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圖騰》 第八章(3)
老人嗬嗬地笑起來:心軟了吧?別忘了,草原是戰場,見不得血的人,不是戰士。狼用詭計殺了一大群馬,你不心疼?人不使毒招能斗得過狼嗎?陳陣定了定心,沉了口氣,心虛手硬地掃雪刨坑。真到下夾子的時候,他的手又有點抖了,這次是怕不小心被打斷手指,畢竟這是他第一次下狼夾。老人一邊教,一邊把粗粗的馬棒伸進鋼夾的虎口裡,即使鋼夾打翻,也先夾著馬棒而夾不到陳陣的手。陳陣感到周身一熱,有了老人的保護,他的手不抖了,第一次下夾,一次成功。陳陣在擦汗的時候,發現老人頭上冒的汗比他的還多。老人舒了口氣說:孩子啊,我再看著你下一個,第三個你就自個兒下吧,我看你能行。陳陣點點頭。他跟著老人回到馬車旁又取了兩副鋼夾,又挑了匹死馬,選好點,細心下好。剩下的四副夾子,一人兩副,分頭下。老人又讓巴雅爾給陳陣幫忙。天近黃昏,仍未轉晴。畢利格老人仔細地檢查了陳陣下的夾子,笑道:真看不出來了,我要是條老狼,也得讓你夾住。老人又認真地看著陳陣,問道:時候不早了,這會兒咱們該做什麼?陳陣想了想說:是不是該掃掃咱們的腳印,還要清點一下帶來的工具,不能落下一件。老人滿意地說:你也學精了。三人就從最北邊慢慢掃,慢慢檢查,一直掃到馬車處才停下來。陳陣一邊收拾工具一邊問:阿爸,下了這麼多夾子能打著多少條狼?老人說:打獵不能問數,一說數,就一個也不上夾了。人把前面的事做好,後面的事就靠騰格里。三人上馬,牽著馬車往回走。陳陣問:咱們明天早上就來收狼嗎?老人說:不管夾著沒夾著,都不能來收狼。要是夾著了,先要讓狼群看看。只要它們不見人來收狼,疑心就重了,更會圍著死馬轉圈琢磨。場部交給的任務,不是夾幾條狼,是要把狼群給引過來。要是沒夾著狼,咱們就還得等。你明兒就不用來了,我會遠遠地來看的。三人輕鬆地往家走。陳陣想起了那窩狼崽,便打算向老人討教掏狼窩的技術。掏狼崽可是草原上一件兇險、艱難、技術性極強的狩獵項目,也是草原民族抑制草原狼群惡性發展的最主要的方法。一窩狼崽七八隻、十幾隻,額侖草原的狼食多,狼崽的成活率極高。春天掏到一窩狼崽,就等於消滅了一群狼。狼群為了保護狼崽,會運用狼的最高智慧和狼的所有兇猛亡命的看家本領。陳陣聽過不少各種掏狼崽的驚險和運氣的故事,他也早已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兩個春天了,全場一百多個知青還沒有一個人獨自掏到過狼崽。他不敢奢望自己能掏到一窩,只打算找機會跟著畢利格老人掏幾次先學學本領。可是,馬群事故發生以後,老人就顧不上狼崽了。陳陣只好從經驗上來求教老人。陳陣說:阿爸,我前些日子放羊,一隻羊羔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一條母狼活活地叼走,往東北邊黑石頭山那邊逃走了。我想那邊一定有一個狼窩,裡面一定有狼崽。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本來我想讓您帶我們去的……老人說:明兒我是去不了了,這邊的事大,場部還等著我的信呢。老人又回頭問道:母狼真往黑石頭山那邊去了?沒錯。陳陣說。老人捋了捋鬍子,問道:你那會兒騎馬追了沒有?陳陣說:沒有。它跑得太快,沒來得及追。老人說:那還好。要不那條母狼準會騙你。有人追,它是不會直奔狼窩的。老人略略想了想,說道:這條母狼真是精,頭年開春,隊里剛剛在那兒掏了三窩狼崽,今年誰都不去那兒掏狼了,想不到還有母狼敢到那兒去下崽。那你明兒快去找吧,多去幾個人,多帶狗。一定得找幾個膽大有經驗的牧民去,你們兩個千萬別自個兒去,太危險。掏狼窩最難的是什麼?陳陣問。老人說:掏狼窩麻煩多多的有,找狼窩更難。我告訴你一個法子,能找到狼窩。你明兒天不亮就起來,跑到石頭山底下高一點的山頭,趴下。等到天快亮的時候,你用望遠鏡留神看,這時候母狼在外面忙活了一夜,該回洞給狼崽餵奶。你要是看到狼往什麼地方去,那邊就准有狼窩,你要仔細找,帶上好狗轉圈找,多半能找著。可找著了,要把狼崽挖出來也難啊,最怕洞里有母狼。你們千萬要小心。老人的目光忽而黯淡下來,說:要不是狼群殺了這麼大一群馬,我是不會再讓你們去掏狼崽的,掏狼崽是額侖草原老人們最不願乾的事情……陳陣也不敢再問下去。老人本來就對這次大規模掏狼崽的活動窩了一肚子的火,陳陣生怕再問下去老人會阻止他去。可是,掏狼崽的學問太奧妙,他掏狼崽的目的是養一隻狼崽,如果再不抓緊時間,等到狼崽斷了奶或睜開了眼那就難養了。必須搶在狼崽還沒有看清世界、分清敵我的時候,把它從狼的世界轉到人的環境中來。陳陣生怕野性最強的狼崽比麻雀還難養。從小就喜愛動物的陳陣,小時候多次抓過和養過麻雀,可是麻雀氣性大,在籠子里閉著眼睛就是不吃不喝直至氣絕身亡。狼崽可不像麻雀那麼好抓,如果冒了風險、費了牛勁抓到了狼崽卻養不了幾天就養死了,那就虧大了。陳陣打算再好好問問巴圖,他是全場出名的打狼能手,前幾天吃了狼群這麼大的虧,正在氣頭上,找他請教掏狼崽的事准能成。回到老人的蒙古包,天已全黑。進了包,漂亮的地毯已恢復原狀,三個燈捻的羊油燈將寬大的蒙古包照得亮堂堂,矮方桌上兩大盆剛出鍋的血腸血包,羊肚肥腸和手把肉冒著騰騰的熱氣和香氣,忙了一天的三個人的肚子全都叫了起來。陳陣急忙脫了皮袍,坐到桌旁。嘎斯邁已經端著肉盆,將陳陣最愛吃的羊肥腸轉到他的面前,又端起另一個肉盆,把老人最愛吃的羊胸椎轉到老人面前。然後,給陳陣遞過一小碗用北京固體醬油和草原口蘑泡出的蘑菇醬油。這是陳陣吃手把肉時最喜歡的調料,這種北京加草原的調味品,現在已經成為他們兩家蒙古包的常備品了。陳陣用蒙古刀割了一段羊肥腸蘸上調料,塞到嘴裡,香得他幾乎把狼崽的事忘記。草原羊肥腸是草原手把肉里的上品,只有一尺長。說是肥腸,其實一點也不肥,肥腸裡面塞滿了最沒油水的肚條、小腸和胸膈膜肌肉條。羊肥腸幾乎把一隻羊身上的棄物都收羅進來了,但卻搭配出蒙古大餐中讓人不能忘懷的美食,韌脆筋道,肥而不膩。陳陣說:蒙古人吃羊真節約,連胸隔膜都捨不得扔,還這麼好吃。老人點頭:餓狼吃羊,連羊毛羊蹄殼都吃下去。草原鬧起大災來,人和狼找食都不容易,吃羊就該把羊吃得乾乾淨淨。