是閻羅說了假話,咱們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損失,就當是召集天下名士召開一場盛況空前的士子雅集。」

「再者說了,閻羅已經主動說出了弟子判官的身份,與那個整天裝神弄鬼的賈姓儒生一個姓,都姓賈,也叫賈詡,誠意已經足夠大了。」

「荀昱郭泰兩位進氣多出氣少的老供奉都沒提出反對意見,你我就不要再自討沒趣了,去就去了,大不了再回來就是了。」

龐德公這些日子專心治學,對於籬笆牆外的消息知曉的不多,當他聽說判官也叫賈詡,心頭猛地一顫:「你不會聽錯了吧,判官怎麼會也叫賈詡。」

「承彥你精通六爻納甲不會不知道,賈詡這個名字在過去在以後隨便怎麼起都沒事,可是在眼前這個節骨眼上,可不是誰都能叫的,就連荀彧程昱他們這些熹平之春,命格都不見得壓得住賈詡這個名字,何況是其他人了。」

「天底下,有,也只能有一個賈詡,他們兩人中一定有一個人是假冒的賈詡。」

中年儒生的荒誕不經,黃承彥早早就領教過,當初自己還跟在先生後面學習《急救篇》這些啟蒙典籍,中年儒生還是現在這副樣子,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自己都成了糟老頭子,沒想到中年儒生還是一點沒變。

當然了誰是真正的賈詡,黃承彥龐德公兩人才不會真正在乎,只不過這件事涉及到接下來那件事,那件事又牽連著大漢國祚氣數,不得不防備。

兩人又都是錙銖必較的脾性,要不然當初在黃河上,黃承彥得到那部白起一生的治軍作戰心得《神妙行軍法》交給了陳到,又有薊南校尉劉晟劉子敬的查遺補缺,以薊南步卒的操練精銳印證人屠白起的兵書,漸漸重現了無敵於戰國的白毦精兵,兌子關羽,其實已經物超所值了。

卻還是不依不饒的讓龐德公攪亂天地氣機,牢牢把控那一絲微乎其微的岔道,黃承彥赦令劉備身後的紅色大蟒,前往岔道口,用印璽蓋在岔道口奔騰出的一隻白色貪狼,也就是劍尊王越的大弟子公孫曲阿,這才放過了龐德公。

龐德公心知肚明的很,但自己的所作所為著實是愧對好友,讓他多年來的謀划付諸東流,這才半推半就的做了一次賠錢買賣。

利令智昏是假,作出補償是真。

黃承彥龐德公再怎麼君子相爭,殊路同歸都是為了大漢王朝,現如今大漢王朝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插科打諢了一輩子的兩人,毫無疑問將會聯起手來,算計每一個關鍵人物,梳理清楚每一處關節。

天下兩代瑚璉大才,永壽之春沒有一人進入廟堂,多數前往稷下學宮擔任了祭酒,這便是黃承彥龐德公聯手的結果,這才使得熹平之春如此的風華正茂,堪稱青史之最。

不然的話,荀彧、郭嘉、戲志才、周瑜等等多到令人瞠目結舌的棟樑之才,或多或少會有一些人過早夭折,戲志才便會是其中一個,而不是撐到現在。

黃承彥龐德公二人同時看向了身邊的一直以來毫不起眼的龐山民,龐山民才智其實不下於被譽為鳳雛的龐統,卻鮮為人知,正是黃承彥龐德公刻意為之。

龐山民的雙眼卻定在了菜地稻田之間的夯土小道上,望著那道已經消失身影,面如死灰,自己的斤兩自己最清楚,飽受懷才不遇的煎熬到現在,可不就是為了那隻小火爐。

終究還是失之交臂。

海內碩儒龐德公愧疚的幾乎落淚,聲音低沉:「這個爐鼎太重,山民你拿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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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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