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庵堂
董氏這個年歲,出身門第與閱歷使然,馬上就聽明白女兒話中未盡之意了。
「妙妙,」她失笑道:「你不是同我說,陛下很規矩嗎?」
「他雖然是看了……但也沒做什麼別的……」小姑娘面頰漲紅,解釋一會兒,卻越描越黑,索性低著頭,不吭聲了。
「罷了罷了,」董氏握住她的手,溫聲道:「只要陛下對你好,倒也不必計較那些瑣碎之處。」
妙妙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聲音低不可聞:「嗯。」
封后旨意落下,雖然有些突然,但並不十分叫人吃驚。
畢竟皇帝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紀,這些年來始終未娶,金陵中人皆知那是為什麼,雖然少不得有人暗自嘀咕幾句,說皇帝指不定是喜好幼女,所以才巴巴的等這麼多年什麼的,但更多的人則認為是道清大師私下裡對皇帝說了什麼,所以才叫他守了這麼多年。
若非如此,何必在大好年華里,對著一個小他這麼多的小丫頭?
皇帝耳目眾多,這些話也都聽人回稟過,只是好事將近,不願過多理會,只刻意點了幾個跳的過分的懲治,又加恩魏國公府,為小媳婦做臉。
妙妙才十四歲,身子都沒長開,急著成婚生子反倒不好,所以皇帝便將婚期定在了兩年後,這會兒只是定了名分,來日再行大禮。
國家立后乃是大事,對於魏國公府而言,不管心中如何做想,都得設宴款待親朋,以示歡慶。
妙妙身份既定,宮裡也該派遣女官前來教授儀禮諸事,皇帝早有準備,派遣過去的都是在妙妙小時候照顧過她的,彼此之間也熟悉,倒不會生出齟齬。
方夫人既是董氏胞妹,這日早早過府來同姐姐說話,二夫人幾個月前剛生了第二個兒子,人還有些豐盈,面色倒是好看,也幫著過去張羅,一道說笑。
幾個長輩說話,未出嫁的小姑娘聽著,未免有些不合適,妙妙便同青苑和阿蕊姐姐一道,往自己院子里去說話了。
「真沒想到,我們幾個人裡邊,妙妙是第一個有歸宿的,」青苑往凳子上坐下,溫聲道:「我以為會是阿蕊姐姐呢。」
「是呀,」未婚小娘子說這個,未免有失莊重,只是幾人關係好,方蘭蕊又的確是幾個小姑娘裡面最年長的,倒不在意這些:「即便不是我,也該是婷婷才對。」
方蘭蕊斜眼看妙妙,吃吃的笑:「怎麼偏你這樣等不及,急著要嫁出去呢。」說著,跟青苑笑成一團。
「阿蕊姐姐越來越會取笑人了,」妙妙窘迫極了,拿帕子捂住臉:「又不是馬上嫁人,還有兩年呢。」
「還有兩年?」不遠處有人笑嘻嘻道:「了不得,妙妙思春了,瞧這樣子,八成是想著明天就嫁過去呢。」
這樣爽朗的笑聲,也只有梁婷婷了。
因這樁婚事,妙妙已經被表姐堂妹笑了一上午,這會兒又被人笑,終於按捺不住,快步過去撓她痒痒,又羞又氣:「少胡說,妙妙才沒有思春呢。」
梁婷婷咯咯笑著往身邊佳夕佳嫿身後躲,趕忙求饒:「皇後娘娘饒命,莫要同臣女計較。」
妙妙紅著臉,直跺腳:「你們都欺負人,壞不壞。」
「好啦好啦,」佳夕拉著她往裡屋去坐,含笑道:「妙妙婚事定了,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呢,哪裡會欺負你。」
「誰說不是呢,」佳嫿也道:「你們家陛下等你這麼多年,身邊都沒個人,這是多大的福氣,你這運道,可比我們好得多了。」
這些年來,受方蘭蕊影響,私底下稱呼皇帝時,她們都說的是「你家陛下」,頗有些揶揄意味。
這兒的姑娘皆是出身高門,又都是嫡出,只要不入宮中,嫁個門當戶對的郎君做正妻,還是不成問題的。
只是她們都還年少,對於自己的姻緣滿心嚮往,誰不希望同將來的丈夫琴瑟和鳴,叫她一心一意對待自己呢,可就是因為身處勛貴門楣之中,見多了父兄房內事,才更加憂心愁思。
「前年我阿娘就給哥哥安排了通房,模樣都還生的挺好。」佳夕輕輕嘆口氣,道:「我問阿娘,未來嫂嫂家會不會因此不高興,阿娘說,不高興是正常的,但只要別生出孩子來,就沒大事兒。」
這話一落地,屋裡的姑娘們都齊齊靜默起來。
物傷其類,別人遇見的困境,也許就是她們將來會遇上的,哪怕現下都沒影兒,只想一想,都膈應的慌。
「有些人家裡有這樣的事兒,但有些人家裡是沒有的,」佳嫿見胞姐將話題說的沉寂,有意緩和場中情緒,含笑道:「妙妙家和方家就沒有這種事,安平侯府不也差不多嘛。」
這怎麼能一樣呢,佳嫿的話一說出來,反倒是性情最爽朗的梁婷婷第一個在心裡搖頭。
董家姐妹倆都是早早定了婚約,情投意合的,董太傅與老魏國公交情深厚,又是方良的師傅,幾下里條件作用在一起,才得了圓滿結局。
至於自己家,也是阿爹努力維繫起來的。
心裡邊想歸想,她嘴上卻不會說出來,叫氣氛更加凝滯,只順著話頭,向妙妙道:「是呀是呀,要不然,我們還是在這幾家裡邊兒找夫婿吧?」
這句話說的俏皮,幾個姑娘一道笑起來,方蘭蕊環視幾人,溫聲提議道:「水寧庵的菩薩最靈,改天咱們一道去拜吧,求個姻緣。」
「叫妙妙先去,」佳夕掩口笑道:「我聽阿娘說過,那兒最為靈驗的便是送子觀音,叫她去求一求,指不定有用呢。」
幾個姑娘一起鬨笑起來,妙妙紅著臉追著打,院子里登時嬉鬧起來。
吵鬧歸吵鬧,該定的事情卻定下來了,當日晚間,妙妙便同母親提了往水寧庵上香的事情,自然得了應允。
正是五月末端,天氣晴朗,日光明媚,卻也不似盛夏里那般炎熱,恰好是出去走動的好時候,幾個姑娘約了日子,便相攜往水寧庵去拜菩薩。
妙妙此前沒到過這兒,倒是方蘭蕊來過,走在她們前頭引路,一行人說笑著過去,也是趕得巧了,剛走過古樸的前院,便碰見兩個道姑過來。
她們年紀都不大,面容清秀端正,身著素凈道袍,瞧見一行嬌客,十分尊敬的行了道家禮節,方才東側小橋邊去。
「真有幾分不俗,」佳嫿邊往前走,邊低聲同青苑道:「氣度非凡。」
為首的道姑年紀大些,同後邊那個小道姑過了橋,目光不經意掃過庵堂里的馬車時,忽的一怔:「今日來的……是哪幾家小娘子?」
年幼些的道姑看一眼馬車上留有的各家標誌,也是一頓。
神佛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做得准,豈不就是添了福分?
因這緣故,方蘭蕊等人到菩薩面前敬香時,都拿出了十二分的虔誠與認真,齊齊在蒲團上跪了許久。
皇帝既然降旨冊立皇后,便是為妙妙定了名分,身為皇后,她是不必向世間神佛跪拜的,可朋友們都在這兒跪著,她也不好早走,只站在一側等待,倒也不急。
她們出門時不算早,卻也不算晚,這會兒臨近晌午,外邊兒日頭正烈,自然不會匆匆歸府,而是打算在這兒用過午飯,再一道歸家。
畢竟,水寧庵的素齋,也是十分有名的。
這一行人皆非俗輩,庵堂里自然早有準備,幾個小道姑依次將素齋呈上,方蘭蕊看了一看,方才笑道:「我們八成是沾了妙妙的福氣,上一次我和阿娘來這兒,可沒這麼多菜式。」
妙妙一雙杏眼瞪圓:「怎麼又編排起我來了。」
「好好好,不說不說,」佳夕笑著給她順毛:「咱們用飯吧。」
水寧庵的素齋的確別有風味,叫這些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方蘭蕊年紀最長,往往是照拂她們的姐姐,帶著兩個侍女往外間去取水,以備稍後飲用。
哪知她人剛剛拐進長廊,便聽見「啪」的一聲悶響,隨即是姑娘家有些尖銳的斥責聲:「你活在世上只會給家裡丟臉,為什麼還不去死?!」
這句話說的有些惡毒,方蘭蕊聽得眉梢一蹙,卻聽另一聲悶響響起,另有人回道:「我不偷不搶,又沒殺人放火,怎麼就丟臉了?」
「你敢打我?」最開始說話的姑娘聲音愈發尖了:「你不丟人現眼,怎麼會到這兒來?!」
「打你怎麼了,」那人道:「你出言不遜,不該打嗎?」
方蘭蕊聽得滿頭霧水,卻也明白這是別人家事,不欲摻和進去,正想避開,卻聽腳步聲往自己這邊來,想要避開,卻也來不及,迎面便撞上了一個年輕道姑。
是今天上午她們遇見的那個,四目相對,一時間都有些怔然。
方蘭蕊見她臉上還有掌印未消,到底有些心軟,想了想,還是將自己帕子遞了過去,正待叫她擦一擦,卻聽不遠處聲音傳來:「你也知道躲開,可見也明白自己見不得人,偏偏愛裝出一副高潔樣子來,給誰看呢!」
只聽話音,那道姑也不是什麼任人欺負的性情,只是不知怎麼,見了方蘭蕊后,反倒想要躲開。
方蘭蕊心下奇怪,走廊另一頭卻有個身著紅裙周身貴氣的姑娘過來,看她一眼,微露驚意,語氣有些譏誚:「呀,原是方家小娘子在這兒,怨不得她急著走呢。」
是衡陽大長公主家的孫女,宗室里頗有盛名的貴女,鄭端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