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來幽夢隱玄機
「來,大家翻開《論語》,一起念,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言,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大妞收斂心神,跟著先生蒼老的聲音開始搖頭晃腦背書。古時讀書就是這樣,講究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剛穿過來時,她特別不習慣,現在念著念著,大概也能明白如此教育的意義了。
這一背就是好幾個時辰,等到課間休息,大妞早已口乾舌燥,果斷找先生討了沸水,泡了一大盅羅漢果茶,橘色的茶水,霧氣氤氤,輕抿一口,如甘霖解救旱魃,甜絲絲的滋味直沁透到心底。
大妞正享受著,豈料,找事的人又來了。
趙二狗一拖椅子,大刀金馬地坐下,斜睨著道:「喝什麼喝,到了現在,咱倆的帳也該算算了吧。」
大妞忍著燙,喝了一大口茶,拍案而起:「算就算,誰怕誰。」
「你喝那麼快做什麼,燙到沒有,我又沒說不等你,快把舌頭伸出來看看。」
大妞此刻當真覺得這二狗子腦筋不正常,她一把打掉他伸過來的爪子,沒好氣道:「少裝模作樣的,不是要算賬嗎,趕快算,本姑娘沒空同你唧唧歪歪。」
趙二狗瞅著自己被抽紅的手背,內心又燃起狂暴的火焰:「你總是這樣,從來沒把我當做好人。你自己摸著良心說,咱們認識這麼久了,除了剛開始幾天我開過幾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除此之外,我動過你一個手指頭嗎?!」
「呵。」大妞怒極反笑。
人說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過去大妞尚不贊同此言,可如今看到趙二狗的振振有詞的樣子,也不由深以為然啊。
她雙手環胸,平平淡淡道:「是啊,就是撕壞我的作業,害我被先生責罰;往我的杯子里倒墨水,害我反胃三天;又把我的頭髮纏到椅子上,扯下幾縷帶血的頭髮;哦,此外還有過小溪時把我推下去,害我受寒發燒,差點去了半條命而已。這就是你所謂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你倒是日日夜夜想著整我,只可惜你現在沒那個本事了!昨天不過是我一時鬆懈,讓你暗算成功。你放心,我總會把你送我的大禮連本帶利還給你,帶著我娘的一塊兒!」
對趙二狗來說,六月飛雪,千古奇冤,莫過於此。
他悲憤地大喊:「真不是我!你是真不記得,還是裝不記得。我們下山,你們上山,在半山腰相遇,你用彈弓打了我們,我是想上前報復,可是被你爹攔住了,然後你就像瘋了一樣,一個勁地往山上跑。」
大妞嗤笑一聲,剝了顆花生米道:「編,繼續編。我吃飽了撐得沒事幹,突然往山上跑,虧你想得出來。」
「是真的。我們都親眼看見了。」一旁圍觀的人都紛紛站出來為趙二狗作證。
大妞擺擺手:「你們都是一丘之貉,說不準昨天打我的也有你們呢,你們當然不認賬羅。」
眾人被堵得一窒,大妞冷冷地看向趙二狗,眼裡滿是厭惡。
「你想怎麼玩,姑奶奶都奉陪到底。只是別把大人摻和進來,回去告訴你爹,少在我爹面前說酸話,還有你娘,她昨兒居然跑到我娘面前說肯大發慈悲讓我進你們家門。」
對於那場糟糕至極的談話,董娘子回來就一五一十說完了,氣得大妞就是一個倒仰,董大郎更是恨不得當場出門算賬。大妞卻不願勞動父親,今日親自出馬,索性一道說個明明白白。
「什麼?!」趙二狗愕然抬起來,從臉上到耳朵根頃刻就是一片通紅,他直勾勾地看著大妞,帶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懇切期待。
「我娘當場拒絕了她,就為這個,她罵我和我娘都是潑婦,今早兒出門還聽說她還在外面顛倒黑白,散布謠言呢。你瞧瞧,你們家這信口雌黃的本事,還真是一脈相承。你聽好了,趙二狗,回去最好奉勸她安分一點,少做些痴心妄想。」
大妞定定地看著他:「她若是嘴裡再不乾不淨的,我從不打老人,更不會欺負女人,那我肚子里的氣,就只能對著你發了!」
話音未落,大妞一個弓步沖拳正中二狗的小腹,打得他面色紫脹,捂著肚子蹲下來半晌都說不出話。
接著一雙白凈的布鞋映入他的眼帘,之後,他居然被她單手就提溜起來,正對上那張冷若冰霜的芙蓉面。
「只要我在外面聽到一句關於我和我娘的閑話,我就打你一拳,聽到兩句,我就打你兩拳。你猜,依著你娘的嘴碎程度,你最後會不會被打得滿頭都是包啊?或者更慘,直接被我打死?」
趙二狗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眼裡晶瑩閃爍,大妞卻不願再多看他一眼,甩手就把他丟了出去,頭也不回地離開。
在場學子,不論長幼,一時皆是倒吸一口涼氣,滿心滿眼的不敢置信,幸好先生現在不在,否則老人家病都能嚇出來,這董大妞,她的力氣怎麼有這麼大!二狗那麼大一個人,說丟就丟出去了,就像丟一團紙似得!
「等等!」趙二狗卻艱難地爬起來,他憋得臉紅脖子粗,艱澀道,「等等!我、我娘所做的事,我是真不知情……至於昨天,我對天發誓,如若我有半句虛言……就讓我這一輩子連個秀才都中不得!」
事情又迎來一次驚天反轉。
大妞愕然回首,正對上他的灼灼目光。古人信奉鬼神,科舉之事,對於讀書人來說又比命還重要,他居然能拿此事發誓……難道,他說得是真的?不對,照這樣說,豈不是她爹在騙人?她爹怎麼會騙她呢,可是這……說不通啊。
大妞沉吟半晌,硬聲硬氣道:「你說,我往山上跑,那我到底是往山上哪個方向去,你看清了嗎?」
趙二狗一喜:「你信我了?」
「回答問題!」大妞杏眼一橫,喝道。
他神色又黯然幾分,思索片刻道:「好像是泉眼的方向,對,就是泉眼的方向。大妞,你當時行為如此怪異,回來還失去了記憶,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中邪了,要不我讓我娘介紹一個神婆給你……」
大妞順手就把書砸回去:「你才中邪了,滾你丫的。」
她表面淡定,內心卻是一陣驚濤駭浪,泉眼,那不是她穿越的地方嗎!
一定有問題,特別是當她歸家后,爹娘都狀似無異問她趙二狗說了什麼,又激動反駁解釋時,她就完全確定了,一定有問題。
人沒有抹去旁人記憶的本事,那麼干這事的極有可能不是人。大妞悚然一驚,隨即緩和過來,她都能穿越了,這些神神鬼鬼之事也很平常嘛。她到今日都是毫髮無損,這裡又是傳說中七仙女下凡的地方,這就證明鬧出這回事的應當不是妖邪。難道,大妞眼中光芒乍現,是七仙女顯靈,大發慈悲,發現她誤入異世要將她帶回去嗎?
大妞腦洞大開,躺在小床上,輾轉反側,思緒萬千,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七仙女要帶她回去,那為什麼要抹去她當時的記憶,她的爹娘又為什麼會撒謊呢?這件事從頭到尾,處處都是疑點,還暫時都得不到解釋。
而且,大妞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真是神仙來帶她回到二十一世紀,她該怎麼辦?如果是七年前來找她,她肯定一口答應要回去,可是現在整整十載光陰已過,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個江邊小屋,早就成為了她又一個家。可若是要她永遠留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一生圍著一個男人轉,還得忍他三妻四妾,為他做牛做馬,她又覺得不寒而慄。
世事兩難全啊,罷了,還是明天再上山去看看再說,能不能回去八字還沒一撇了,就知道瞎想,大妞啞然失笑,裹著被子睡了。
睡意扇動著隱形的翅膀,輕盈如蝴蝶,落在大妞迷濛的眼睛上。她漸漸闔上眼,沉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夢中的天地此時一片混沌,渾圓如同雞子,一片寧謐,卻又無限昏沉,就在這時,東方天空重重迷霧之中,萬道金霞流瀉,瑞氣千條升騰,一輪紅日磅礴而出,光焰萬丈,燦爛奪目。而幾乎是在與它相呼應一般,另一顆星辰於西方冉冉升起,它以它的明亮皎潔著稱於世,清輝溶溶,霜寒雪澈。
日月同時出現在天空之中,灼熱的日光與清冷的月光交織,兩種力量開始交融,而在他們的融合處,竟然顯現了另一個光源,或者說,星星?
大妞看得目瞪口呆,它明顯更肖似它的父親,如果星星有父親這個概念的話,那樣炙熱,燦爛奪目。三處光華大放,光線如同利箭,就四周的迷霧全部驅散,大妞就這樣徹底暴露在天地間,四周竟然是白茫茫一片。
大妞莫名害怕起來,她惶恐地抬起頭,太陽不見了,月亮也不見了,只有剛剛冒出來那個小太陽還留在天空之中,然後……小太陽就朝她衝過來了!
!!!太陽,火球!要燒死人了,來人吶,救命啊!爹!娘!
她拔腿狂奔,重重熱浪在她身後洶湧而來,鋪天蓋地的火焰,將她完全淹沒。她在火海之中!
大妞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來,亂髮貼在她汗濕的額頭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她環顧四周一看,晨光透過窗戶紙漏出些光亮,周遭都是熟悉的陳設,原來,竟是做夢嗎?
這夢也太怪了吧,居然被太陽追,奇葩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