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8章 我愛你
賴以為生的暴食能力,在此時變成了最可怕的詛咒。
暴食一如既往強悍,哪怕在世末的白芒面前,它依舊可以發揮作用,但代價就是洛憂要不停遭受被湮滅的痛苦。
當白芒涌過肌膚,疼痛有如岩漿般沸騰翻滾,像一頭蟄伏已久的黑色惡魔從沼澤中爬出,發出尖厲長嘯,張開利爪獠牙瘋狂撕扯他的血肉。汗水擠開體表血液,不停從全身上下鑽出,有若膠質,覆在皮膚上發出陣陣灼熱。
白芒淹沒身體,從頭頂到胸腔都被一股冰到極致的涼意包裹,體內像是出現了無數根倒插著的針,密密麻麻布滿每一寸血肉,以極高頻率反覆抽刺著,痛楚隨之爆發,全身上下都仿若被點燃,先前的針刺感與涼意都在這股霸道至極的痛楚下消弭,皮膚、血肉、內臟、骨頭甚至骨髓感受到被烈火焚燒般的炙熱,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痛苦。
洛憂不願放棄,早就開啟了不滅之軀,但在世末的湮滅下,無窮無盡的細胞儲量瞬間見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洛憂就像深海中的溺水者,在求生本能下抓住身邊的任何東西,拼了命地壓榨體內的細胞,乃至那些不屬於IPS的體細胞都被強行吞噬,只為不那麼快死去,能多活一秒也好。
最終,IPS幹細胞被消耗殆盡,只剩下最後一個細胞,它存在於體內最深處的位置,在一個平時永遠不會探索的地方,就像黑暗中的最後一點光。
一個細胞微不足道,但為了活著,洛憂仍是拼了命地將其汲取。
當最後的細胞融入暴食力量,驀然間,洛憂看到了一抹紫色,縱然一閃而逝,卻依舊清晰看到了它。
江南雨,古巷韻綢繆。油紙傘中凝怨黛,丁香花下濕清眸。幽夢一簾收。
洛憂閉上眼,眼淚滴答滴答落下,悲傷自語著:「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霍安里森沒有理解話中深意,他的聲音猶若洪流,淹沒一切:「萬物終將凋零消逝,化作降臨的淚雨。」
「轟!」毫無徵兆,霍安里森的頭被抓住了,只見洛憂垂死掙扎伸出手,另一隻手探入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
此時此刻,聯軍依舊在通過實時畫面注視戰況,當看到洛憂手中的東西,未來瞬間僵住,眼神中充斥著濃濃的驚愕,不可置信地顫聲說:「什麼時候...」
未來趕緊檢查自己的空間袋,因為荊棘冠的不穩定性,她早就將其密封保存在空間袋中,但此時,它已經不知所蹤。
驀然間,未來回想起聯軍出發前,拜坦斯曾掀起漫天黑霧,說要和洛憂說「悄悄話」。
難道是那時候...
「就是這樣,向著深淵前進。」在冷酷的聲音中,眾人驀然發現,拜坦斯已經遁入黑霧,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詭笑在戰場回蕩,「只有怪物才能擊敗神明。」
未來足足僵了兩秒,當即利用後門程序強制奪取女武神的通訊許可權,將自己的叫聲通過擴音裝置擴散出去:「洛憂!!!住手!!!!!!」
喘息聲在戰場上空回蕩,周圍一片死寂。
「你控制不了荊棘冠,只會變成一頭瘋狂的怪物,加速我們的滅亡!你難道想變成那種噁心的東西,讓我們連和家人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嗎?!」未來悲哀的聲音在空中回蕩,沉若死水,「我們已經輸了,不要再抵抗了...對方有什麼要求,都答應它!它既然能滅世,一定也能創世,讓它給我們創造一個世界吧!哪怕是虛假的,也好過徹底湮滅,不是嗎?」
洛憂轉過頭,但並沒有看向未來,而是在目所能及的地方俯瞰著,他的目光穿透亘古的地殼,向著地心墜去,仿若要越過這1.2萬公里的距離,尋找一個不可能看到的身影。
碳基生物實在是太渺小了,聲帶交流的方式只能以每秒340米在空氣中傳播,跨越1.2萬公里需要35294秒,但他們的聲音在1秒不到的時間內就會快速衰變,消失在茫茫世間。
在冷酷的物理法則面前,洛憂的聲音註定只能融進夕陽落日的餘輝,攀附在飛鳥身上,墜入湍湍小溪的水流,瀰漫在風中,飄搖在雨中,只能漫無目的地遊盪,孤獨等待著那個不可能聽到這句話的人。
「唯...」這是註定無法被聆聽的聲音,「我愛你。」
「轟!」荊棘冠覆面。
從這一刻起,洛憂死了,真正意義上的死了,世上再無這個人的存在,唯有一隻怪物。
荊棘冠下,鮮血浸透髮絲,猩紅而夭妍,血珠鑽入皮膚,無窮無盡的荊棘從洛憂身體里長出,遮天蔽月,交錯纏繞,組成了恐怖的巨網,擋住來自世間的一切光亮,投下延綿不絕的黑暗,最終膨脹成某種黑色原油狀的組織物質。
蔓延出去的黑色器官組織無止盡地膨脹著,密密麻麻地長出了成千上萬張巨口,在巨口的撕咬下,虛無的空間被咬碎,時間混亂扭動,萬物悄然化作齏粉,連世末的白芒也不例外。
暴食撲向霍安里森,怪物與神明糾纏在一起,不斷湮滅彼此,吞噬彼此。
白芒一如既往,寂滅一切,荊棘亦不例外,但當一處荊棘被寂滅,又會有千百處荊棘爆發,纏繞霍安里森全身,將世末白芒撕成千萬片,逐一吞噬。
和狂亂的暴走不同,暴食的攻擊有著極其明確的指向性,一股無法理解的力量操控著它,向著霍安里森不斷前進。
「怎麼...可能...」這一幕超出了未來的認知,她無法理解,洛憂的身軀和意識都已在荊棘冠下消逝,到底是什麼在駕駛暴食?...
「吼!!吼!!!」嘶啞狂亂的吼聲瀰漫在每一處空間,世末白芒被不斷吞噬,又不斷復現,暴食的身軀亦是如此,在世末的白芒下湮滅又新生。
此時此刻,巨大的立方體如同泰坦般佇立,高聳入雲霄,彷彿要刺破這浩渺的蒼穹,裂縫后的那隻眼睛正注視著一切,耀斑在眼瞳中不停流動,匯聚,一股又一股洶湧的能量猶如驚濤駭浪般噴發,無窮無盡的凶獸狂嘯而出,但一切已是徒勞。
荊棘洪流鋪天蓋地,以不可阻擋的速度蔓延生長,穿透岩層,直撲穹頂,以暴食為中心呈放射狀向外擴散,無關數量,無關質量,沒有一隻凶獸逃出荊棘巨網,它們的身體在痛苦的嘶吼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徹底崩壞。剝離下來的血肉瞬間開始蠕動,破碎的獸軀開始長出暴食荊棘,猶如歸巢般和主體連在一起,成為了它的養分。
暴食撕咬著霍安里森,瘋狂推著它撞向立方體,霍安里森想要掙脫,但所有用作掙脫的肉體都瞬間被吃掉,唯有眼睜睜看著自己撞向那道降臨的裂縫,發出一種扭曲的,震懾靈魂的絕望咆哮。
一切已是徒勞,只不過徒勞者換了一方。
「轟!!」當暴食與霍安里森一同撞在立方體裂縫上時,宣洩的能量爆發而出,一瞬間便布滿蒼穹,引得漫天捲雲九天狂舞,連周圍的氣體都在能流中消失殆盡,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真空,猶如黑洞般爆發出恐怖引力,將四周的斷壁殘垣皆數捲入其中,擰成了無數的齏粉。
聯軍雖然位於海岸線,但也處在波及範圍內,所有人突然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好像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隨著耳邊傳來的呼嘯爆鳴,所有人陷入了失聰失明狀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與此同時,眾人腳下的世界似乎開始顛倒,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被摧毀,彷彿被放逐到了無盡的虛空,在洶湧的時空亂流中墜向深淵,與原本的世界徹底隔絕…
...
...
...
當莫謙再睜開眼時,抬頭便可看見捲雲翻滾的天空,他的腦袋上顫著繃帶,周圍士兵都在忙著搶救傷員,只有葉梓蕭靜靜地坐在一旁,腿邊散落了一堆剛剛用過的醫療物品。
莫謙捂著發脹的腦袋從地上爬了起來,嘶啞地問:「發生了什麼?」
「看那。」葉梓蕭目光遙望向天際彼端,昂了昂下巴。
莫謙獃獃地順著葉梓蕭的視線看了過去,當看清遠方的一切,他如同雕像般凝固在了原地。
無數的塵埃瀰漫在空氣中,悄無聲息地落在人的身上,在極短的時間就能積上厚厚的一層灰,連蒼穹之上的雲層都已經被這黃土塵埃浸染。
遠方,最後的立方體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灰燼組成的浮屠通天而起,衝破塵世桎梏,連接著大地與蒼穹,彷彿是在向虛無縹緲的神明挑釁。
那裡,空無一人。
沉默許久后,莫謙獃獃地問:「洛憂和咩咩呢?」
葉梓蕭抽著煙,淡淡地說:「別讓我說那麼清楚。」
莫謙的神情恍惚,像是大夢未醒,他又問:「洛憂最後拿出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葉梓蕭搖了搖頭:「不知道,未來也沒研究透。但讓我猜,我覺得應該是和我們一樣的東西。」
「和我們一樣?」
「反抗者。」葉梓蕭指了指頭頂,彷彿是在指著1600億光年的宇宙,打趣地說,「它和我們一樣,都想活著,都選擇了反抗。」
莫謙無言,周圍只有同伴們走動的聲音。
這時,克勞迪婭推著約翰路過,還說著悄悄話。
莫謙下意識問:「去哪?」
「回家。」約翰摟過克勞迪婭,在她的腰上親了一口,幸福地笑著,「我們要結婚了。」
「哦...」莫謙這才發現,聯軍的第二批運輸機已經來了,正在陸陸續續把人接走,數以千計的運輸機從最後的戰場起航,踏上歸鄉之路。
大家都在等著回家。
這時,莫謙看到約翰手上有紙筆,他就多問了一句:「你在寫什麼?」
約翰揚了揚筆記本,說:「寫我們的故事。」
莫謙一愣:「我們的故事?」
約翰推著輪椅靠了過來,給莫謙展示著本子上的一筆一劃,說:「我已經不再年輕,以後可能會忘事,但紙上的字不會忘。寫下來,這樣我以後就能坐在火爐旁,給新生代的孩子們講述現在的故事。」
莫謙無奈地說:「立方體消失了,崩壞也已經終結,新生代孩子沒經歷過這些,對他們來說,崩壞可能就和白堊紀的隕石一樣虛無縹緲。」
約翰笑著拍了拍莫謙的肩膀:「所以,到時候如果你還活著,記得來給我作證...對了,下個月婚禮,必須來啊!不來我向你宣戰!」
莫謙噗嗤一笑,揮了揮手,目送這對青梅竹馬離去。
亂世風雨吞噬一切,但終有人扛過風雨,廝守一生。
約翰和克勞迪婭走後,莫謙也登上了撤離專機,不知為何,時間在此刻變得如此漫長,周圍的一切都變慢了,就像一場夢。
也許真正的夢境能淡忘一切,莫謙要來一副耳機,插進座位,在播放器里選了一首歌,閉上眼聆聽。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
流浪。
葉梓蕭偶然瞥見莫謙聽的歌,不由皺起眉頭:「不是吧你,聽這麼老古董的歌?」
莫謙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葉梓蕭,說:「別吵,放給洛憂和咩咩聽的。」
「你個土嗨,什麼鬼審美。」葉梓蕭摘了莫謙的一隻耳機,把自己的耳機塞到他耳朵里,選了一首歌,說,「給他們聽,應該選這首。」
我們都有並肩走過的時光,就算各奔前程也無妨;
雨水如同櫻花般繽紛灑落,將你帶往觸不到的彼岸;
雖然我只是一縷小小花瓣,與你天各一方;
但我不會輕易說出再見,用淚水換你彷徨;
只待一日你能歸來,帶我回到初識的地方;
聽著這首歌,莫謙看向窗外,最後看了一眼命運的最終戰場,那座島嶼仍悄然佇立在海面之上,帶著肅殺,悄然遙望遠去的眾人,沉默噤聲…
55年的亂世,這是整整一代人的歲月,此去經年,恍若春秋大夢一場。
莫謙將臉埋在了雙手間,嘶啞地問:「都結束了嗎?」
「結束?」葉梓蕭錘了一下莫謙,視線望向窗外紅黑碰撞的黃昏蒼穹,高昂地說,「這不才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