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玉片】
雲安在倚靠著轎子壁,有些昏昏欲睡。
她隱隱約約憶起小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她還是顧瓷。
聽說她剛出生的時候得了一場風寒,自那以後身子一直不大好,日日靠葯吊著命。家裡的孩子們丟下她出去玩,只有她一個人永遠悶在屋子裡。
幸好,有表哥陪著她。
想到表哥楚郁,雲安在的指尖顫了一下。
當年她病故的時候表哥一定會很難過吧?
楚家在鎮西,離皇城有著千里之遙。雖說她換了種方式活下來,可是此生註定不能再相認。
別說是相認,豐東與鎮西如此遙遠,恐怕今生連相遇都不能夠了。
說起來,雲安在和顧瓷這兩個小姑娘,一個生在皇城豐東,一個生在千里之外的鎮西。可是居然有著極為相似的容貌。倘若不是顧瓷病弱蒼白,兩個人的長相瞧起來就會更像。
而且她們兩個同歲,連生日也很近,差不過一個月。
她們同喜歡粉色,口味接近,偶爾的小動作都如出一轍。
甚至,又在同一天去世。
顧瓷是病故,而雲安在是不小心落水死去。
顧瓷的魂魄跨越了千里,變成了雲安在。而那個原本的雲安在的魂魄已經永遠睡在了冰冷的湖底。
雲安在睜開眼睛,只要一想到原本的雲安在,她就心口發悶。前幾年她還不懂這種情緒,後來才曉得這種感覺叫做心疼。
她打開捧在手心裡巴掌大的檀木盒,裡面裝了一小摞薄如棉紙的白雲片,雪白的白玉片上有幾抹烤過的淡黃痕迹。她取了一片咬著吃,真脆。
米香入胃,胸口的鬱悶之情就淡去了許多。
她很感激命運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更感激那個原本的雲安在。她不僅要好好活下去,還要將原本那個雲安在的生命延續下去。
這五年,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雲安在還是顧瓷了。
轎子忽然顛了一下,檀木小盒裡的白玉片掉出來一片。雲安在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將小小檀木盒子護得更牢了。這是她離宮前宮裡的小太監悄悄送過來的。
東宮裡的小太監。
「發生什麼事情了?」顧嬤嬤威嚴的聲音在後面響起,緊接著的卻是她的驚呼聲。向來穩妥冷靜的顧嬤嬤何曾有過如此失態的樣子?
忽然,雲安在所在的轎子簾兒就被掀開了。
幾個蒙面黑衣人盯著雲安在,在雲安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她從轎子里拽了出來。
「放開我們姑娘!」一直跟在轎子外面的烹酒急忙說。
黑衣人隨手一推,就把烹酒推到在地。
「我們是衛國公府的人,有話好好說,幾位俠士要什麼東西儘管提,還請先放了我們姑娘!」顧嬤嬤已經恢復了冷靜,可是聲音里還是有些發顫。
幾個黑衣人顯然是劫了人就走,根本不願意跟她廢話。
顧嬤嬤沒法子,只好一方面讓轎夫護住另一頂轎子里的雲安酒,一方面讓其他跟隨的家丁上前去救人。然而這些黑衣人身手了得,衛國公府里跟著的幾個家丁根本不敵。
雲安在只瞧見眼前銀光閃動,那些衛國公府里的家丁就倒了地。她突然反應過來,奮力掙扎、喊叫。抓著他的那個黑衣人有些不耐煩,朝著她的後頸猛地一敲,雲安在就昏了過去。
她跌倒前的那一刻,餘光瞅見她的轎子邊角兒掛著的粉色香囊。
這一刻,雲安在忽然鬆了口氣。
她已知道對方是針對她的行動,而那個粉色的香囊就是一個標記。她很慶幸自己掛上了這個香囊,否則這些人會將安酒一起綁走吧?
顧嬤嬤回到衛國公府,見了孫氏后,「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掃了一眼顧嬤嬤蒼白的臉色,孫氏抬頭看見雲安酒也白著臉,有些魂不守舍地站在門口,顯然也是一副嚇著了的模樣。而今日跟著雲安在進宮的烹酒正低著頭小聲抽噎著,青蔥色襦裙上沾染了大片淤泥。
孫氏心裡咯噔一聲,「在在呢?」
顧嬤嬤雙唇闔動,發不出音來。
還是雲安酒冷靜一些,顫聲說:「我和二妹回來的時候遇到了歹人,二妹妹被一群黑衣人劫走了。」
「老奴沒用,沒護住姑娘!」顧嬤嬤以額伏地。
「你又把我的在在弄丟了?你這是要我的命啊!」孫氏眼前一黑向後跌去。
兩個丫鬟急忙過來扶她,站在門口的雲安酒也急忙跨進來,幫忙扶著孫氏到太師椅里。
聽了孫氏的話,顧嬤嬤的臉色一片灰白,再無半點平日里的體面。
雲安酒知道時間緊迫,急忙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又讓人趕緊通知雲闊和雲奉啟。衛國公府里的人一撥一撥派出去找人,卻一丁點信兒都沒有。
最後雲奉啟黑著臉親自出府找去了。
雲家的人只敢偷偷摸摸地找,根本不敢聲張。若是讓人知道了雲安在被歹徒劫走了,她以後可怎麼辦啊!
除了親自出去找雲安在的雲奉啟,還有年紀尚小的雲安爾,雲家人都聚在熙信堂里,等著消息。
雲闊坐在上首一言不發,臉色差得很。
孫氏蒼白著臉,在大廳里來來回回地走,心中焦灼不安。
「我可憐的在在……」孫氏腳步一晃,穆凌及時扶住了她。
「母親,您別擔心了,咱們在在一向好運氣,不會出事兒的。您要當心著身子,等在在回來了瞧見您這樣要難受的。」穆凌扶著孫氏坐下。
孫氏連連搖頭,木訥地說:「在在這麼大沒吃過一丁點的苦,突然被人劫走了,她一定嚇壞了……到底是什麼人要害我的在在!」
雲安酒有些猶豫地開口:「嬸娘,那些人好像是沖著在在來的。本來她的轎子就被我和顧嬤嬤的轎子夾在中間,那伙人幾乎是直奔她而去的。」
「怎麼會這樣?在在平時也沒得罪什麼人……」孫氏心裡一沉,望向雲闊。
雲闊緊抿著唇,咬著牙說:「倘若真是為了太子妃的位子,我絕對不會放過荊國公府!」
孫氏徹底慌了,「咱們在在不做太子妃了,我只要她平平安安的!」
「好了,別哭了!」雲闊陰沉著臉站起來吩咐家丁去一些煙花巷子打聽消息。
「要不然我讓哥哥幫忙找吧!」孫氏抽泣著說。孫氏兄長任昭武校尉,掌管皇城治安,手中有可用兵權。
「糊塗!你是要讓整個豐東都知道在在被人擄走了嗎?」雲闊怒道。
孫氏捂著臉痛哭,她哭著說:「我只要我的在在好好的……」
雲安在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手腳被縛,正坐在一輛顛簸的馬車上。
外面很安靜,只有趕車人偶爾呵斥馬匹的聲音。
她挪了挪身子靠近窗邊,試著用牙咬著垂簾,扯出一條縫來。外面漆黑一片,看不太清,只隱約知道是條沒來過的路。偶能見到一些遠處房屋的影子,瞧著不是往郊外走。
外面的人打開車門,雲安在一驚,急忙朝一旁倒下去,假裝沒有醒過來。
「嘖,貨色不錯。」
另外一個人伸手拍了他的後腦勺一下,「小子,別以為你打著什麼主意我不知道,別多事。趕緊幹完這趟差事,收錢走人!拿了銀子什麼樣的女人得不著?別起那歪心思碰不該碰的人。」
兩個人一邊說著污言碎語一邊將馬車門關上,坐在前頭還在斷斷續續地講著葷段子。
雲安在尋了個比較舒服些的姿勢躺著,細細思索起來。
車窗很小,比她的頭大了沒多少,逃不出去。呼喊求救也是使不得的,又不曉得外面是什麼情景,貿然驚動了他們,只能是打草驚蛇。跟他們拚命就更使不得了。
雲安在嘆了口氣。她無奈地發現,自己只能等著盼著家裡人趕緊來救她。
事已至此,她也能猜出來是誰害她。
雲安在又想起了東方宸。
小時候東方宸總是笑話她貪嘴,說她長大了要變成小胖墩,會醜醜的。向來愛笑的雲安在癟了癟唇,念在他是太子的身份沒敢反駁,自個兒低著頭掉眼淚。
東方宸哪裡見過她哭,一下子就慌了。他急忙說:「不怕,不怕。誰敢說在在丑,我把他抓起來扔進天牢。」
雲安在沒有理他,還是低著頭抹眼淚。
一旁的鐘家小公子鍾澤林嬉笑著說:「在在是擔心變醜了以後嫁不出去吧?」
東方宸只好繼續哄她:「在在不哭了,等你長大了我娶你。整個御膳房都聽你的,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隨著年紀漸長,游屏閣里的學堂也擺著花卉盆栽將男女隔開。雲安在和東方宸只有在見面時行禮問好,再無半點交集。
只是雲安在總是能收到各種各樣的零食。
甜的、糯的、滑的、軟的……
每一天都有,四五年來一天不落。
倘若哪日雲安在沒去游屏閣,第二日準會收到兩份。
事實上,雲安在並沒有如東方宸所說變成一個小胖墩,更沒有變得醜醜的。相反,她出落的越來越漂亮。如今十四歲的她,臉頰雖仍有孩提的稚嫩感,可已經成為了整個豐東皇城最打眼的那一個小姑娘。
她總是脊背挺直,下巴微抬,唇畔含笑,眉眼如璀。她沿著漆紅的宮牆款款走來,輕飄飄地走進了東方宸的心裡。從此,便再也沒有別人能入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